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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我有個計劃

  老陳的手在顫抖,伸出去,停在半空,沒辦法再往前伸一點。


  那隻明顯變得更為蒼老的手,不敢去觸碰陳微微的臉。


  這個畫面像是定格在那不動了,又像是時間都在這一刻徹底停了下來。


  讓辛言缺覺得心裡發顫的,不是陳微微的臉,而是老陳的手。


  「孩子,沒事。」


  老陳的手最終還是放在了陳微微臉上,那隻手很涼。


  他說:「有爹在。」


  他說:「咱回家。」


  陳微微先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但又下意識的看了看辛言缺。


  然後他搖頭:「爹,我還不能回家。」


  他當然算不上是一個笨人,在他決定向辛言缺說一個半真半假的謊話的時候,他就猜到了最好的和最壞的兩個結局。


  最好的,是天子准許他回冬泊去,不要留在大玉了。


  最壞的,是天子才不會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直接把他殺了就是,這個結果似乎可能更大一些。


  從觀主大人回來后的表情來看,應該是為他求得了回冬泊的機會。


  其實陳微微格外的不甘。


  林葉都做了些什麼?憑什麼林葉就能那麼順利的做到大將軍?

  他經歷了那麼多,還不顧生死的去刺殺拓跋烈,為什麼陛下就不能容他?


  這世道是如此的不公平,不公平到他連拚命都換不來和別人一樣的待遇。


  然而此時的陳微微,已經沒有那麼容易把憤怒表現在臉上了。


  雖然他在被送回來的路上,一路都在做著自己去歌陵奉玉觀的美夢。


  他無數次在夢裡看到了自己,身穿華美的紅袍,站在奉玉觀的最高處,俯瞰眾生。


  他也無數次在夢裡看到了,林葉就站在眾生之中,如眾生一樣仰望著他。


  他還曾無數次在夢裡看到了,天子站在他身邊,對眾生說,朕與掌教並肩。


  現在的陳微微,一次一次的告訴自己。


  蹲下,是為了更有力的起身,後撤,是為了更迅猛的出拳。


  蹲下不代表失敗,代表著的更可能是一飛衝天。


  後撤不代表逃離,代表著的更可能是一擊斃命。


  回冬泊去,繼續創建上陽北宗,藉助冬泊的愚民讓自己強壯起來。


  「爹。」


  陳微微看向老陳,笑著,卻帶著哭腔的說道:「我是大玉的人,是陛下的臣民,是上陽的弟子,我做這一切都不後悔。」


  他說:「作為上陽宮的弟子,當我被座師選中的時候,我身上就有了更大的責任。」


  他也伸出手,觸碰著老陳那張已經滿是淚痕的臉。


  他說:「爹,等我,做完了大事,天下太平,不再需要你的兒子為保護大玉而拚死,我就回到你身邊守著你。」


  老陳想說不。


  可他最後卻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他說……不管你什麼時候回家來,爹都在呢。


  嚴洗牛在哭,雷紅柳也在哭。


  尤其是雷紅柳,她覺得自己太對不起陳微微了。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陳微微心術有些不正,此時覺得,都是只怪她自己的偏心。


  嚴洗牛是個最笨的漢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他真的心疼自己這個弟子。


  但他們兩個又怎麼會知道,如果不是他們兩個也來了,陳微微都快忘了……不,是都要故意忘了,他曾出身嚴家武館。


  嚴家武館配不上他,他提都不想提。不想提的另一個原因,還是林葉。


  他覺得明明自己才是武館最努力的那個,明明自己才是先來的那個。


  可是他師父師娘,就因為貪圖一些錢財名利,所以對林葉更好。


  林葉有什麼?

  不就是進門的時候給嚴洗牛不少銀子嗎,不就是後來靠著一張小白臉巴結到了拓跋雲溪嗎?

  先是靠師娘,后是靠郡主,都是靠女人,這樣的成功路,不嫌丟人嗎?


  但陳微微看向嚴洗牛和雷紅柳的時候,臉上,眼睛里,都是滿滿當當的委屈。


  他現在已經是個足夠合格的表演者了,他能夠通過表情和眼神,讓人去懂他要表達出來的意思。


  「師父,師娘,你們放心。」


  陳微微說:「我時刻都沒有忘記自己是武館的弟子,我也時刻都沒有忘記師父師娘的教誨。」


  說到這,他看向辛言缺:「觀主大人,我想回冬泊去!」


  說的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辛言缺心裡一疼,真的是有些心疼這個少年,他是真的被陳微微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表情和這樣的語氣給騙了。


  陳微微說:「冬泊戰事未平,叛賊尚在人間,我要去冬泊,協助大將軍林葉平叛,殺奸佞,護蒼生!」


  辛言缺張了張嘴,想說陛下就是這個意思,可這話他沒能說出口。


  因為這話顯得陛下是那麼冰冷無情,會傷到的不僅僅是陳微微,還有老陳,還有嚴洗牛雷紅柳。


  所以辛言缺停頓了片刻,回答:「你按你的心意做事,上陽會護佑你,陛下會護佑你,臻天會護佑你。」


  陳微微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下午的時候,老陳他們離開了天水崖,走的時候,老陳一步一回頭。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自己這個年紀了,這次分別便是永別。


