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萬事開頭難
天黑時。
朱娘母子回到鋪子,李姨娘忙過來問詢:「夫人,可有進展?」
朱娘笑道:「談下三家。」
「啊?」
李姨娘沒想到進展如此順利。
朱娘用憐愛的目光望著兒子,笑道:「多虧小浩,談的時候他說得比較多,不過現在我們要趕緊供應上鹽才行」
「娘,供貨方面不成問題,過兩天咱就開始大批量曬鹽,只要鹽好,價格也不高,一定有銷路,不如我們多找些人來,爭取明天就把全部池子打好,趁著雨季到來前,多曬些鹽」
一家子突然有了生機。
曬鹽出奇順利。
五天後,第一批鹽,大概三四百斤已曬了出來。
而且以目前的進度看,以後每天都能曬出三四百斤,十多個池子輪番蓄水、引流,朱浩以推鹵、趕鹵等特殊手法,制出的鹽效果絕佳
當朱娘和李姨娘看著面前收穫的鹽晶,都被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晶體吸引。
「娘,我們趕緊研磨好,給那些訂貨的食肆送去,記得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另外以後我們幾個人干恐怕不行,需要找人回來幫忙。」
蓄水引流這些,只要朱浩教授朱娘她們,其實也能做。
但要涉及最後的磨鹽和裝運,就需要有人幫忙。
朱娘明白事理,頷首道:「今晚就去找仲叔,商議一下看看他們是否願意來家裡做長工」
朱浩咧嘴笑道:「娘,其實我們完全可以找一些健婦來家裡做工,如此或許還能省不少錢呢。」
大明因為生產工具落後,男勞動力和女勞動力在雇傭價格上差距巨大,眼前的活計,找有把子力氣的民婦完全能做,為什麼一定要找貴許多的男勞力呢?
「小浩說得對,為娘這就去」
朱娘看到眼前的收穫,明白曬鹽這東西靠天吃飯,不能耽擱。
第一批鹽順利供應上。
貨款拿回來。
找健婦做工一事也出奇的順利,按照朱浩建議,雇請來的婦人都是自城外村子雇傭而來。
一般農戶家的女人,平時多在田土裡刨食,每天累死累活也賺不到幾個錢,現在有機會獲取除田地產出外的收益,自然趨之若鶩。
作為農婦本身就有把力氣,本身也樸實憨厚目不識丁,沒那麼多鬼心眼兒,自然也沒能力依樣畫葫蘆自己修建鹽池搞曬鹽之事,雇她們回來不用擔心技術外泄。
「明天就能過來四人,如果需要的話,隨時可以擴充人數,其他人要請婦人到城裡做活很困難,但到我們這裡情況卻不一樣」
朱娘頂著節婦的名頭,出來做生意自然有諸多不便。
但雇請女工就太方便了。
農家婦人自然也不想拋頭露面,但若是到節婦家做工,不管幹什麼都能讓家裡人放心,更不會讓鄉里鄉親說三道四。
這算是節婦擁有的特殊優勢。
「娘,明兒咱就把店面支起來,我說的是賣官鹽之事,把名頭打出去,讓人知道我們的官鹽價廉物美」朱浩提議。
李姨娘為難道:「浩哥兒,你不是說,我們沒法做街坊四鄰的生意嗎?」
朱浩道:「但也不能一直不對外售賣官鹽啊!萬事開頭難,我算過,如果光靠城裡那些客棧食肆,很難把我們每天曬出來的鹽及時賣出去,他們一天的消耗量也沒多少」
「我們要賣出去一萬斤鹽,才能收回一百六十兩銀子,把欠下的外債還上,但一天四百斤鹽,不加把力的話很難銷售出去!」
朱娘本因今日忙碌忘卻煩惱,聞言又愁容滿面。
翌日一早。
朱娘在木牌上撰寫「官鹽」二字然後親自掛到門口,方便街坊四鄰知道,鋪子重新開始經營官鹽買賣。
「哎喲,三夫人,您這是作何?還賣鹽?您有鹽嗎?」
街對面一家糧店走出來個四十歲上下的漢子,精瘦的臉上滿是皴皺,上來就用陰陽怪氣的腔調道。
朱娘不想跟對方廢話。
在朱浩不多的記憶中,此人姓錢,人稱「錢串子」,真名叫什麼不知道,但這世間沒有取錯的外號,他經營的鋪子也賣五穀雜娘和官鹽,平時嫉妒朱娘店裡生意好,言語上總有擠兌。
朱浩笑嘻嘻道:「錢掌柜,我們賣我們的鹽,如果有顧客臨門,我們就賣給他,跟你有關係嗎?」
錢串子指著朱浩:「你小子還是這般頑劣哼,識相點兒勸你娘早些把鋪子兌出去,以後做點相夫教子的事不好嗎?哦對了,你娘如今沒夫可相顴骨高,殺夫不用刀,可惜啊可惜」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朱娘其實長得很標緻,典型的鵝蛋臉,圓潤的顴骨撐得一張臉很有立體感,看起來唯美清秀,端莊典雅。
朱娘拽著朱浩往裡走,朱浩回首大聲詰問:「錢嬸比我娘顴骨更高,不知她是不是也克夫?我一定要找她當面問問」
「呸,油腔滑調的小鬼頭!」錢串子破口大罵。
朱浩吐舌做了個鬼臉。
打嘴炮,輸人不輸陣。
鋪子打出招牌,說繼續賣官鹽,但因有之前官府宣傳鋪子鹽吃壞人之事,一時間誰會光顧?
