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二章 既定戰略
聽到後面,孫交開始唉聲嘆氣。
他算是看明白了,想從道理上說服女婿,根本就不可能,女婿的主意大不大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有主見,這對少年君臣做出的決定,除非受到楊廷和這種匡扶社稷的重臣的阻力,否則光靠他孫交來勸,一點用都沒有。
孫交將走。
朱浩把孫交放於桌上,準備留下讓他好好研究揣摩的那份由侯廷訓撰寫的《大禮辨》拿起來,重新塞回孫交手裡。
「老夫專門譽錄下來給你看的。」
孫交手指併攏,不想接過去。
朱浩道:「看一遍就記下了,全是一些庸俗陳腐的論調,要是我拿這些去跟陛下交流,估計陛下會直接把我趕跑……最近陛下受到生母太后的壓力很大,孫老想說服我,不如試圖去蔣太后那邊通通氣。」
孫交瞪了朱浩一眼,大有「如果找太后商議有那麼容易我還用得著來找你」的意思。
但隨即孫交也沒了脾氣。
因為連他都不想逆蔣太后之意,讓兩個少年去跟蔣太后硬碰硬,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再說了,那位可是皇帝的生母,當今天子從小沒了爹,在母親面前表現出孝順的一面,不正是儒家推崇的理念?
「敬道,做臣子的,不是什麼事都要順從君王之意,規勸君王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遠比匡扶江山社稷更為著緊,如此還能讓你在臣僚中贏得美名,順利在朝堂立足,何樂而不為呢?」孫交又開始教育晚輩。
朱浩微微一笑:「匡扶江山社稷怎樣,贏得名聲又如何?孫老你不是提醒過我,要防止出現鳥盡弓藏的凄慘下場,怎麼這麼快,就想讓我去忤逆君王,為贏得虛名而不顧君臣之誼了呢?」
「你……」
孫交被朱浩一句話嗆到話都說不出來。
朱浩道:「我知道孫老已無心在朝堂久留,與孫***事的時間不會太長了,我這邊也有些話想跟您老說說。對於我這樣一個沒有跟腳的年輕人來說,功高蓋主固然要不得,但沒事就去觸皇帝的霉頭,死得更快。」
「其實我真的沒有匡扶江山社稷的心思,那些一聽就很偉大的事情,不如留給對朝堂有野心之人,比如說如今翰苑那幫人,再比如說張秉用。」
「我的人生理想,可能只是造造火車和鐵路,連通大明各地,開開礦山,做點生意賺點銀子,甚至織出布來讓大明百姓多幾件冬衣,至於朝堂論政、金戈鐵馬,有大把人擠破頭想去做,我就把機會讓給他們了!」
「嘿!」
孫交很無語,若是剛認識朱浩,定覺得這番言論完全是惺惺作態,但相處久了,卻知道這個女婿不是那麼虛假,很可能是發自內心。
「孫老,大禮議之事,乃陛下執掌朝堂,穩定人心,為將來謀求一個幾十年安穩發展的必經之路,維護儒家禮教,相比於保持大明穩定,還是弱了些,請恕我站在與您不同的立場上,先就此表達歉意。」
朱浩客氣地向孫交行禮。
孫交在此問題上,倒不是太古板,卻負手而立,裝出一副深沉的模樣,冷冷地甩下一句:「好自為之吧!」說完徑直往門口走去,連女婿出門相送都被他給阻止。
……
……
朱浩還是遠遠送孫交到了門口。
等孫交走了,孫嵐一臉迷惑地從房內走了出來,望著丈夫,臉色尷尬。
這已是孫交第三次闖入朱浩的家中,好在這次孫嵐在家,不至於說出現之前那樣夫妻二人都不在家,需要單獨找人去請的情況,總算這次孫交沒就女兒女婿的生活模式展開抨擊。
或者說,孫交現在已經顧不上管年輕人的家事。
「父親
好像沒之前那麼生氣了,他跟妾身提及相公時,一再叮囑要協助好相公,把家事打理好,讓相公不用為內院事煩擾。」
孫嵐的話暴露了孫交的心思。
雖然先前翁婿相見時,孫交表現出刻板老古董的模樣,但他心裡門清,這種勸說根本沒意義,論對朝堂的掌控,他孫交不服老都不行,連戶部多數事情都是出自朱浩暗中的謀划。
朱浩點頭:「孫老跟我說,想在年前退出朝堂。」
孫嵐有些遺憾:「父親身體大不如前,就怕他回鄉旅途勞頓。」
朱浩道:「留在京城,有你兩位兄長,還有你隨時過去照應,再好不過。其實最近幾年,讓他留在京城養老也不錯。」
「這……恐怕不是我等晚輩能決定的。」
孫嵐其實也不想跟父親和家人分離。
