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時局如此
滿臉是血的寧未末一出御書房就忍不住笑了笑,好在是用手遮住了這笑容。
想做權臣,哪有那麼容易的。
想做一個乾乾淨淨徹徹底底的純臣,又怎麼可能是容易的。
又當權又純臣,這事就算給神仙來辦,神仙都得嘬牙花子。
你窮盡心思費勁心力的想讓皇帝覺得你是一個乾乾淨淨的寶玉,那不如你讓皇帝知道你是一塊有微瑕的美玉。
你拼了命的讓皇帝覺得你是一個大公無私的人,不如讓皇帝知道你其實也有點小貪。
你恨不得哭著告訴皇帝說你從未有過任何不守規矩之事,不如讓皇帝攥住你一點小把柄。
寧未末可太難了。
他被天子選中,在這樣一個交替時期做宰相,如果他不費盡心思的保全自己,還指望著別人能保全他?
天子嗎?等天子退位之後,下一個天子能不能保得住他?誰知道呢。
天子知道他貪財,知道他犯過錯,這比天子自始至終都找不到他一丁點的弱點和錯處要強百倍。
所以寧未末從御書房出來的那一刻,才會真的如釋重負。
現在,他可以去做那個天子讓他做的人了。
陛下說了,借給你一條命,是讓你拼了命為朕做事,而不是借給你一條命投機取巧中飽私囊。
寧未末很清楚,他在御書房裡磕頭到頭破血流這事,很快就會傳遍朝野。
那時候那些人也就該明白,誰在這個時候再來找事,那寧未末是真的要拚命了。
等寧未末走了之後,天子就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寧未末那點心思,天子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寧未末是有點難。」
天子自言自語了一聲,然後指了指面前的茶杯:「你是比寧未末還難嗎?茶都涼了也不知道給朕換換?」
古秀今連忙上前,把茶換了。
「小古。」
天子問:「你猜寧大人現在心裡慌不慌,怕不怕?」
古秀今俯身道:「臣愚鈍,最不擅長的就是猜別人心思,不過臣瞧著,寧大人這次是真的怕了。」
「他怕?」
天子笑道:「他心裡指不定多高興。」
「林葉這個混賬.……」
天子又自言自語了一聲。
古秀今問:「聖人何故要罵大將軍?」
天子道:「你覺得寧未末他能在雲州貪了拓跋烈那麼多東西,他會不找一個知情者嗎?賊贓這種事,你一個人獨吞,會被人記恨。」
「寧未末又不是蠢蛋,他在雲州辦這事能不拉攏林葉?他得讓林葉給他當個證人,糖果分你一半,但你得跟我好……小孩子的把戲啊。」
他看向古秀今:「寧未末這點心思,說不得是林葉幫他想出來的餿主意。」
古秀今嘆道:「這麼看,倒不是寧大人難,是大將軍真難,糖果大將軍是不是分了一半,臣不知道,可……」
他說:「人都沒在歌陵,寧大人身上的鍋大將軍就分走了一半。」
天子噗嗤一聲笑了。
「分他一半都是善待他了,寧未末這點事朕把九成的責任按在林葉頭上,他半點都不冤枉。」
天子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朕其實也難,哄孩子一樣啊……寧未末這樣的人不踏實,朕就得順著他的心思,讓他心裡踏實下來,他是宰相,將來是首輔,他心裡不踏實,大玉這江山將來都要跟著不踏實。」
說到這,天子端起茶杯聞了聞,他讓古秀今換茶,倒不是那茶真的涼透了,而是他很喜歡熱茶的香氣和水汽噴在臉上的那種感覺。
「寧未末是攻心計的人,但他攻的大多數是明面上的事,是治國之策,是明謀。」
他看向古秀今:「林葉也是攻心計的人,他心裡一點好主意都沒有,全都是壞水。」
古秀今心說聖人啊聖人,你可不止一次說過大將軍他有點像你。
「朕現在只想看看熱鬧。」
天子坐在那,看著窗外的景色,他的心情倒是真的不錯。
在他退位之前,大玉這朝堂上越亂越好,越亂,就證明跳出來的人越多。
如果這個時候那些傢伙都沉不住氣了,天子才是真的睡覺都能樂醒。
雖然他至今都沒有明明白白的說過他要退位的事,可貌似這不經意之間,也讓不少人都知道了。
所以那些傻子如果不是本本分分的等著他退位,而是想在他退位之前先干點什麼,那天子當然開心。
因為這就是他提拔林葉,還搞出來一個三北都護府的原因啊。
他就是讓那些人都看到,林葉就是他在北邊立起來的一根大玉的擎天柱。
讓那些人都看到,林葉手裡有兵權,是天子的一把刀,天子讓他砍誰他就砍誰。
所以那些人當然會想著,就算天子退位了,林葉這把刀懸在那,就是他們的心頭噩夢。
天子是退位,又不是去死。
如果一旦發現新君控制不了局面,已經不知道去哪兒隱居的天子,忽然給林葉一道旨意,讓他帶兵去歌陵城,那林葉就會盡起北疆大軍直撲都城。
林葉本身是刀,他的兵還是他的刀,一把刀的手裡還有刀,真放開了殺人,殺多少能收手?
幹掉林葉!一群人窮盡心思的幹掉林葉!天子是多想看到這樣的局面啊。
他是真的想看到那些人沉不住氣,都去費盡心思的搞死林葉。
但天子也知道,那些人現在還不屑於用什麼刺殺之類的手段。
第一是過分低級,顯得他們沒有手段也沒有實力,第二是他們如果那樣做了還會暴露出他們的實力。
林葉好殺嗎?