  他怕自己等不回來兒子,更害怕兒子會先他一步離開。


  陳微微讓人攙扶和他,執意把父親和師父師娘送到天水崖大門口。


  他也在害怕,害怕天子突然間又變了想法,會殺他。


  所以回到天水崖后,陳微微就請求辛言缺,儘快安排自己去冬泊。


  辛言缺只說是讓他再修養一陣子,創建上陽北宗的事又不急於一時。


  他很堅持,格外的堅持。


  所以幾天後,他就在一輛馬車和一群護教騎兵的保護下,離開雲州,再次向北進發。


  只是這一次,他的身份已經不一樣了。


  辛言缺以奉玉觀觀主的身份,將陳微微封為司禮神官,負責在冬泊創建上陽北宗之事。


  凡是到冬泊的上陽弟子,都要遵從陳微微調遣。


  除此之外,那支五百人的黑袍騎兵,是辛言缺送給陳微微的保命神器,也是陳微微現在地位的象徵。


  按理說,一個司禮神官可沒資格由五百黑袍騎兵保護,這是辛言缺給他的特殊待遇。


  在陳微微的隊伍離開雲州當天,一直都暗中觀察著天水崖的宋十三,思考周全后,也再次跟了上去。


  他似乎認定了陳微微,覺得和陳微微這樣的人合作,簡直是人間最愉快的事。


  因為他越發覺得,陳微微和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一模一樣的人。


  在半路的時候,宋十三又把他膽大包天的性格展現出來。


  他直接在官道上攔住了陳微微的隊伍,他說自己是上陽北宗弟子。


  他說因為宗主失蹤,所以他特意從冬泊趕回大玉向上陽宮求援。


  他還取出當初陳微微給他的信物,就是陳微微答應讓他成為上陽北宗副座的時候給的一件信物。


  他說自己一看到上陽宮的隊伍,就直接過來,像是見到了親人一樣。


  這一番操作如此膽大包天,但,倒是沒讓陳微微感到意外。


  馬車裡,宋十三看了看陳微微那張臉,皺眉。


  「還會好嗎?」


  他問。


  陳微微點了點頭:「會,還需一些時日。」


  宋十三嗯了一聲:「如果是後半生一直都這樣,還不如死了算了。」


  陳微微一臉不屑的說道:「你這樣的人,就算那張臉比我現在難看一萬倍,你也捨不得死。」


  宋十三忍不住笑起來:「果然,你我相識雖說不得多長,可還是你了解我。」


  陳微微:「彼此彼此。」


  宋十三:「你是不是失望了,一個英雄回到大玉,卻沒有得到應得的東西,沒能去歌陵,甚至沒能留在雲州,再次離開的時候,甚至有些灰溜溜的。」


  陳微微:「你覺得我會失望嗎?」


  他指了指馬車前後:「黑袍騎兵,你知道這象徵著什麼嗎?」


  宋十三:「象徵著,你現在就是還不能去歌陵,所以人家補償給了你一點臉面。」


  陳微微:「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要殺你,可能也不會是因為你也想殺我,而是你這張臭嘴。」


  宋十三道:「別那麼幼稚可笑,因為有我這張臭嘴在,你還能始終都清醒著。」


  陳微微居然覺得有道理。


  宋十三問:「有計劃了嗎?」


  陳微微搖頭:「暫時沒有太周全的計劃,只是想著,回冬泊后,花更大力氣發展上陽北宗。」


  宋十三:「不再去殺一次了?」


  陳微微眼睛眯起來。


  宋十三笑道:「開個玩笑,你已經去殺過拓跋烈一次了,這個態度可是足夠的。」


  他往後靠了靠,舒舒服服的坐好。


  「我倒是替你想了個策略。」


  陳微微問:「是什麼?」


  宋十三道:「回冬泊之後,你先盡量不要主動聯絡林葉,但要讓林葉知道你回來了。」


  陳微微的眉頭都要擠在一起了,他不想現在見到林葉,如果可能的話,在他完全恢復之前,絕對不要見到林葉。


  連嚴洗牛和雷紅柳對他的可憐,他都覺得噁心。


  如果是林葉表現出對他有些可憐的話,他怕自己受不了當時就會和林葉拼了這條命。


  人家現在是鮮衣怒馬大將軍,麾下近十萬大軍。


  他現在是個落魄之人,還毀了容貌。


  「你什麼意思?」


  陳微微問。


  宋十三道:「如果你想爬起來,我勸你還是學會心境平和的和任何人打交道。」


  他看著陳微微的眼睛說道:「我這些日子在雲州城,倒是也打聽了一些事,比如你和林葉在武館的時候就不和睦。」


  陳微微眉角一抬,有些殺氣。


  宋十三:「看吧,你現在的城府還是太淺了,連最基本的喜怒不形於色都做不到。」


  他說:「和林葉搞好關係,讓他不由自主的幫你去鋪路,為你往上爬而助力,比你恨他,想殺他,不共戴天,不好?」


  他說:「反正要是我,我更樂於看到我不喜歡的人,卻為了我而奔走幫忙,我會很喜歡他們拼盡全力卻還覺得有些虧欠我的樣子,我還會給他們一個感激的笑臉。」


  陳微微沉默,卻下意識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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