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待客之道
年底最後一天。
朱娘一家正興高采烈準備過節事宜,不想陸松登門,將朱浩叫出去大致說了一下,卻是袁宗皋委託陸松,帶朱浩以及王府的禮物前去拜訪安陸州儒學署學正范以寬。
「好端端地怎要在年關臨近時拜訪州學正?」朱浩不解地問道。
以他這樣尚未正式參加科舉的學子,距離縣學都很遙遠,更不要說州學了,此時前去拜訪學正,是不是跳級了?
陸松道:「隋教習年後將不會再回王府授課,為防唐先生長久不歸,興王委託州學正幫忙尋找新教習年底前我代錶王府送一些過節禮過去,讓你同往,對你年後參加縣試、府試或許有幫助。」
原來興王府並不是專程為了朱浩科舉之途順利向范以寬送禮,而是委託其辦事,至於叫上朱浩同往,算是一種間接的照顧。
「眼看就要過年,大年三十登門就怕被人拒之門外!」
朱浩雖然同意前往,但還是心存疑慮。
陸松聽了笑而不語。
或許他覺得,興王府給誰送禮,別人就算心裡有什麼看法也會笑著接納,這可是一種難得的禮遇,就算一個州儒學學正,平時面對州學學子孤高自傲,但在興王府面前總要保持克制吧?
此行應相當順利,中午可以早早歸家吃午飯呢!
陸松帶著朱浩上了馬車,兩個隨從以及裝著禮物的大箱子都在後邊那輛馬車上。
朱浩本以為陸松會帶他去范以寬的私邸,卻被告知范以寬並不是安陸本地人,家眷不在身邊,其住在文廟後面的宿舍
沒過多久,兩輛馬車停在文廟前的空地上。
「陸典仗,送禮送到文廟來,會不會有辱斯文?」朱浩笑眯眯問道。
陸松指揮兩個隨從搬箱子,一臉的無所謂:「沒事,就算是當世大儒,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
這話倒是挺直接。
乍一聽沒什麼毛病,充分體現了一個武人對讀書人,尤其是成名大儒的蔑視。
可朱浩還是覺得有些彆扭,但你陸松怎麼說也讀過幾天書,在我這樣一個即將走科舉之途的儒生面前,說這些話怎麼都不合適吧?
陸松帶著朱浩來到緊閉的文廟大門前,還沒上前敲門,就見大門突然出裡邊打開,一個年輕儒生,被人連推帶攘出了門口,跨門檻時被還絆了一下,踉踉蹌蹌用手扶地,才勉強沒摔倒,手裡拿著本書卷。
「我是來見范學正的」
年輕儒生站定,馬上朝推攘他出來的兩人申訴。
「不開眼的東西,大過年的給人找不痛快!沒聽到范學正對你文章的評價嗎?狗屁不通、全無文采!就這還想混文名?怎麼不撒泡尿照照?以為就你這樣濫竽充數的讀書人還想當秀才?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趕人者中的一個大聲喝斥。
朱浩聽了這話,不知為何覺得特別親切。
范進被他老丈人啐了一臉的畫面感躍於眼前,這大概就是世人對讀書人的偏見,總覺得讀書人是為了功名利祿才讀書,卻不知讀書人還真就是為了功名利祿而讀書。
「文章乃是我日夜冥思苦想寫出來的,范學正只看兩眼便如此貶低,是不是太侮辱人了?」
年輕儒生怒視二人,拳頭緊握,一副行將撞牆殉文的氣勢。
裡邊的人毫不客氣,直接把門「咣」一聲關上,倒是把陸松和其身後抬著箱子的二個隨從給驚著了。
這個范學正,是不是太過不近人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
年輕儒生一臉不服輸的模樣,大有往前以頭撞門的架勢,陸松生怕這傢伙撞個血濺當場,趕緊上前兩步,把其去路給擋住。
「你們幹嘛?」
年輕儒生幾近崩潰的情緒終於找到宣洩口,向陸松大發雷霆。
趁著儒生找陸松麻煩,朱浩一把將其手上的文章搶過來,隨便看了幾眼,那文章真的辣眼睛!
一言難盡啊!
雖然范以寬說話難聽,但還算中肯,朱浩突然覺得,這個范學正除了性子耿直一點,其他沒毛病。
讓一個痴迷於讀書卻沒什麼天分的年輕人早點認清現實,放棄讀書之途,找點別的事乾乾並無不妥。
「兄台,你的文章寫得太好了,回去繼續努力,一定能考上生員,將來金榜題名、高中狀元不在話下!」
朱浩一臉崇拜地說道。
年輕儒生聽了一個孩子的高度評價,立即放棄跟陸松理論,臉上湧現一抹倨傲之色:「這還用得著你來說?」
隨後轉身離去,或是覺得,文廟門都關了,大過年總不至於真要拿腦袋去撞吧?
