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章 以弱克強
四名閣臣從乾清宮出來,神色各異。
劉春和黃瓚對朱浩的情況已經比較了解,知道皇帝對朱浩的倚重,並不會覺得怎樣……如果皇帝僅僅是想用朱浩,不去談議禮之事,在他們看來就比原先正常許多。
費宏心下雖擔憂,但還沒憂慮到朱浩會破壞朝堂的地步。
只有石珤,才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
「難道任由陛下如此亂來嗎?」還沒到內閣值房,當著另外三名同僚的面,石珤很不客氣地說道。
劉春搖頭苦笑:「你說的是哪件事?敬道?還是伯虎?」
石珤很想說,這兩件事皇帝都是在亂來,一個是舉人,一個是入朝才三年的進士,尤其皇帝還想讓朱浩身兼禮部和工部兩部侍郎職務,這消息要是傳出去,指不定朝中人會怎麼想呢。
黃瓚沒等石珤有所回答,便道:「只要一切都消停,那位朱侍郎也能恪盡忠義,何必拘泥於小節而不放呢?」
石珤對黃瓚有些氣惱。
費宏和劉春算是中立派,而石珤和黃瓚才是真正的對手,一個是護禮派幹將,一個是議禮派領袖,二人在內閣中位次居后兩名,他們似乎也不需要考慮全盤大局,把對方早點斗下去,讓其離開內閣,反而更像是義不容辭的責任。
費宏沒等石珤說出攻擊的言語,便道:「年後再說吧!」
又是攪屎棍一樣的言辭。
這意思是,內閣對於皇帝的官職安排,暫時不做強行改變。
劉春也適時做出補充:「難得陛下現在還在意內閣的意見,我等需要充分維繫這份信任,保證一切都在正軌。若是敬道離開禮部去工部做事,未嘗不是件好事。」
從朱浩關係親近的前輩角度來看待此事,劉春希望朱浩能遠離政治漩渦,也就是禮部和翰林院體系,畢竟現在大禮議才是影響到個人名譽和史書記載的重點,至於別的官……都像是隔岸觀火的局外人。
皇帝把朱浩從禮部調去工部,就算最初讓朱浩身兼兩職,回頭也會讓朱浩卸任禮部的差事,對朱浩來說,就可以避免成為朝中大臣關注和攻擊的重點。
石珤道:「就算議禮之事,如今難再轉圜,但朝臣應有的風骨還是不能缺損,在下回去之後,會聯絡眾人,上奏陛下反對此事。」
說完,石珤拱拱手后,徑直往午門方向去了。
作為剛入閣的成員,身上還背著掌管翰林院差事的任務,而其餘幾人大概明白,石珤所說的要找人上奏反對,多半是去找翰林院的人……
劉春看著石珤遠去的背影,搖頭嘆息:「現在翰苑內人才凋零,真怕他再惹出什麼事來。」
黃瓚卻滿臉都是不屑之色:「不會的,議禮之事他都沒強出頭,現在於旁的事上找存在感,對其難道還有大的影響不成?」
劉春和費宏都看出來,黃瓚跟石珤是徹底不對付,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掐起來,所謂的道不同不相為謀,大概說的就是他們這種關係,而不像費宏和劉春這樣可以當攪屎棍……雖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攪屎棍更可悲,屬於更容易被淘汰的那批。
可問題在於現在皇帝需要這種攪屎棍。
只要你不干涉皇權,不去彰顯臣子之道,那你們就在自己的職位上待著,至少把過渡期平穩渡過才好。
……
……
隨著石珤去到翰林院,有關朱浩要調工部當侍郎的消息,就不再是什麼秘密。
朱四找四名閣臣入內廷商議事情,好像就是為了讓天下人知道有這麼回事,在事情發生后,朱四甚至也放手讓人去討論,逐漸讓朝野都知道朱浩根本就是他的人……如此彰顯朱浩的地位。
這既是朱四自私的表現,畢竟他沒有在意朱浩的身份立場問題,還有文官集團會給朱浩帶來的反噬。
又體現出朱四對朱浩的重視,因為朱四馬上要對其委以重任。
翰林院內,翰林學士張璁,正在見前來找他的桂萼。
桂萼只是個侍讀,這次皇帝已挑明,要把唐寅提拔入閣,再有豐熙已被發配戍邊,石珤晉陞入閣,等於說……現在翰林學士從四個人很寬裕的程度,馬上就要變成張璁一個人獨自挑大樑。
作為先前靠跟張璁接近,在大禮議上多有出謀劃策才得到皇帝賞識被拔擢到京城的桂萼,在此等時候,當然想找張璁商議一下,看看他是否有機會補上一個翰林學士的職位。
哪怕不掌翰林院,也不去管詹事府的事,就只是個議禮翰林學士,對桂萼來說也是夢寐以求的升遷。
張璁得知桂萼前來的目的后,態度冷漠:「如今陛下對朝臣是如何態度,你該很清楚,陛下器重誰並不是秘密。你怎不找他去?」
最近張璁對桂萼也有些意見,畢竟到京城后,桂萼不是什麼事都來請教於他,只有這種需要陞官的時候才跑來見……你分明是沒當自己是我的門人,試問我憑什麼幫你?
