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章 立場相左(加更)
唐寅這邊說失言,另一邊朱四卻對著他笑。
旁邊幾位全都看出來了,不管你唐寅說什麼,皇帝基本都會採納你意見,而且你很可能是知道皇帝心意才會這麼說,不然為什麼你一說,皇帝就表現出讚許的模樣?
「正合朕心意!朕覺得回朝當尚書總好過於直接入閣,以後入閣也未嘗不可。那朕就讓桂萼去跟楊老部堂說,朝廷為他留下一部尚書之職,而且極有可能是吏部尚書。」
這擺明皇帝準備給楊一清在六部中騰出一個坑。
現在喬宇還沒正式退下去,其實六部尚書中,公認最早致仕者應該是喬宇,畢竟他體弱多病,先前皇帝特別照顧他,甚至不用他參朝,就這麼個病患……其餘那些看上去身強力壯的朝中大員陸續走完了,他還留在吏部尚書的位子上呢。
感情是專門給楊一清留的坑?
「以朱敬道為工部左侍郎,你們沒意見吧?若沒人反對的話,這兩日朝會上朕就提出來,再就是議禮的下一步早些落實,讓朝堂儘快安定下來。」
朱四最後這番話,就像是下通知,而不是跟他們商量。
……
……
幾名閣臣離開乾清宮,返回內閣。
只有唐寅一人準備直接回家,因為他從一開始就表明態度,自己從未打算去內閣坐班,朝中有什麼事最好也別找他,他就是混個資歷,以後會留在家中等死。
「費閣老,這像什麼話?陛下現在選人用人,完全不經廷推,簡直就是獨斷專行。」
石珤是目前五名閣臣中最耿直的那個。
可他的話,顯然難以得到費宏的認同。
皇帝現在已確定要把楊一清召回朝中,這意味著什麼?
我費某人首輔之位不知道還能保留幾天,你居然跑來跟我說,讓我去規勸皇帝用人?
我倒是想。
但當初楊廷和做到了嗎?
蔣冕做到了嗎?
他們都沒做到的事情,憑什麼讓我一個過渡期的首輔來規勸皇帝?
正因為我只是個擺設,皇帝才會放心讓我來領導內閣,如果我什麼事都跟皇帝唱反調,那我就成下一個蔣冕,估計很快就會退下去。
我可還沒過足首輔的癮呢!
便在此時,一旁的黃瓚補了一句:「在下於內閣任職時間不會太長,諸位,將來多加保重。」
幾人同時看向黃瓚。
都在想,這節骨眼兒上你跳出來湊什麼熱鬧?
你明明是議禮派中人,算是皇帝的絕對親信,跟你同為議禮派的唐寅不過是來內閣鍍層金,走走過場然後安心等死,皇帝怎麼也不會把你給按下去吧?你現在在這裡杞人憂天幹什麼?
劉春幫忙解釋:「是這樣的,公獻本就是想在致仕前入閣風光一把,他已多番跟陛下請辭,陛下卻屢屢回絕,並無它意。」
石珤冷冷道:「公獻兄多慮了,陛下不會動你的。」
「呵呵。」
黃瓚苦笑了一下。
你們知道什麼?
現在是皇帝動不動我的問題嗎?
你們這群人啊,看起來一個二個都是大明股肱之臣,腦子比誰都靈光,但其實沒看清楚形勢,現在皇帝用人的標準,恐怕不是看你們順不順眼,而是某人對你們的好惡吧?
而那個人就是你們輕視的朱敬道!
此人看起來跟皇帝的關係若即若離,但他手上掌握的能量,是你們不敢想象的。
……
……
當晚,費宏請劉春到自己府上。
作為如今的內閣首輔和次輔,費宏想收攏劉春,讓劉春跟自己意見保持一致,畢竟二人的經歷比較像,都是在楊廷和權勢滔天時入閣,同時經歷了楊廷和、蔣冕為首輔,又一起把前面幾個熬走,才混到今天的地位。
「仁仲,今日公獻他突然心生感慨,你可知是何緣故?」
費宏給劉春面前倒滿美酒後,問了一句。
劉春笑著擺擺手,意思是自己不能喝酒。
費宏這才想起,劉春的胸痹之症,最忌諱喝酒,以前劉春多少還會喝上幾杯,但這兩年基本再沒碰過酒了。
劉春道:「其實,公獻是自知在朝時日無多,提前做一下告知而已。並非是要感慨什麼。」
「未必。」
費宏搖頭道,「總覺得他有想說而沒說出口的話,像是你我都知曉,卻沒參透的事……我想這件事只有你能道個一二,你不必藏著掖著,有什麼說什麼,我不會對外傳,就算你說得不對,權當一笑。」
「呵呵。」
劉春苦笑以對。
有關朱浩的事,劉春和黃瓚都儘可能保守秘密。
費宏道:「可是你有何不信任我的地方?」
劉春問道:「若是你知曉,這朝中或有一人,在楊老柱國尚在朝時,就一直參與朝中大事謀划,對於內閣的票擬也多行更變,甚至出面替陛下硃批,你會怎麼想?」
「啊?」
費宏先是悚然一驚,隨後平靜下來,「仁仲,你說的是司禮監幾位?張左張公公?」
劉春搖頭。
費宏瞬間感覺到情況不對。
如果說不是司禮監中人,那就意味著,皇帝任用外官干涉朝政,而且過去幾年中應該參與了很多大事,甚至連楊廷和都沒找出來那個人……
你劉仁仲居然知曉是誰?
