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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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筱行走在窄窄的山道上，石子稀疏，又剛下過雨，滑滑溜溜的並不好走。會來這裡是因為公司組織的旅遊，說是趁著兩個case的間隙讓大家放鬆一下。她小時候在這個小鎮住過幾年，便和領隊打了個招呼，獨自來爬山。
這座山的半腰上有座寺廟，那時候外婆常常帶她去。在已經模糊的印象里，古寺金瓦紅牆香火繚繞，菩薩低眉，僧人樸素。
一路上的風景似乎十年未變，一步步喚起她幼時的記憶。不過多年沒運動，再不像小時候那般蹦蹦跳跳很輕鬆地便能到達目的地，直到她有些撐不住想停下休息時，才終於看到了那座隱藏在一片參天古樹中的寺廟。
十年後再見它，只覺得這座寺廟年代實在久遠，廊柱和牆皮都已經斑駁，遠不如記憶中那麼鮮活明艷，而且香火黯淡，進出的僧人寥寥無幾。
蘇筱有點遺憾，但還是從側門走了進去，跨過門檻的時候想起外婆老是在耳邊念叨的話：「囡囡乖，先邁左腳再邁右腳，千萬不能踩上去喔。」
一個洒掃僧人抬頭看她一眼，復又低下頭，專註於地面的落葉。蘇筱凈了手，請了三炷香，點燃后，右手在上左手在下握住香，高舉過頭頂作了幾個揖，然後將香插到香灰里，再按照小時候外婆教導的方法跪在佛前蒲團上拜了三拜，最後將準備好的香油錢放入功德箱內，便退了出去。本來還打算搖一支簽，想想又作罷了。
院里賣香的阿婆靠在椅子上闔著眼，舒適愜意，早晨微暖的陽光透過巨大的樹冠，似乎將她的皺紋都撫平了幾分。蘇筱想到了外婆，也是站在這裡，拿著簽低頭沖她笑：「囡囡乖，阿婆帶你去找老爺爺解簽。」
老爺爺是一位老僧人，住在廟後面一排屋子的其中一間，蘇筱已想不起他長什麼樣，只記得他花白的鬍子很長很長，永遠和藹地笑著，大手粗糙但是很溫暖。蘇筱有心去找，但又怕驚擾了後院清修的僧人們，想想還是作罷。他的年紀比外婆還要大，也許早已圓寂了吧。
「小姑娘是來找陸先生的嗎？」蘇筱聞聲回過神，側頭髮現賣香的阿婆睜開了眼正看著她。
陸先生？蘇筱剛想搖頭，就聽阿婆又道：「你從後門出去，沿著中間那條路走便能到。」說完她又合上了眼，沒給蘇筱留否認的時間。
蘇筱徘徊了一會兒，一邊默念著好奇心害死貓一邊還是選擇往後門走去。路過僧人房時她大略掃了一眼，一整排青瓦房屋均是門窗緊閉，繞過這排屋子，只見後門大開，門外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之後是三條路：左右兩條路和之前上山的路一樣，是細碎的石子路；中間那條則特意修葺過，鋪著青石台階，上面落葉寥寥，大約常常有人打掃。
小時候外婆每次帶她來都是到廟為止，從未再往上走過，也不許她亂跑。眼前這三條路看趨勢均是往上，勾得蘇筱許久未觸動的探險情結冒頭了。按賣香阿婆的說法，沿著中間的路走會碰到「陸先生」，她不願打擾別人，便只能在左右兩條路里選。
唔，男左女右，那就……
四周無人，蘇筱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腳步輕快地踏上了左邊的碎石路，被自己小小的反逆逗得心情甚好。
此時大約是上午十點，秋日天氣爽朗，陽光熱烈卻不灼人，亦沒有知了在樹上吵鬧，正是登高的好時候。她一路往上，再沒遇見岔道，省去了選擇的煩惱，也沒碰見半個人影，盡享清凈。
只是越往上走，兩邊的樹越是粗壯密集，本來還斑斑駁駁能透下來的陽光一絲不剩。
蘇筱覺得有些冷，緩下腳步，從包里拿出外套穿上。又往上走了些路，最初的興緻過去后，看著越見幽暗的前路，想到山上可能會有的蛇蟲鼠蟻，便住了足，心裡打起了退堂鼓。而腳步一停下，便愈發覺得四周寂靜，空無一人的山道只余她淺淺的呼吸和沙沙的風吹樹葉聲，蘇筱本來膽子就不大，此情此景下更是心底發顫，不再為難自己，轉身下山。
然而走了幾步，她腦海里響起媽媽的感慨：「蘇筱啊蘇筱，越長大膽子越小。」
不就是條山路嗎？而且還是大白天，有什麼好怕的！都到這裡了，不去山頂看看豈不可惜？這樣想著，蘇筱又迴轉過身，一咬牙，依舊朝著山上走。沒辦法，她就是喜歡這麼彆扭來彆扭去地欺負自己。
