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百無一用是書生
楊廷和既知設立戶部主事已無可避免,繼續爭執下去只會引起君臣之間更大的嫌隙,於事無補不說,反而會引起世人對文官剛愎自用的議論。
那就不如聽從皇帝的建議,把職位設立起來,只是此差事一定不能落在唐寅或新皇派系之人手裡,要以「自己人」來擔當。
但戶部主事畢竟才是正六品京官,這種官也就適合新科進士擔當,或是那些在京考滿三年的進士,而楊廷和派系想找到適合的人選並非容易事。
其實這個人選對朱浩來說,已經是「呼之欲出」。
楊維聰。
當此人選在朝堂上被楊廷和提出時,因為朱四已聽過朱浩的一番分析,得知現在楊維聰已被楊廷和懷疑是「內鬼」,將其踢出翰林院既是讓其「戴罪立功」,又是想試探其是否真的暗地裡出賣楊廷和的利益。
朱四一反常態當即答應下來。
就是要給楊廷和一種「他是朕的人朕完全相信他」的錯覺,就像楊廷和舉薦了一個朱四非常中意的人選一般。
調令當天即發出。
名義上,楊維聰是以暫代戶部主事之身,暫時被抽調出翰林院,並不影響他以後在翰林院的發展,給人一種「高升」的感覺,只有楊維聰本人心有不忿,得知調令后,氣呼呼地去找楊慎理論。
「用修兄,為何是我?不是說好了,翰苑中你我攜手,共同為朝廷做事?此番突然調到戶部……戶部的差事在下毫無經驗,豈非會壞事?」
楊維聰並不覺得戶部監理皇莊的差事是什麼肥差。
給楊廷和做事,要的是踏踏實實按部就班發展,而不是那幾兩銀子,況且他楊家根本就不缺銀子,他以楊慎為跳板,靠攏楊廷和的目的主要就是為賺取政治利益,現在楊廷和擺明是拿他當槍使。
楊慎語氣冷漠:「除了你,還有其他人適合?」
楊維聰道:「怎就不行?同科進士中,與在下交好的便有幾人能力突出,有的甚至還在觀政戶部,已摸索出一些施政經驗。」
楊慎搖了搖頭:「家父暫且找不到可予信任之人,唯獨你,既值得信賴,又相信以你的能力,足以處置好此事……你不要讓家父失望,若是此番處置得當,會對你在翰苑中的晉陞大有裨益。」
話說得很漂亮,楊維聰實在挑不出毛病,這差事的確是外間很多人覬覦的肥差,怎麼看楊廷和和楊慎都不像是在坑自己。
既然投奔到楊廷和門下,就要做好犧牲個人利益的心理準備,人家讓他做事,他無從拒絕。
……
……
楊維聰當即走馬上任。
新差事。
以往沒有任何人干過,沒有現成的經驗可以借鑒,連人手都沒有。
皇帝不會額外調遣人手,楊廷和父子跟他已生出嫌隙,暫且看來也不會出手相幫,楊維聰等於是個光桿司令,一上來就要處置幾萬頃良田。
皇帝的政策是可以繼續經營,也可以以年初的市場價將田地出手,但楊廷和的意思只有變賣一途。
等於說楊維聰上任后就是個「牙子」,以中間人的身份四處兜售那幾萬頃良田,說好聽點是朝廷正六品京官,說不好聽還不如牙子,至少人家牙子做生意有中介費,而他就是白乾活的。
「……小當家的,聽說這幾天,新任戶部專制皇莊田地的楊主事,天天到各商館去問詢情況,好像要把田地變賣給商賈,他還跟京師不少勛貴接觸,但多數時候都吃了閉門羹……」
蘇熙貴算是這件事的直接參与者。
因為朱浩需要蘇熙貴當傳話人,防止真有徽商去買土地,精心設計的計劃有泡湯的風險。
當然,哪怕沒有蘇熙貴,因為皇帝給出的目標是不能低於年初的地價,變賣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就算再財大氣粗的商賈也不會充當冤大頭,哪怕真有錢買好地,也要想想以自家背景是否能對抗勛貴巧取豪奪。
現在朝廷剝奪了勛貴低價買地的資格,把地賣出來,難道你就不怕那些勛貴回頭再動用官府的資源把地給搶走?