若是孫交要帶孫家人回安陸,那孫嵐就要跟父親兩地相隔,估計下次再見面的時候,就是回去給父親送殯,而且這時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真不一定有機會見父親最後一面,一切都要看夫家的態度,而且從京城回安陸,的確太過遙遠。
朱浩笑道:「別人不行,但若是陛下讓孫老留在京城,再找點什麼事情對孫老形成羈絆,那他不想留也要留了。」
「不容易吧?」
孫嵐大概知道,朱浩既然這麼說,想來有一定把握。
可事情也不會太簡單,尤其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小夫妻算計老父親,讓孫嵐有一點自作主張的負罪感。
回不回故鄉這件事,好像真應該由孫交決定,而不是小輩出謀劃策,尤其還是暗中謀划,這樣會顯得對老父親不尊重。
朱浩道:「一切都交給我吧,我一定會讓令尊心甘情願留在京城,就算以後與他喝喝茶,聽聽他的嘮叨,也很不錯。我自幼喪父,早把他當成可以規勸我,讓我不至於走歪路的長輩……長輩對後輩,不都如此嗎?」
孫嵐聽到后很感動。
夫妻二人都還沒正式圓房合巹呢,朱浩已把她的父親當成家人了。
這說明,朱浩沒把她當外人。
而且朱浩沒有介意孫交沒事跑來搞什麼突然襲擊,更沒怪責孫交的古板教訓,這讓孫嵐放下了心中大石,總算沒有因為自己和娘家人,拖累丈夫在朝中辦正事。
……
……
朱浩沒收孫交那份《大禮辨》,而且朱浩也沒主動跟朱四提及此事。
可朱四還是從錦衣衛那邊,得知了南京吏部主事侯廷訓的作為,這讓朱四恨得牙痒痒。
「……敬道,朕已打定主意,讓南京錦衣衛那邊,把這個人拿下,暗地裡抓到南京詔獄,好好審問一下,就算他交待沒有主謀,朕也有辦法讓他把朝中一些人給供出來……你看怎樣?」
朱四的手段愈發多了起來。
連陰招都學會了。
利用一個出頭鳥的小人物侯廷訓,帶出朝堂上的大人物,藉機清除異己。
朱浩道:「所以陛下要先處理大禮議的事,然後再平衡內閣與翰林院中的人事安排?」
「呃……經你這一說,朕好像是有點主次不分哈……嘿嘿……」朱四在朱浩面前顯得很靦腆,遇到不好意思的時候,還會不由自主撓撓頭。
一旁的張佐等人聽了不由暗中鬆了口氣。
心想,能勸住這位任性妄為小皇帝的,真的只有朱家小先生了。
張佐笑著問道:「朱先生,先前您說過,要以重議大禮的方式,讓閣臣跟翰林學士等職位,交給願意為陛下效命的人來擔當,卻不知具體計劃是怎樣的?」
這明顯是在替皇帝發問。
朱浩道:「如今大禮議議題,已在朝中發酵開來,陛下這兩日朝會上,就可以跟眾大臣著重提出重議大禮之事,言明朝堂上任何人均可參與其中,是否支持陛下的主張都可以自由表達,陛下不會以此怪責上奏之人。」
朱四無奈道:「那抨擊朕的奏疏,怕是要堆成小山了。」
朱浩道:「但其中也會有部分人站到陛下這邊,而且禮部汪尚書,也能名正言順帶一批人跟陛下據理力爭,到時陛下只要態度強硬,禮部汪尚書不會動,而內閣首輔蔣閣老則會先提出請辭。」
「這是為什麼?」
朱四不解。
朱浩嘆道:「文臣表達意見的時候,內閣首輔往往不能沖在前面,這會引起君臣不和,所以他會找代理人出面,也就是汪尚書和他找來跟陛下議大禮的官員。但若是陛下態度堅決,需要文臣以請辭等方式向陛下施壓時,內閣首輔必須首先站出來表達立場……」
朱四恍然大悟:「難怪之前提及大禮之事,都不是楊老頭沖在前面,反而是姓毛的,感情就是這緣故。敬道,那要是姓蔣的提出請辭,朕是不是就准了他?」
「嗯。」
朱浩點頭,「準是應該準的,但陛下要注意分寸。」
「不知是何分寸?」
朱四好似學生一般,認真從朱浩這裡學習政治規矩。
朱浩道:「分寸就是要維持朝堂穩固,說通俗一點,就是要分化瓦解,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力量,並且在其中找到一個平衡點,讓別人不覺得陛下是因為大禮議之事而讓蔣閣老離開朝堂。」
「這……怎麼玩?」
朱四一臉懵逼。
你套話說得不錯,但朕聽不懂啊。
朱浩道:「這就需要讓內閣費閣老、劉閣老,在大禮議的事情上,同時站在蔣閣老一邊,但在內閣上奏請辭時,陛下要挽留蔣閣老和劉閣老,讓他二人留在朝中穩定人心,如此既達到分化的目的,也讓朝臣明白,就算在大禮議事情上,與陛下對立,也能安心留在朝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