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 我本一兇徒
林葉抬起頭看了看那漢白玉的牌坊,他在想,這東西拆了的話,應該還能值些錢。
這巨大的牌坊下邊有個穿著白衣的老頭兒,不知道多大年紀了,看起來就和他手裡的掃帚一樣老。
因為那把掃帚已經禿的不能再禿,用這把掃帚掃地,大概就和用特意剪尖了的指甲在後背上撓差不多。
這位老人家看到林葉走過來,用那雙稍顯渾濁的眼睛仔細打量了一會兒。
然後,他用那把禿了的掃帚攔住林葉。
「你要去哪兒?」
白衣老者問。
林葉指了指山上。
白衣老者道:「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去的地方,唯有客人才能進,你不請自來,不是客,不能進。」
林葉問:「只有這一個可能?」
白衣老者雖然看起來體態都有些佝僂,不過那眉宇之間還有很銳利的一股氣。
他點頭:「只有這一種可能。」
林葉:「這話是誰說的?」
白衣老者回答:「人間的神。」
林葉:「神呢?」
白衣老者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輕蔑:「你不配問。」
林葉道:「本來,你年紀很大了。」
白衣老者道:「我年紀確實很大了,為何要說本來二字?多此一舉。」
林葉只是又看了他一眼,邁步繼續向前。
白衣老者抬起手還要阻攔,然後察覺到自己心口有些涼,下意識低頭看了看,才發現心口有個洞。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來的洞,為何要來他身上。
當他再抬頭看向林葉的時候,林葉已經在台階高處,一步一步走,不急不緩。
白衣老者倒下去的時候,好像懂了那個傢伙為什麼說……本來,你年紀很大了。
意思是,本來,你也活不了多久,我其實不大想殺你。
這裡是劍門,是巨先生創立的劍門,是冬泊武學的聖地。
巨先生,在這白衣老者看來,就是人間的神。
但巨先生不是,他更不是。
巨先生在孤竹刺殺玉天子,所以劍門早就不該存在於世了。
只是因為劍門在冬泊,天子的眼睛,看不到冬泊而已。
林葉既然能殺到仙唐城內沒有五品官,自然也要來劍門,該殺的,都要殺。
林葉孤身一人來,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想。
走在石階上,林葉看到了路兩側的綠竹越來越多,越來越高。
走著走著,這石階小路就變得濕了起來,有的竹葉上還掛著露珠,有的竹葉輕輕抬起來,是因為那顆露珠掉了下去。
就在林葉看著一顆露珠落下的時候,竹林里有兩把劍飛來。
也不知道那劍本就是碧綠的,還是因為映著的是竹葉的顏色。
但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兩把在尋常人看來可稱之為飛劍的劍,在林葉看來還不如兩片竹葉。
最起碼,竹葉看著更漂亮些。
劍斷。
沒能近林葉的身,飛來的劍在距離林葉還有三尺遠的地方就崩碎了。
四周的竹子被碎開的劍打傷了不少,林葉眼神有些歉然,竹子上有了傷痕,以後都不會消失,會一直在。
人不一樣,人身上有了這樣的傷痕,人就死了。
竹林里那兩個出劍的劍門弟子,看到了自己出手,但沒有看到那個步行上山的黑衣男子出手。
兩個人的心口都來了一個小洞,和白衣老者的想法一樣,都覺得這小洞不該來。
林葉繼續往上走,走到一個轉彎處,在石階小路的一側有一片不大的空地,還被利用起來,建了一座涼亭。
一個看起來大概三十歲左右的白衣女子站在那,負手而立,俯瞰著林葉走上來。
在林葉轉過這個彎路的時候,白衣女子左手探出雙指,一把通體晶瑩的劍就漂浮在她身邊。
她看著林葉,眼神里有些漠然。
林葉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繼續往上走。
白衣女子道:「山下掃路的許伯在劍門已有五十年,他二十歲起就在這裡掃路了。」
林葉一邊走一邊說:「那他天賦可真差。」
白衣女子皺眉:「他雖然不是劍門正式弟子,但他得劍門弟子敬重,誰來劍門,見了許伯也要恭恭敬敬的行禮。」
林葉點了點頭:「尊老,很好。」
白衣女子的聲音驟然冷冽起來:「他在劍門五十年,你卻殺了他!」
林葉終於停下腳步,看向白衣女子:「五十年,你們都沒給他換一把新掃帚。」
白衣女子一怒:「許伯五十年掃路,那把掃帚就是他的劍!」
林葉道:「掃帚就是掃帚,劍就是劍,明明沒有那麼高的修為,偏偏要覺得有那麼高的領悟,無能而裝有能,會死人。」
白衣女子伸手往前一指,漂浮於她身前的那把劍,立刻疾飛而出。
似可破虛空,再出現時,已經在林葉不遠處。
林葉還是沒有動,那劍也還是停在了林葉身外三尺。
林葉說:「我一直都對殺女人這種事,心裡有些不容易接受。」
白衣女子的劍不能寸進,連林葉的護體真氣都破不開,她的臉色已經變了。
可她嘴上卻不認輸,怒斥林葉:「虛偽!」
林葉道:「我不虛偽,我只是想說,我盡量快些。」
他說著話的時候一拂袖,那劍就向後倒卷了出去,急速旋轉著,也像是破了虛空一樣,再出現時,已經在那女子腦袋裡了。
一劍,透腦而過。
走過這座涼亭,穿過這片竹林,林葉抬頭看,那劍門的門就在眼前。
門口站著不少人,個個都是白衣如雪。
每個人看起來也還是那麼的驕傲,而且這種驕傲中還透著一股讓林葉沒法體會到的正義感。
一襲白衣,出身名門,再裝的冷傲些,便是正義?