這幾萬頃良田,在京師各方人看來無異於燙手山芋,有錢的不敢買,沒錢的買不起,總之都在觀望,想知道朝廷到底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朱浩笑道:「蘇東主不打算買幾畝地回去?」
蘇熙貴一邊給朱浩斟茶,一邊笑道:「小當家別開玩笑了,鄙人就算要買地,也會在蘇杭一代買,往南方走,一年耕種兩次都可,這北方的地一年就一季收成不說,花費的人力和物力還更多……當然更主要是這北方權貴太多,招惹不起啊。」
蘇熙貴是聰明人。
買地當然是往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去買,沒那麼多破事。
任何時代,只要你手上擁有巨大的利益,那些有權但沒錢的人就會覬覦,會想方設法侵佔,後世剝奪更多是在商貿方面,而這時代覬覦的目標基本就是土地。
這年頭,有地就有一切。
蘇熙貴笑道:「還是小當家深謀遠慮,知道這事別人幹不成,卻不知回頭……陛下會委派誰來接替那位楊主事?」
朱浩聳聳肩:「楊同年做事勤快,幹嘛要把人家給撤換了?等著吧。」
……
……
凡事不著急。
先把楊維聰拎出來熘上幾圈,讓其四處碰壁,也讓楊廷和派系的人知道,皇莊田地的打理並不是什麼輕鬆活兒,讓楊廷和主動把差事交出來。
畢竟馬上就要到秋播時節,距離新皇交待的皇莊處理截止時間越來越近了。
楊維聰在出力幾天後,焦頭爛額地跑去找楊慎求助。
楊慎聽了楊維聰的抱怨,勃然變色,喝斥道:「若此差事如此輕易,何至於要讓你來?不過是變賣土地而已,你先前不也說過,京師周邊缺地的商賈比比皆是?怎就不能賣給他們?」
楊維聰苦著臉道:「別人不想買,總不能強買強賣吧?」
楊慎身旁走出一人,正是楊慎的弟弟楊惇,楊惇跟楊維聰也是好友,奇怪地問道:「商賈為何不買?這些地可都是上好的熟田,很多都有固定的佃戶,買回去就有收成。」
楊維聰嘆道:「一切便在於商賈怕招惹是非……先前負責賣地之人,乃壽寧侯和建昌侯,現在二人向外邊放出風聲,誰要是敢買這些地,種多少秧苗直接給毀了,你說誰還會自討沒趣?」
楊慎和楊惇兄弟不由對視一眼。
居然有砸場子的?
怎忘了張鶴齡和張延齡這對活寶兄弟?
楊惇道:「倒是沒想到,張家兄弟居然會從中作梗。兄長要不要去找父親談談,讓其出面,令兩位國舅不要糾纏?」
楊慎搖頭:「父親怎會為了外戚之事出面?此事還是要由達甫自行解決……」
「啊?」
楊維聰一聽急了。
我都把面臨的實際困難告訴你們了,張家外戚因為自身利益受損,正在威脅那些有意向買地之人,就這樣你們還讓我繼續兜售皇莊田地?
說什麼讓我自行克服困難,自行解決你奶奶個腿啊!
這怎麼個解決法?
讓我找人扛著鐵鍬、棍棒去跟張家兄弟械鬥?那倆貨最擅長這個,我可沒人手跟他們打,你們說我到底該怎麼辦?
……
……
楊維聰在楊府見過楊家兄弟后,一臉鬱悶出來。
事情得不到解決,自己肩膀上的壓力越來越大,若是這件事沒辦成,自己的仕途生涯可能就要毀了。
「老爺,有南邊的商賈,說要跟您商談買地之事……」這邊楊維聰剛上馬車,旁邊家僕告訴他一個好消息。
楊維聰眼前一亮:「在何處?」
作為一個讀書人,以往關注的全是聖賢文章,現在卻要為了賣地之事四處奔走,所談都是文人所不屑的銅臭,楊維聰心中無比鬱悶。
但為了辦成事情,小小犧牲在所難免。
家僕指明了地點,他急忙帶人前去相見,很快便見到蘇熙貴。
「閣下是?」
楊維聰打量蘇熙貴,眼前之人穿著平素,不像是那種財大氣粗的大財主。
蘇熙貴自報家門。
當楊維聰得知對方是揚州鹽商,跟南京戶部尚書黃瓚有關係,並跟徽商也多有來往時,頓時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
楊維聰道:「蘇當家請坐,不知你有意要買多少田地?話說好了,京師周邊熟田,一畝乃是六兩銀子不還價,折換銅錢五貫二,有連片的田地……」
蘇熙貴一聽,這小子根本不會做生意啊。
這麼著急就把底牌亮出來,難怪你一畝地都賣不出去。
書獃子跟人做生意,一味講究誠心誠意,丁點城府都沒有,更不懂得做生意的談判技巧。
蘇熙貴嘆道:「在下是替徽商來談,地買多少都行,但就是……聽聞京師勛貴中,以壽寧侯和建昌侯為首,放出風聲,說是誰敢買皇莊田地,就讓地里的莊稼幾年都長不成,這事不好辦啊。」
楊維聰一聽皺了皺眉,心想這貨從哪兒聽說的?
隨即他便裝湖塗道:「道聽途說之事,新皇登基,百廢俱興,就算是皇親國戚,也不敢亂來。」
蘇熙貴道:「話是如此說,但若真有何不測……我等也無它法可尋,您看是否給我等商賈吃個定心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