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按順序排的
陳微微逃出了都城,他按照地圖上標註出來的路線,連續走了五天才到地方。
這是一座山,名為古月,他在清晨進山,走了足足四個時辰之後,近天黑,才找到了那藏於林中的一排茅屋。
這一路上他都沒敢放鬆下來,也沒來得及仔細看看岳杏梨都給了他些什麼。
面前這茅屋好像已有幾年無人居住,連屋頂都有些凹陷。
屋子裡都是灰塵,好在是生活所需的傢具勉強都能用。
茅屋前邊有水井,後邊是一片開墾出來的菜田,只是已長了不少野草,勉強還能看出曾經耕種的痕迹。
陳微微仔細檢查了一下,這裡大概不是一個人住過,最起碼有四五個人。
他找了塊布,洗洗涮涮的擦拭,先收拾出來一間屋子能休息。
靠窗坐下來,喘息之際,把包裹打開,取出岳杏梨給他的秘籍。
一打開,書里掉出來一封信。
陳微微坐在那,不知道為什麼,打開這封信之前,手都忍不住有些微微發抖。
那好像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座山。
岳杏梨在信里告訴她,最近她越來越覺得,藏身於冬泊的這些同門之中,有大玉朝廷的姦細。
尤其是她開始著手調查當年朝心宗殺一位上陽宮神官的事,便出現了許多不對勁的地方。
她懷疑,當年那位上陽宮的神官,並不是朝心宗的同門所殺。
讓她懷疑這個的,就是陳微微的師父死在了冬泊的緣故。
因為上陽宮的神官被殺,所以連冬泊的國君都換了人,冬泊又失去了大片疆土。
這是玉天子的手段。
想到著些,岳杏梨就越發覺得,當年死於朝心宗之手的那位神官,是不是也另有隱情。
可她才開始調查,就發現這事總是有人在暗中阻止。
她查到了一個隱居在冬泊的老前輩,曾是朝心宗的一位供奉。
當年那一戰朝心宗被朝廷剿滅之後,這位老前輩身負重傷,逃至冬泊修養。
這位老前輩已經在冬泊生活了十幾年,一直都很好,可她去之前,那位老前輩忽然暴病而亡。
她暗中去查看,發現那位老前輩的家中,被翻找的亂七八糟。
也就是在這時候,她察覺到有人跟著自己。
她不敢再相信身邊的任何人,包括她們的首領白聲慢。
而陳微微是唯一一個外人,陳微微也必然想為那位死去的神官報仇。
所以她才把這些東西都給了陳微微,希望以後,陳微微能把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把這封信看完后,陳微微心中有些難過,因為他推測此時大師姐應該已經遇害了吧。
他和這位大師姐並不熟悉,而且大師姐其實不怎麼喜歡他,他也不怎麼看得上大師姐。
然而在臨死之前,大師姐唯一能信任的,反而是他這個外來者。
陳微微把書信放下,又看了看一眼那兩本書。
如果在冬泊的朝心宗,其實還是為大玉朝廷暗中控制的,那麼這兩本書失蹤,必會引起軒然大波。
「曾經,這些……」
陳微微自言自語。
「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他只是個對自己父親有些怨氣的普通孩子啊,他在武館里拚命練功,其實為的也不是什麼出人頭地。
他想練功,想變得強大,只是想去找到那一對狗男女,把他們抓回來,讓他們跪在自己父親面前懺悔。
他的父親被人嘲笑了這麼多年,沒有掙脫掉一個窩囊廢的綽號,這才是他怨氣的最大來處。
父親做不到的,他去做。
他想把那兩個人狠狠的打一頓,讓他們跪在父親面前哭,哪怕不是真心的懺悔,不是真心的哭泣,也一定要這樣做。
他想讓那兩個人渣跪在父親面前哭著說對不起,然後他要告訴父親,咱不接受。
可是這一切,都隨著那天夜裡他看到了一雙赤紅色的眼睛而變了。
他閉上眼睛,腦海里就不由自主的出現父親的樣子。
「林葉.……我只能靠你了。」
他自言自語了一聲后睜開眼睛,把書冊拿起來認真閱讀。
夏天的夜裡,屋外是陣陣的蟬鳴,陳微微卻好像什麼都聽不到。
他甚至忘記了吃飯,越看越入迷,好像那根本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個新世界的大門。
等到他緩過神來的時候,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那一盞油燈陪了他一夜,此時也已經燃荊
「不死之功。」
陳微微舒展了一下身體,邁步走出屋門。
山裡帶著些淡淡甜味的清新空氣,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
當年,雁北生以這樣的奇門絕技稱雄北方,甚至極有可能,成為大玉的另一個跨入賦神境的超級強者。