乾脆回家吃團圓飯!
就把這不知哪兒來的孩子的評語,當成是本州學正的最終評價。
年輕人火氣來得快,退得也快,走時步履堅定,朱浩覺得好像是自己的話鼓勵到了他。
陸松皺眉望向朱浩:「你真覺得他文章寫得好?」
陸松對朱浩的學識有著清楚的認識,以王府上下對朱浩文章的評價,基本都覺得朱浩已具備考鄉試的資格。
既然朱浩這麼評價,那年輕儒生的文章應該不會差到哪兒去吧?
如此一來,那范學正的評價是不是就既不公正也不客觀,此番前去送禮會不會被其刁難?
陸松心裡蒙上一層陰影。
「切!」
朱浩撇撇嘴,邁步走向文廟大門,「大過年的說上兩句吉祥話不行嗎?」
陸松瞬間無語,嘆道:「你這不是坑人嗎?有的人沒有寫文章的天賦,為何要讓其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朱浩道:「不然怎樣?我說他文章連個八歲孩子都不如?想考取秀才簡直是痴心妄想?
「他死不死本來跟我沒關係,但真要在我面前尋了短見大過年的得多晦氣?你看現在不是挺好的嗎,他有了信心,不擋我們的道皆大歡喜嘛。」
陸松琢磨一下,好像真是這麼回事。
恭維話嘛,誰不愛聽?
以先前那年輕儒生決絕的模樣,連他都覺得其可能真會拿腦袋撞門。
大過年的看人血濺當場,的確不是什麼好事。
「走!」
陸松招呼一聲,由於隨從搬抬箱子,他只能親自上前敲門。
「砰砰砰!」
陸松用力敲射門環。
裡面傳來不耐煩的聲音:「轅門重地,恕不接客!」
正是之前罵年輕儒生那人發出的聲音。
聽他話里的意思,好像先前罵年輕儒生時,看到陸松幾個搬箱子,便知來人的目的是為送禮。
「接客呵呵。」
朱浩掩嘴偷笑。
陸松先瞅了朱浩一眼,這才道:「本人乃興王府儀衛司典仗,奉興王之命,前來拜見范學正!」
「吱嘎!」
門立時從裡面打開。
開得之快,讓朱浩猝不及防,他本來還想湊上去從門縫裡看看裡邊的人在幹嘛。
還是先前那貨,只是不見其同伴,此時這人臉上堆砌的全都是如沐春風的笑容:「原來是王府典仗,稀客稀客,請進。」
陸松沒有馬上往裡面走,而是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這是拜帖,請去通傳,我等武人不敢打擾文廟清靜。」
或許陸松感覺到,那個范學正不是什麼善茬,最好是一切按規矩來。
他對那些整天之乎者也掛在嘴邊的老學究看不上眼,可自己前來送禮,始終代表的是興王府的臉面,他不能讓人說興王府的人不懂規矩,尤其不能讓掌握社會話語權的讀書人做出如此評價。
「不用,請到裡邊坐,奉茶后再行等候便可!」
對方變臉實在太快,雖在陸松預料中,心中也覺得很彆扭。
進了大門。
裡面說是文廟,倒不如說是文廟和貢院的結合體,一旁是一排排號舍,朱浩知道,如果自己要參加科舉的話,到鄉試前都要在此進行,不單是縣試、府試和院試,連歲考和科考也都在此
現在有些陌生,早晚會發展到進到這裡就好像回家般熟悉。
幾人沒有進貢院門,穿過一條長長的夾道,到了略顯陰森的高大建筑後邊,此時有幾人正在掃地。
這些人好似看不見朱浩幾人,只顧手裡的活計,連抬頭瞥一眼的興趣都欠奉。
進到文廟偏廳,坐下后,說是有茶水,但門子徑直離開,那意思好像在說請自便。
「大過年的,不會讓我們在這裡等很久吧?」朱浩說了一句。
陸松沒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代錶王府前來送禮,哪怕只是禮數上的,也要把場面活做足。
可這一等
真的很久,眼看中午都過了,依然不見人影。
朱浩在偏廳門口看外面的人打掃完院子去吃飯,吃完飯又拿著梯子上屋頂撿瓦,忙得不亦樂乎
無聊得哈欠連連,依然不見正主前來。
倒是一名穿著青衫、大約四十來歲的儒學署訓導看到偏廳有人等候,好奇地走了過來,問道:「你們是?」
陸松趕緊自報家門。
訓導笑道:「范學正便是這樣,誰來送禮都好臉相迎,卻喜歡把人晾在此等很久才會出來相見有時候還未必會見既是興王府來人,在下這就前去通稟。」
朱浩和陸松心中都不由「卧槽」一聲。
感情剛才那門子好臉相迎,只是執行范學正「誘敵深入」的策略,讓人在這裡乾等!?
這是哪門子待客之道?
你范以寬架子這麼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知州鄺洋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