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百口莫辯
朱浩拖著朱厚熜來到院子時,隔壁倉房大火已成燎原之勢。
之前煙霧大,看起來火勢很兇猛,但那是他刻意製造的假象,著火點附近的木料上潑了許多水,還有許多打濕的乾草,煙大而火小,給外人造成一種火勢迅速鋪展開的印象。但始終這時代房子主要建材是木料,再加上高溫炙烤,濕木頭和濕草會快速乾燥,火起后一旦無法控制在小範圍內,便無法收拾。
火勢變大,熱浪襲人,但對朱浩來說,暫時沒有大的威脅。
來到門口,院子門不出意外被人從外邊堵住了。
「救火,救火,這邊別過來!」
尖毛钁如門神一般堵在門口,大門就是他讓人封上的。
有人質問:「不進去怎麼救火?」
尖毛钁道:「把水從空中揚進去不行?」
那些提著木桶端著盆子的人抬頭看了看,大火騰騰,濃煙滾滾,眼前的牆頭足有一丈高水要撒過牆頭可不容易,大半都會潑在牆上。
「開門!」朱浩高呼。
尖毛钁本在說話,聽到朱浩的叫聲側過頭,全當沒聽見。
「這裡邊有個孩子,是你們王府的人」朱浩繼續高聲喊道。
尖毛钁扁扁嘴,冷笑不已。
當我傻?
我能不知道這倉房就住了你一個人?
別侮辱我的智商,我才不會上當呢。
「老李,有人困在裡邊,你真眼睜睜見死不救?」老宋實在看不下去了,知道勸說尖毛钁沒用,改而去說服李順。
李順臉色陰晴不定。
他不是不想救火,但現在救火風險大收益小,遠不如把朱浩這個錦衣衛密探弄死來得實在
這群賣苦力的工匠,照理應該老實巴交,但在王府這種物慾橫流的地方待久了,利益交換之事屢見不鮮,長期耳濡目染下來,只在乎自身的利益。
此時陸松終於帶著以王府儀衛司侍衛為主力的水龍隊過來救火。
尖毛钁趕緊帶著工匠上前阻攔,但這次明顯擋不住,侍衛塊頭和氣勢明顯比尖毛钁一幫人強太多。
尖毛钁發出威脅:「陸典仗,你要是不聽我的話,出了事可得你來擔待!」
陸松很糾結,救不救人,對他來說是兩難的抉擇,朱浩知他底細,朱浩說自己死了會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真有其事?
就在此時,門內傳來朱浩的大喊:「喂,這裡面有個人,乃是你們王府的孩子,叫做朱四!」
這會兒朱浩已做好準備。
如果門實在堵著出不去,他也不會坐以待斃,大不了翻牆出去,左近有的是廢木料墊腳,至於朱厚熜把人丟在門口這邊問題不大,畢竟大火暫時沒逼過來,黑煙也是多向上升騰,周邊暫時還很安全。
只要自己出去,尖毛钁等人見堵門沒用,能一直杵在那兒不救火?
只要開門就可以把朱厚熜救出去。
此時朱厚熜咳嗽幾聲,已有轉醒跡象。
「別聽那小子胡說八道,裡面就他一個人」尖毛钁道。
陸松則是悚然一驚。
有關「朱三」和「朱四」的事情,外面這些工匠不知,他作為王府儀衛司典仗,妻子又是朱厚熜奶娘,卻清楚背後緣由,另外他更從朱浩處知道內情,還曾讓自己兒子幫忙帶話
「開門!」
陸松衝上前。
尖毛钁還想阻攔,陸松已然提起佩刀,直接用刀鞘將人放倒。
「有你好看的,你等著倒霉吧!」
尖毛钁捂著腦袋罵罵咧咧,他仗著有侯春和其背後的袁宗皋撐腰,心中不忿,咬牙切齒髮出威脅。
王府儀衛司的侍衛本來就是來救火的,此時不由分說,上去把纏在門環上的木棍抽出來,順勢把門打開,便見到朱浩渾身冒火,拖著個半死不活的小孩子趴在門後面。
陸松目呲欲裂,一把接過水桶,「嘩」的一聲滿滿一桶水倒在朱浩和朱厚熜身上,磷火瞬間熄滅。
一群人七手八腳,將朱浩和朱厚熜抬出門檻。
人暫時被挪到巷口空曠地帶。
火越來越大,即便趕來救火的人也越來越多,但因這把火有桐油助燃,又錯過最佳救火時機,大火徹底瀰漫開來,此刻想再控制火勢已無能為力,只能盡量減少損失。
有人衝進院子,想進庫房救火,卻被濃煙擋了出來,最後一群人只能退出院子往裡邊潑水,沒人敢靠近。
朱浩坐在那兒,一邊嘟著小嘴裝委屈,一邊瞧熱鬧。
陸松本來還指揮救火,到後面只能讓人站在防火牆上,用長桿、麻搭阻攔火星飄舞,不讓火勢蔓延,連累燒到附近屋舍。
王府中聞訊而至的人愈發增多。
王府高層中,奉正太監張佐最先帶人抵達。
當他看到地上躺著的朱厚熜時,嚇得雙膝一軟,好在後面隨從攙扶得及時,不然就要直接癱坐在地了。
「世子殿下」
張佐的反應,讓在場那些工匠始料不及。
興王就一個兒子,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世子是王府未來的主人,便是他們的小主人。
雖然從來沒見過小主人,但也知道今後要靠其混口飯吃。
眼前這個被朱浩救出來的,居然是興王世子?