張璁所說的人,自然就是朱浩了。
皇帝都在他們面前彰顯出朱浩無人可匹敵的地位,甚至連唐寅都要靠邊站,如果你桂萼是投機取巧之輩,現在就應該去巴結朱浩。
他的話,可比我張某人的話好使多了。
桂萼嘆道:「秉用兄你這是說哪裡話?我們本就是一心為朝廷,在南京時,想起那每日議禮,通宵達旦忙碌時,彷彿就在昨日,在眼前。」
先攀一下交情。
張璁冷冷地回道:「那你也該知道,我只是翰林學士,我沒權力把你調到跟我一樣的地位。」
你桂萼還真是做美夢呢?
現在入閣的人又不是我,如果你進了翰林院,就要跟我並列,憑什麼你會覺得我要給自己找個「對手」回來?
不要以為你說幾句好話,我就聽你的,現在我尊你卑,你都照樣不把我當回事,等你跟我平級了,你還會把我放在眼裡嗎?
桂萼道:「只要讓在下做個學士,便可多為陛下出謀劃策。」
「哼哼。」
張璁的態度多少帶著一絲不善。
就算你桂萼只是想當侍讀學士和侍講學士,也要看你是否真的肯投靠我,也不要你任何的禮物,就看你的誠意。
張璁道:「我南下時,曾多次去往鎮江,甚至還往餘姚去過一趟,你該知道當時我去的目的吧?」
「嗯。」
桂萼雖不知張璁為什麼提這個,但他還是點頭,「是去見那兩位。」
張璁臉上帶著些許陰損的笑容:「正是因為這兩位德高望重,曾經陛下想把他們召回朝,讓他們入閣,以對抗內閣如日中天的閣臣勢力,但到如今,閣臣主政明顯已成為過往,但我認為,仍舊有必要召他們回朝。」
「這是為何?」
桂萼有點聽不下去了。
現在內閣已經有四個人,加上唐寅就五個了。
你還想讓楊一清和謝遷回朝入閣?
就算他們真有實力,跟你關係也不錯,但你確定他們回來后,能把你一個入朝才兩年靠投機取巧上位的幸臣放在眼裡?
到時別朱浩還沒出手呢,結果他們就對你一通勐烈輸出,讓咱這幾個好不容易爬上來的人,再到地方去熬苦日子。
張璁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如果一切都順風順水,如陛下所料,也符合朱敬道的預期,那朝堂內,再不會有人威脅到朱敬道晉陞入閣為首輔,你我就算有機會入閣,也必定在他之後。」
桂萼搖頭道:「不是說,他要先去工部任職嗎?」
張璁冷冷道:「難道你想說,我們會比他更早入閣?你可有想過,到時陛下想拔擢他為首輔的時候,你我將會如何立處?」
桂萼沉默。
這下他總算聽明白了。
如果是跟在朱浩身後入閣,朱浩為首輔,他們還有湯喝。
但如果是他倆先入閣,朱浩后入閣,皇帝要讓朱浩為首輔,那他們兩個就只能喝西北風。
「最大的問題,在於陛下信任誰,你覺得自己有資格博取陛下的完全信任?」
張璁道,「我也不隱瞞你,議禮從一開始,就是朱敬道隱身背後操控一切,連我都只是他的棋子,在陛下眼中,議禮之事他居首功。而他又曾在王府中為陛下教習,與唐寅過從甚密,還是狀元出身……如今就算司禮監掌印張公公和執掌東廠的黃公公,都站在他那邊。」
桂萼道:「他怎麼可能贏得所有人信任?」
張璁冷笑不已:「別人未必信任他,但這朝中,缺少趨炎附勢之人嗎?誰都是牆頭草,你我也別孤高自傲。」
「呵呵。」
桂萼只能搖頭苦笑。
這點還真讓張璁說對了,連桂萼仔細想想都知道,他們是靠趨炎附勢才擁有現在的地位。
張璁道:「只有當那兩位回朝,甚至入閣,才有機會打破這種平衡,讓陛下知道,不是說只有朱敬道才能執掌朝政,才能讓天下人安定。那時你我才有機會。」
桂萼搖頭道:「但……就怕他們回朝後,先拿我們練手。」
「不會的。」
張璁道,「先前跟他們接觸,還有商議大事,都是我在進行,他們也知道朱敬道亂政的後果有多嚴重。到時自然會站在我這一邊!」
桂萼見張璁如此堅持,大概明白到什麼,主動請纓:「那在下回頭就找人上奏,向陛下舉薦此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