林葉簡直就是天子立起來的一個標杆啊,介於好殺和不好殺之間。
你說他不好殺吧,他遠離歌陵,沒有都城內那些絕世高手的庇護。
你說他好殺吧,不死一些武岳境的高手,甚至不死個武岳境巔峰的高手,未必能殺的了他。
這樣的人,難搞不難搞?
當那些人最終用計策除不掉林葉的話,只能選擇刺殺這一條路,也就不得不把他們小心翼翼藏起來的東西暴露了。
明明早早就知道天子善用這樣的招式,卻還是沒能防得住這樣一招。
當初的拓跋烈,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拓跋烈在雲州,那些人誰敢確定他們就能真的收買拉攏?誰敢確定就能隨隨便便的把拓跋烈殺了?
可拓跋烈只要在雲州,只要北野軍十萬兵馬還是那麼善戰,那些人就不敢賭天子調動不了他。
這一招,天子是真的用到爐火純青了。
拓跋烈那時候,可就號稱賦神之下第一人。
現在雖不知道林葉到底有多不好殺,可誰又敢確定隨隨便便調派幾個武岳境的過去就能殺了他?
「小古。」
天子回頭看向古秀今。
「你派人往雲州去一趟,給林葉傳旨,讓他明年重陽之前到歌陵,不可缺席。」
古秀今問:「是密旨還是明旨?」
天子道:「明旨。」
古秀今俯身:「臣馬上就去安排。」
天子看著窗外,眼神依然是那麼的自信且淡定。
你們這些慫人,還在一點點的試探,朕都已經告訴你們應該著急了,你們還是不敢把步子邁的大一些.……
既然如此,那朕就再逼你們一把,給你們定個時間好了。
明年重陽之日,便是辛言缺繼任掌教之時。
到那個時候,天子就會當眾說出退位之事,並且要當眾說出辛言缺的真正身份。
這麼大的事,總得有個鋪墊。
天子的視線看著遠處,似乎看到了層巒重疊的山脈,看到了波濤洶湧的大海。
沒人理解他,連林葉都理解不了,可天子不在乎他們理解不理解,包裹林葉,包括寧未末。
古秀今當然也聽到了天子的意思,天子就是讓明年重陽這個日子,儘快被更多人知道。
他也知道,掌教真人讓觀主去雲遊天下,也是把明年重陽這個日子讓更多人知道。
天子和掌教兩個人都在做這個鋪墊,那些人的心裡,也就真的會沉不住氣了。
古秀今想著,聖人剛才說寧大人難,看起來是難,可真難的不是大將軍林葉嗎?
陛下把大將軍他推到風口浪尖上去了,那些人要想重新奪回朝權,大將軍就是他們必須除掉的第一人。
那些人當然也會做好準備,只要天子一退位,只要天子真的去雲遊,他們他們就會拼盡全力的殺了天子。
林葉,則是必須死在天子之前的那個人。
「真難。」
古秀今都忍不住自言自語了一聲,還不得不清醒一下,自己只是個內侍,不是做官的,更不是大將軍那樣做官的。
往雲州的旨意很快就派人送了出去,六百里加急。
算算看,到明年重陽已經不足一年時間了,留給大將軍準備的時間也沒那麼多了。
古秀今知道時間不多了,旨意一發出去,用不了多久王家的人也知道時間不多了。
但在這之前,王風林已經打算試一試林葉那蛛網到底有多密。
都護府就在半山腰,距離都護府沒多遠的天水崖也在半山腰。
如果沒有什麼特殊的事,司座聶無羈幾乎不離開天水崖,他比上一任司座艾悠悠還能宅的住,雖然這似乎一點兒都不符合他的性子。
天水崖比都護府的位置稍稍高一些,所以站在天水崖那座凸出的平台上,可以看到都護府里進進出出的人。
聶無羈可不用去看什麼大門上的銅釘反光不反光,如果他想知道林葉在不在都護府,站在這瞭望台上盯著看就足夠了。
站在這,聶無羈看的不是都護府,看的是下邊像是一個包含了無數個小盒子的大盒子。
雲州城就是這個大盒子,每一戶人家都是一個小盒子。
大玉的天下,是一個更大的盒子,雲州是這個更大的盒子里其中一個小盒子。
「林葉是天子立起來的一塊牌子,也是一把天子拔出鞘放在桌案上給眾人看的刀,天子就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訴所有人,你們想動大玉的江山,那就先把這柄刀掰斷了吧。」
他不是自言自語,他身邊有人在聽。
陸雲珈聽到這點了點頭。
站在陸雲珈身邊的那個白衣女子,也點了點頭。
陸雲珈看向聶無羈:「聶師兄,你也是。」
聶無羈苦笑一聲。
是啊,自從掌教真人派人來告訴他,讓他最遲在明年六月就要去奉玉觀,他就知道自己也是一塊牌子,也是一把刀了。
林葉是天子立起來的牌子拔出來的刀,他是掌教真人立起來的牌子拔出來的刀。
「我還不如林葉。」
聶無羈道:「因為他們要殺林葉,大概會先拿我來試試他們的刀夠不夠快,夠不夠利,也試試我死了之後,林葉夠不夠快夠不夠利。」
白衣女子站在那,臉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此時此刻,她看向聶無羈說了一句:「我在這。」
拓跋烈算什麼賦神之下第一人,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