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誰君誰臣?
孫交其實變相告訴趙璜,這事最好不要提。
但趙璜為人也跟孫交一樣,遇事從不退縮,直接就在次日朝會上把新皇派人秘密營造火車之事給說了出來。
朝堂上並沒有嘩然,而是莫名其妙。
皇帝派人開礦之事,人盡皆知,但造一個可以沿著鐵軌跑的東西,這算什麼?搞發明創造?
這是皇帝該做的事嗎?
讓我們出來反對,我們也不懂啊。
朱四嘆道:「趙卿家不說,朕打算過段時間也會講的……朕確實是在造火車。」
趙璜道:「陛下,如此勞民傷財……」
朱四抬手打斷趙璜要說的話,語氣卻不怎麼著急:「你說這是勞民傷財,敢問勞了誰,傷了誰的財?戶部有在此事上調撥一文錢嗎?」
隨著皇帝把目光轉向孫交,很多人才明白,原來這次議事的始作俑者並不是孫老頭。
本來很多人都覺得,趙璜在朝中雖名義上為中立派,但工部和戶部其實是一體的,趙璜很可能是受孫交的蠱惑,才跳出來提這件事,因為其建言的方式方法,有點像之前孫交出言反對皇帝在東南海防增加開銷。
難道趙璜覺得孫交此舉能奏效,讓戶部在朝中地位急速攀升,工部也想照葫蘆畫瓢?
孫交走出來道:「回陛下,戶部並未參與此事。」
趙璜正要繼續說,朱四搶白道:「朕知道有些人該懷疑了,那就是朕從內府中調撥了錢糧,其實也不是。說起來,今年戶部調撥給內府的錢糧,加起來還沒有從內府調撥給西北的錢糧多,內府現在也沒有結餘了。」
沒有結餘?
那皇帝平時的開銷從哪裡來?
皇宮上下都在喝西北風呢?
誰信啊?
朱四繼續道:「有關火車這東西,所用無非是鐵和煤炭,鐵可以製造出火車的鐵軌、車頭、車架子、輪子等,而煤炭用來燒,以推動火車前行,這些都是西山煤礦和永平府的鐵礦出產的東西,並沒有用到太多的本錢。」
眾人聽了這才知道,原來皇帝開礦,是為了造這種火車,自給自足?
用鐵來製作車殼子,這能理解,可用燒煤來推動火車前行……這是怎麼做到的?
只聽說過拿煤來燒爐子,沒聽說過燒煤還能跑的,這是糊弄我們都是文人,不懂匠人的奇技Yin巧?
但不管怎麼說,皇帝當眾解釋了,朝廷沒用一分一毫,所謂勞民傷財的說法就不成立,那趙璜的上奏也就沒意義,大概到此時,趙璜就該適可而止,退回去不再贅言了。
事實上,趙璜也很難再提議什麼。
此時蔣冕出列,一臉沉重:「陛下,去年西北用兵,邊軍到現在都缺少兵器,有鐵器的話更應該用在軍備上,而不該挪用它處。」
蔣冕是內閣次輔,他代表了內閣,甚至可以說代表楊廷和的意志。
眾大臣有些迷茫,怎麼這時候卻是蔣冕出來替趙璜說話?趙璜不會是已經不再當騎牆派,而選擇棄暗投明,靠向楊首輔一邊了吧?
朱四笑道:「蔣閣老,你的意思,朕不是很明白……西北軍械鑄造,一向都有固定來源,朕在西山開煤窯,在永平府開鐵窯,反對的人很多,誰都不看好朕能取得什麼成就,在開礦中,朕可沒有讓朝廷出一文錢,就這樣,產出的鐵還要全用在朝廷開銷上?
算是正面交鋒。
君臣間的辯論。
蔣冕聽了也有些來氣,語氣咄咄逼人:「陛下,以朝廷名義所開礦窯,無論是否由戶部調撥銀錢、人力修造,始終都用到了朝廷的關係和資源,任何產出,也當歸於朝廷,實際上,也就是歸於陛下您。」
朱四道:「欸,蔣閣老的話,朕不能贊同。朝廷是朝廷,朕是朕,戶部和內府都還分開,怎麼到了開礦,朕找人開的礦,產出就要全歸朝廷呢?難道就不能是朕自己安排人打理,盈虧自負,產出的東西也由朕自行安排處置嗎?」
蔣冕毫不客氣道:「陛下,如此不合規矩。」
「呵呵。」
朱四笑道,「這規矩還真是個筐,什麼都能往裡邊裝,但凡是令你們不滿意的,都不合規矩是嗎?你們是不是下一步就要說,要是朕不同意把礦窯所產東西用在朝廷開銷上,那你們就不允許朕開礦了呢?再下一步,就是找來一群人上奏,說朕開礦乃與民爭利?呵呵,朕真是認清你們的嘴臉了啊。」
朱四笑著把話說出,語氣中卻透出一股悲涼。
朕的意思是,你們就是在針對朕,要朕一切都按照你們制定的路線來,但凡朕自行決定的事,你們就要各種胡攪蠻纏是吧?