也許只過了一小會兒，也許已經走了很久，蘇筱突然聽到了嘩啦啦的水聲。再往前走了幾步，拐過一個彎，便見從主路上分出一條岔道來，隱隱約約的水聲正是從岔道那個方向傳來的。蘇筱眨了眨眼，總覺得岔道盡頭似有霧氣傳來，而且那霧似乎還在往這邊飄？……往這邊飄！蘇筱回過神來，轉身就跑！
跑了幾步，又覺得自己實在是膽小，山裡有霧多正常？想著便停了下來，剛轉過身，霧氣卻已到了鼻子前，蘇筱瞪大眼睛還來不及反應，霧氣猛地一涌，便把她整個吞沒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有點玄妙了。
蘇筱沒怕得尖叫，也沒昏過去，倒像是被迷了魂，被霧氣拖著直愣愣地往前走。走過那條岔道，踏入看似密集的竹林，左繞來右繞去，最後機械地撥開兩株擋路的翠竹，一汪霧氣蒸騰的溫泉映入眼帘。蘇筱的視線並沒有在溫泉上停留，而是落在了溫泉邊的背影上，思緒回籠，一時間竟覺得自己穿越到了古時候。
那背影一身白衫，盤腿坐著，正一手移至頭頂拔下簪子，水般的墨發頓時流瀉一地。更要命的是，他似有所覺地回頭看了蘇筱一眼。
只一眼，蘇筱的魂又飛了。小時候外婆手把手地帶著她磨墨，她盯著純黑的墨條磨著純黑的硯，一圈又一圈兒，磨出純黑的水來，一圈又一圈兒地，盪出墨色的漩渦。她一直覺得那漩渦有邪氣，現在一看到這雙眼，總算是找著了邪氣的根源。沒由來地，她就是覺得那時候，他在透過漩渦看著她！要勾她的魂！從那以後再不肯習書法。卻隔了這麼久，還是被他勾著了。
蘇筱一步步地走過去，走到近處卻躊躇了，似乎是怕再靠近就踩中了他鋪滿一地的發。
那人謫仙一樣的面龐，眼神里卻泛著讓蘇筱形容不出來但絕對知道危險的光，心底就一個字死命來迴響「逃！」「逃！」「逃！」，可她被勾了魂兒啊，動都動不了，手還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想摸那勾魂的臉。
似仙似妖的那位也不動，就保持著扭頭看她的姿勢，微微一挑眉。這幾乎看不出弧度地一挑，卻似觸動了蘇筱的某根弦，鬼使神差地撲著吻了過去。
四片柔軟這一貼上，那勾魂人笑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手展開攬過蘇筱的腰和自己緊緊貼住，這樣近的距離，蘇筱直看到那水墨化成的眼裡去，完全失了神，唇不知羞地死命碾磨著勾魂人彎起的唇，還要拿牙去咬。那人誘惑似的微微啟唇，蘇筱自然地伸了舌進去。
一入*窟，再無脫身的可能。兩人抱在一起滾在溫泉邊，衣衫盡褪，霧繚繚，水波晃晃，恍惚間一雙魂兒出了紅塵，極樂處轉了幾圈，方才悠悠蕩蕩地落回原處，卻還是纏纏繞繞，難捨難分。
不知過了幾時，蘇筱醒來，衣衫完好妥帖，身上也沒有任何異樣。蘇筱半身還沉浸在幻夢中，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唇上痒痒的，手一摸，沾下一片桃花瓣兒來，抬眼入目之處全是碧翠碧翠的竹，哪兒會有桃樹？沒有桃樹，哪來的桃花妖？妖？還是仙？是佛？蘇筱不著邊際地胡亂想著，終是失了神。
她撫著唇，撫著桃花瓣，一直呆到天色薄紅，才猛然驚醒似的，霧蒙蒙的眼神黑亮起來，站起身，拍拍褲子，走到溫泉邊上，將沾著的桃花瓣的手指浸入水裡，看著那嫩紅色的小船兒搖搖蕩蕩了一會兒，終是收回眼神，往來路走了回去。
蘇筱從來不是路痴，也許是來的時候失了魂沒記清楚，她順著原路走回去沒回到岔道口，反而到了一片不知是私人住處還是會館的木結構建筑前。屋群和山石融為一體，還有曲折成三段的瀑布穿插期間，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讚歎一聲大氣，細處卻透著精巧。
門廊下，側駐著一輛輪椅，坐著人。
蘇筱便想去問問路。走得稍近了些，才倒抽一口氣，那衣著，那長發，那……眼神，分明就是之前幻夢裡那人！
不待蘇筱動作，那人啟了唇，蘇筱只聽過他情動時的低喘，還未曾聽他說過一句話。
只聽他道：「天色已晚，不如姑娘留住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