然而誰又能想到,他竟然也是玉天子的人,最起碼是被控制的人。
岳杏梨沒有調查出真相,可陳微微推測,雁北生一定是被玉天子給騙了。
而當初那件事的失控,正是因為上陽宮神官的死。
那次,上陽宮神官的死,和這次陳微微座師的死,何其的相似。
所以陳微微覺得,自己得到了這兩本書,或許是一種,他不想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傳承。
其實在岳杏梨面前,他說出我想做朝心宗宗主的時候,多半是一句氣話。
可此時此刻,這句話,不再是笑談,也不是氣話,而是承諾。
已經無法得知,當年,玉天子究竟是用什麼辦法,矇騙或者是控制了雁北生。
讓他在北境創建了朝心宗,其目的,不僅僅是要除掉北境已經脫離了朝廷控制的地方官員,還有拓跋烈。
朝心宗失去了存在意義之後,玉天子派人殺了一位上陽宮神官。
這讓本不過問朝廷諸事的上陽宮怒了,掌教真人,又怎麼可能會容忍門下弟子被殺。
於是,才有了上陽宮出手剿滅朝心宗的事,這件事,連上陽宮都被天子利用。
這樣的天子,讓人覺得可怕,也讓人覺得噁心。
想到這,陳微微環顧四周,這一排茅屋,大概就是岳杏梨之前藏身的地方。
而未來,他要在這裡生活最起碼幾年的時間。
不死功不成,他回大玉,也不會有什麼意義。
但願……
他抬起頭看向天空,在心裡想著,但願等他回去的時候,還不晚。
與此同時,大玉,雲州城。
大福狗的秘密倉庫里,林葉坐在那像是在發獃。
自從有了武凌衛的身份之後,最起碼他在雲州城內做事自由了許多。
不必擔心因為私自離開契兵營,而出現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天機先生拎著兩壇酒在林葉身邊坐下來,遞給林葉一壇:「米酒,喝了不會誤事。」
林葉嗯了一聲。
這米酒在冰涼的井水中泡了好一會兒,所以喝下去,清爽透徹,還帶著些微甜。
林葉喝了一大口,然後不由自主的深呼吸。
「掌門。」
天機先生說:「人,會選擇另一個人做朋友,其實是因為,總有自己不能解決情緒的時候。」
他低頭看了看米酒:「酒,是為了解決情緒能造出來的東西,可是酒這個東西,如果沒有朋友陪著喝,什麼都解決不了。」
林葉點頭:「你說的沒錯。」
天機先生說:「我知道,我還不能做掌門的朋友,我也還不能幫你解決什麼情緒上的事。」
他端起酒罈:「但最起碼,還能陪著你喝點酒。」
林葉舉起罈子和他碰了一下,兩人仰起脖子,大口大口的灌了一氣。
林葉說:「我一直看不出你年紀,你到底多大?」
天機先生說:「我是四十幾歲才帶藝投師,今年已經六十幾歲了。」
林葉問:「你見過大將軍嗎?」
天機先生回答:「見過,大將軍回咱們門裡拿傘的那天,我見過他。」
林葉嗯了一聲。
天機先生說:「師爺說,大將軍的仇在掌門你身上,師爺還說,你們都要記住,這個仇,只能是那個孩子來扛。」
他看向林葉:「掌門,為什麼是你?」
林葉:「因為.……只能是我。」
他很平靜的說道:「按順序排,就必定是我。」
這句按順序排,天機先生聽不懂。
天機先生說:「我昨夜裡想了很久,掌門最近的殺意重,是為什麼。」
他再次看向林葉:「是因為,見到那些御凌衛的人,掌門心裡的仇,就壓不住了。」
林葉沒回答。
天機先生也不再說話。
良久之後,看了一眼逐漸暗下來的天色。
天機先生說:「我是想告訴掌門,有些事,你自己去扛著,太辛苦。」
他起身,朝著林葉伸手:「天黑了。」
林葉伸手,起身後點了點頭:「是,天黑了。」
天機先生說:「你別想甩掉我們自己去那個寶庫,你不告訴我們位置,我們就都跟著你。」
林葉看著天機先生的眼睛:「對不起。」
天機先生一怔。
林葉邁步往前走:「我需要幫手,需要很多朋友,我其實真的害怕孤單。」
「可是我也害怕有朋友,害怕不孤單了,因為總是會死人,還會死很多人,將來會死更多人。」
「這是我的仇啊,按順序排下來的,如果最後我報了仇,卻有許多朋友因我而死,那這個仇,報的會有意義嗎?」
他說:「我明早回來,你們好好休息。」
林葉回頭看了一眼,天機先生已經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在天機先生喝的酒里下了葯,當然不可能是毒藥。
天機先生暫時失去了力氣,坐在那,眼睛有些發紅。
他眼睜睜的看著林葉準備一個人出門,一個人去面對危險,可他動不了。
林葉又看了一眼偏房那邊,花和尚他們也在昏昏沉沉的睡著。
他深吸一口氣。
縱身掠出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