「仁仲,你是說,那個人是……敬道?」
費宏隨即明白過來。
這個人絕對不可能是唐寅,因為唐寅真不是那塊材料,就算有些才華,但這個人實在太懶了。
那種懶惰,是一种放盪不羈和不負責任,根本就不是裝出來的。
那是二十年放浪形骸帶來的結果,非人力所能改變。
如果不是唐寅,那就只有朱浩了。
劉春問道:「奇怪嗎?」
「當然奇怪。」
費宏正色道,「就算敬道有些才華,先前你也總在我面前提及,他可能跟陛下關聯甚深,但我仍舊不認為他能左右朝中局勢,過去這幾年,他做的事太多太雜,且很多時候都不在京城,與朝中諸多大事擦肩而過。」
費宏的意思是,朱浩跟這兩年朝堂上發生的大事,並不能完全做到時間上的「重合」。
有些時間段,朱浩分別是在南京、永平府、西山等地,回朝後也多在翰林院打醬油,或是幫朝廷查桉。
劉春道:「其實這其中我也有很多不解的地方,還是志同了解得最多,不過他現在已回湖廣去了。如果他在京城的話,我等前去拜訪一番,多打探一下,或許就知道這背後的因由了。」
這點劉春倒是沒說謊。
朱浩的事,他最初是從孫交那兒知曉,後來他跟朱浩談過,但有關朱浩如何批閱奏疏,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費宏站起身來,看著門外漆黑一片,神色冷峻:「楊介夫在朝時,曾找我等私下議論過,說是陛下身邊一直有智囊存在,且從政經驗豐富,甚至可說是妖孽的存在。當時猜測過多人,卻一直未將此人找出來……而當時楊介夫的意思,陛下身邊可能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劉春笑著問道:「你是說,敬道只是陛下身邊諸多隱士中的一個?」
「嗯。」
費宏點頭。
在費宏看來,既然劉春說朱浩做了那麼多大事,就不可能騙他,尤其還有孫交相告內情,更是可以確定朱浩一直在幫新皇做事。
如果說一些大事發生時,朱浩不在京城,形成不了事件和動機上的重疊,如此就只能認為朱浩是作為主要幕僚,而皇帝身邊還有別的智囊。
劉春道:「現在探究這個有何意義嗎?陛下要用敬道為工部左侍郎,不知你是贊同,還是反對?」
這下又把費宏給問住了。
誰都阻擋不了皇帝用人,但如何用朱浩卻是有講究的。
最好是朱浩仍舊在朝中擔當個看起來很重要的差事,但其實卻不會幹涉朝政,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工部左侍郎這個職務,不高不低,其實已算很不錯了。
總比當什麼吏部左侍郎、戶部左侍郎甚至是兵部左侍郎要好,比現在禮部侍郎也強很多,因為禮部右侍郎這職位,關乎議禮之事,太過關鍵。
「不妨找敬道談談吧。」
劉春向費宏提出個提議,「伯虎的病情,我問過太醫,的確不容樂觀,看起來開春后不久便會急劇惡化,對此陛下沒有虛言。伯虎走後,陛下從興王府帶來京師的人中間,除了宮裡那些內侍,就只剩下敬道了。」
費宏還是沒說什麼,像是在思考這個問題。
劉春道:「無論敬道做過多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但在我看來,他是個好孩子,不單是救過我的命,更是在某些時候對我有過提點,別看他年紀輕輕,但他的思維絕不亞於那些在朝幾十年的老臣,看待問題也很全面。」
費宏詫異地問道:「你很欣賞他?」
「呵呵。」
劉春笑了起來,「這點其實朝中上下早就知曉。所以我並不反對陛下用他,那是他憑本事爭取來的。」
費宏看出來了,在朱浩甚至是唐寅的問題上,他根本就沒辦法跟劉春達成共識。
雖然二人在政治立場上都偏向中立,但中立也是有講究的——費宏更傾向於保守派一邊,而劉春則傾向於帝黨,在大禮議上,二人其實很難達成一致。
費宏道:「那回頭找他談談,叫上內閣幾人一起,把話挑明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