別說不是,就算是,又怎麼樣呢。
十息之後,林葉邁步走進山門,在他身後躺著一地的屍體,只是沒有一人還白衣如雪,個個都是白衣染血。
山門之內,幾個也是白衣飄飄的中年男人站在那等著林葉了,他們每個人手裡都有一把劍。
這些人,顯然在劍門中的地位更高,其中或許還有巨先生的弟子,畢竟他們裝的更高貴些。
從他們的氣場就能看出來,他們是外邊已經死了的那些人所不能比,他們手裡的劍,也是外邊死了的那些人手裡的劍所不能比。
這時候的林葉,才覺得自己孤身一人來有些不好。
最起碼應該帶著高恭來,因為高恭習慣了出門帶筐。
那些劍,看起來好像每一把都不賴。
其中為首的那個白衣男子皺眉看著林葉,雖然已顯殺意,可還是壓著語氣問話。
「你為何要來我劍門行兇?」
林葉數了數,一二三四五……最前邊那一排五個人的劍,看著確實都很好。
林葉不回答,那問林葉的白衣男子好像認出了林葉身上的黑色錦衣。
「玉人。」
白衣男子道:「玉天子的手,未免伸的太遠了。」
林葉道:「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巨先生的劍,伸出去的一樣遠。」
白衣男子道:「師尊要殺玉天子,是替天行道,是為天下大義,天子派你來劍門行兇,是何等的狠毒。」
林葉想了想,覺得巨先生是個人物,若沒有一些本事,不能把這些弟子的腦子洗的這麼好。
但他還是認真的解釋了。
「不是天子讓我來的。」
林葉說:「是我想看看,我自己能不能來。」
與此同時,山下。
一個看起來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走到這,看起來是長途跋涉而來,衣服都看不出本來顏色了,全都是塵土。
他確實走了很遠很遠的路才到天下山,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拜入劍門。
他想做一個俠客,做一個劍俠。
每一個冬泊人都知道,在冬泊,代表著劍道最高境界的地方就是天下山。
只要能進劍門修行,將來就能成為人人敬仰的劍客。
可是到了天下山下,他還沒有來得及激動,就看到了一個倒在血泊中的老者。
這年輕人一驚,過去看了看,那老者已經沒了氣息。
他快步上山,走了一段路,看到了竹林,也看到了小路旁邊的幾棵竹子上有劍痕。
再往裡看一眼,看到了竹林里躺著兩具白衣屍體,每個人的心口位置都紅了一片。
他心中更為驚懼,也有些怒意,是誰敢來劍門行兇?在冬泊的武學聖地,做出如此狠厲之事。
所以他往上跑的速度更快了,跑到轉彎的地方,也看到了那座涼亭,看到了涼亭里躺著的女人,這女人很漂亮,如果腦門上沒有那把劍的話,應該會更漂亮。
到了這時候,這個年輕人心已經有些發寒,猶豫著該不該再往上爬。
他以前聽說過,天下山下牌坊口,有個掃地的老人家,拔萃境之內,連這掃地老人的關都過不去。
他也聽說過,石階路上轉世亭,有個人間絕色的女劍修,武岳之下的人,誰都擋不住她一劍。
他還聽說過,要破劍門,先破劍陣。
劍門外有七十二劍組成的劍陣,就算是武岳境三四芒的高手到了,也未必能破陣入門。
好奇心驅使,他終於還是下了決心去看看,劍陣是不是也被人破了。
但他沒有看到呢,就被人勸了回來。
這個年輕人繼續往上走的時候,看到一個面容冷峻的年輕人,和他一樣年輕,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錦衣。
他問:「發生了什麼事?」
他問,只是因為他一時之間很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覺得不說些什麼可能不好。
那個黑衣男子手裡拽著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綁著好多好多劍啊。
所以他往下走的時候,身後的那一大捆劍就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
林葉看了看這年輕人,反問:「你是來這做什麼的?」
年輕人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害怕,害怕到了骨子裡,大概是因為他看著對方,就覺得對方壓制了他,不管是在什麼方面,都壓制了他。
偏偏,對方還根本就沒把他當回事。
年輕人下意識回答:「來劍門拜師,希望能拜入劍門修行無上劍道。」
林葉想了想,回身從那一捆劍里抽出來一把遞過去。
那年輕人都懵了。
林葉道:「拿著吧,總不能讓你白跑一趟。」
說完,拖拽著那一大捆劍,叮叮噹噹的下山去了。
年輕人拿著那把劍的手都在發顫,他覺得自己真是怯懦啊,竟然怕成了這樣。
可他又忍不住朝著那黑衣男子喊:「你把他們都殺了?」
林葉一邊走一邊點了點頭。
年輕人有喊:「你為什麼把他們都殺了?」
林葉回頭看了他一眼,耐心的解釋道:「因為,如果不都殺了,不管我留下哪個,都會顯得我有些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