「張奉正勿要擔心,在下已查看過,世子並無大礙,只是嗆了煙才昏迷不醒。」陸松趕緊過去安慰一番。
張佐對天悲呼:「老天爺,是哪個天殺的,要讓我興王府絕後嗎?」
才來火場不久的侯春,以及早就在現場的李順、尖毛钁、大喜等人,都意識到大事不妙,侯春左右看了看,走過去對張佐道:「張奉正,查清楚了,這把火跟朱浩有關!」
張佐當即厲喝:「把人拿下!」
馬上有王府儀衛司的侍衛過來把朱浩按住。
朱浩高聲道:「是我把人從火場里救出來的,憑什麼誣賴我?」
「啊?」
張佐本能認為,朱浩是敵對勢力派來的,當聽「自己人」說是朱浩放火,他無須多做考慮,不由分說便下令拿人。
但聽了朱浩的話,頓時迷糊起來。
想想也是,一個孩子,會去放火?
再看朱浩身上那件被燒到全是破洞的衣服,還有渾身黑不溜秋的樣子,明顯是從火場里出來的
放火的人,會把自己堵在火場里?
陸松道:「朱浩跟我們一起看到起火,是他不顧危險衝進火場,將世子救出!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陸松來不及思索,到底是不是朱浩放的火,現在的他不得不這麼說,為的是保全朱浩,同時也是為保全自己。
何況
陸松沒說謊啊。
「為何起火?」
張佐質問侯春。
侯春訥訥無法解釋,一旁李順道:「或是天乾物燥」
陸松道:「張奉正,還是先救火要緊,只要世子沒事就好。」
火燒到差不多,人才開始進院子救火。
亡羊補牢,其時已晚。
倉房能燒的全都燒毀了,現場只剩下黑漆漆的殘垣斷壁。
因為不清楚朱厚熜的情況,張佐等人沒馬上把朱厚熜挪開,只是讓請來的郎中小心診斷張佐有幾分見識,知道人被從災害現場救出,還是個脆弱的孩子,就地施救更加安全有效。
當王府長史袁宗皋帶人來的時候,火差不多已被撲滅。
「袁長史,有人蓄意放火!」先行進去查看過火場的人,自然能分辨出自然起火和人為縱火的區別。
裡面各處都是桐油,還有零星火頭,且起火點並不是庫房。
袁宗皋先是瞪了朱浩一眼,怒氣滿盈。
王府對朱浩的戒備全因他而起,就在他也想跟別人一樣冤枉朱浩時,陸松已過去把情況大致說明。
「火不知因何而起,但當時朱浩不在裡面,火起后他才衝進去,將世子給救出來。」
不是放火害人,而是救人
以袁宗皋的智慧,一時間也犯迷糊。
袁宗皋道:「世子為何在此?」
「這」
陸松無法回答。
「誰先發現起火的?」袁宗皋再問。
眾人四下環顧。
最先喊起火的丫鬟早已回內院了,救火這種事身嬌體弱的女孩子可不會參與其中。
隨後多數人都打量尖毛钁。
陸松道:「我等出來時,見到熄滅不久猶在冒煙的火把落在地上,江茂孫在那兒立著」
尖毛钁本名江茂孫,或許是名字跟尖毛钁有幾分相似,所以才會被人直接稱呼尖毛钁。
「冤枉跟我無關啊。」
尖毛钁此時酒徹底醒了,趕緊叫屈。
馬上有人把留在牆角的「犯罪證據」拿過來,當火把交到袁宗皋手上,他皺眉打量一番,隨即將火把丟在地上,因為上面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跟陸松一道喝酒的其中一個侍衛道:「尖毛钁,還說不是你乾的?你說出來撒個歡,剛出來沒多久,這邊就走水了,哪裡有那麼湊巧的事?」
「對啊。」
當時一起喝酒的工匠,都覺得這件事跟尖毛钁脫不了關係。
尖毛钁申辯:「小的就是到牆角撒尿,誰知頭頂上就落下這玩意兒,我看還有火,一泡尿把它給滅了!」
他完全是「據實以陳」,尖毛钁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誠實過,但外人聽來,他所說的純屬「鬼話」。
你說自己撒泡尿,結果面前就出現個著火的火把?還是你撒尿給澆滅的?
就算三歲孩子也不信啊!
「你們為什麼要放火燒死我啊,我在裡面救人的時候,你們還把門堵上嗚嗚,你們都是壞人!」
朱浩此時一邊哭泣,一邊把當時的情況說明。
陸松道:「袁長史,我等發現起火后,江茂孫刻意阻擋我等施救,說是要把人燒死一了百了」
本來尖毛钁還有機會證明自己的清白。
但火起后,他阻擋別人救火卻是不爭的事實。
如果這把火真與你無關,你為何要阻擋別人救火?把人關在門裡燒死也是你尖毛钁提出的,就連李順等人都不敢否認這一點。
放火動機有了,阻擋人救火也是事實,在場都是人證,還有被他一泡尿澆滅的火把可以作為物證。
尖毛钁突然發現,自己百口莫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