此時作為始作俑者的趙璜,不由往孫交那邊瞟了一眼。
他終於理解孫交所說的「惹一身騷」是什麼意思了。
要不是他執意出來上奏此事,也不會導致皇帝跟次輔在朝會上當眾吵起來,其實仔細想想還真沒什麼,皇帝自行找人開礦,就算用到了一點人力,但好像也沒有損害朝廷的利益,為什麼他這個工部尚書要不識相出來找皇帝麻煩呢?
這下要當炮灰了。
朱四道:「造火車之事,朕認為,只要沒用到朝堂人力、物力,那一切都合情合理,朕不需要對你們解釋。至於你們所說的與民爭利,那就讓被爭利的人自己出來說吧,朕可以把礦窯交給他們,看誰能把礦窯維持下去!」
「礦窯在民間人手裡,什麼都不是,只有在朕手中才能發光發熱,如果不信,你們就找人試試看!」
「至於你們要朕停止開礦,那不如直接說出來,反正提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朕也放話在這裡,想阻止這件事的,先掂量清楚你們自己的身份,反正朕是堅決不同意的!」
皇帝如此公開表達對臣子的不滿,讓很多大臣感覺到巨大的壓力。
可蔣冕卻絲毫沒有犯怵的意思,繼續進言:「陛下,即便開礦之事,乃內府所為,也用到了內府的人力物力,豈能算是與朝廷無關?」
朱四笑道:「蔣閣老,這點你還真說錯了,朕內府養活那麼多人,以往都是靠朝廷每年調撥錢糧,先前朕就說過了,今年內府調給朝廷的比朝廷給予的都多,這算是內府養外人,還是外人養內府?」
蔣冕道:「內府營收,主要來自於官地和皇莊、皇店等產業,此也乃朝廷固有之本。」
朱四聽了這話,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
「哎呦喂,聽蔣閣老的意思,朕的皇宮是不是也是朝廷的本,以皇宮產生的任何利益,都成了以本所置之末?是不是朕把皇莊、皇店什麼的都交給朝廷,朕再有什麼產出,朝廷仍舊覺得,朕是靠皇帝的面子賺來的,仍舊非正大光明所得,仍舊要向朝廷府庫上繳?」
朱四的語氣逐漸變得冰冷起來。
目光灼灼,似要殺人!
蔣冕很不客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王土和王臣仍舊歸於朝廷。」
朱四道:「那什麼事屬於朕的?」
「朝廷是屬於陛下的。」蔣冕道。
朱四怒道:「那你還有臉跟朕說這些?莫說開礦之事不是朕從朝廷調撥款項進行,就算是,那也是名正言順,跟朕矯情什麼?還不是因為看到朕開礦賺到了銀子,想把礦收歸朝廷?讓個工部尚書出來上奏,以為朕就不知道你們那點花花心思了?」
這下矛盾徹底爆發了。
趙璜這會兒腸子都悔青了。
真是被人當槍使了啊,還是自己主動送上門讓人使,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想把礦拿回去,朕是不會答應的,有本事自己找人開去……朕名下產業生產的東西,朕有自行分配的權力。但官地和皇店等,朕不稀罕,從明年開始,這一項收入,朕可以暫時歸戶部統調,再由戶部劃撥內府,這樣總該沒問題了吧?退朝!」
朱四不耐煩結束了這次朝議。
……
……
皇帝不給大臣繼續爭論的機會。
蔣冕藉助趙璜的上奏,算是好好地給皇帝上了一課。
蔣冕覺得很解氣,但等他回過頭去看楊廷和時,卻發現楊廷和臉上滿是無奈,顯然蔣冕跟皇帝爭論的過程和結果,都不是楊廷和願意看到的。
皇帝任性發飆,拂袖而去,看起來是朝臣贏了,但其實也體現出臣子的無能。
先前朝臣反對皇帝開礦,雖然最後也默認讓皇帝去開,但誰都覺得皇帝開礦的行為不會有任何結果,最後會灰溜溜戛然而止。
結果現在皇帝開礦開出了門道,大臣就藉助工部尚書趙璜上奏,想讓皇帝把礦場交給朝廷打理,如此就給人留下一種朝臣蠻不講理的感覺。
針對勛貴或是民間開礦商賈,文臣們這麼做完全合情合理,就是巧取豪奪。
但現在奪到了皇帝頭上……
不知道官大一級壓死人么?
皇帝壓不住楊廷和,壓朝廷大多數朝臣沒問題吧?再說就算楊廷和,難道就不是皇帝的臣子?
現在看似把皇莊、皇店的收益爭取過來,但輿論場上失敗的卻是朝臣,尤其是內閣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