一上午,別說是來買鹽的,來買五穀的都沒了。
但朱浩並不擔心。
上午朱娘帶著仲叔、於三他們到碼頭周邊客棧和食肆洽談官鹽買賣,有現成的雪花鹽在手,無往而不利。
朱浩跟李姨娘留下來看店。
對面錢家的鋪子,本來生意慘淡,但此消彼長之下,朱家米鋪落難,錢家鋪子生意便有了起色。
每當做成生意,錢串子故意把客人恭送出店門外,再用挑釁的目光斜睨一眼,好像在示威,你看你們門可羅雀,不趕緊關門歇業等什麼?
卻不知道小院的曬鹽和銷售行動,正如火如荼進行。
老天爺給面子,小半個月都是大晴天,烈日曝晒下,曬鹽沒有絲毫耽擱。
不過湖廣地區的雨季很快就要到來,一般六七月便是連天陰雨。
為及早把池子里的鹽「采」出來,朱浩親自上陣,畢竟趕鹵技術只有他一人會,別人就算依樣畫葫蘆學回去,也不可能產出如此品質的精鹽。
這天清晨,卯時剛過。
朱家後堂。
老太太朱嘉氏把兒子朱萬簡叫到跟前。
「娘,您找我何事?」
朱萬簡一臉疲倦的樣子,近來他常常流連城裡的花街柳巷,夜不歸宿。
朱嘉氏指了指侍立一旁的劉管家。
劉管家道:「聽打理家族米行生意的趙掌柜說,本來跟我們訂官鹽的幾家客棧食肆,最近都斷了契約,也不說自何處購鹽,本想請官府出面查查他們是否進私鹽,后從一些渠道得知,他們是從三夫人鋪子進鹽」
「呵呵。」
朱萬簡一臉鄙夷,冷笑連連。
朱嘉氏面色冷峻:「你怎麼說?」
「切,我當是什麼大事呢,斷訂的那些客棧食肆,看來是不想做生意了,老三家的鹽是便宜,但從池水裡撈出來的粗鹽,吃壞肚子是常事,恐怕過不了幾天就得乖乖回來找我們買鹽!」
說完朱萬簡怒視劉管家。
既怪責對方沒有幫自己說話,又覺得此人繞過自己跟老太太彙報,顯然沒把他當朱家大掌柜。
朱嘉氏擺了擺手:「把鹽拿來。」
隨即劉管家從旁邊書案上擱著的一個小包袱里捧出抔雪花鹽。
看到這鹽的成色,朱萬簡瞪大眼,一臉的不可思議。
朱萬簡捏了一粒鹽放到嘴裡,隨後驚訝地望向朱嘉氏:「娘,這鹽自何處得來?別說是安陸,就是整個湖廣,也未見過這等好鹽。」
劉管家道:「正是從那些個客棧食肆,通過夥計之手偷出來的廚房用鹽,乃是從三夫人處買回。」
「這這怎麼可能?」
朱萬簡整個人都懵了。
朱嘉氏冷冷問道:「對於這事你如何解釋?」
「娘,您聽孩兒說,這鹽的質量這麼好,絕對不是老三媳婦能搞來的,咱跟城裡的大鹽商私交甚篤,有好鹽他們會不想著請咱來分銷?這其中一定有詐。」
朱萬簡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自己被人算計了。
朱嘉氏滿臉慍色,差點兒就要把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生吞活剝了。
「就說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家裡店鋪交給你,每年的盈利還不夠你折騰的,現在出了這等事你居然敢說不知?看來這家族生意,找外人都比交給你打理強。」
「娘,您先別急著否定孩兒這些年的努力孩兒這就帶人去,定要那女人好看!」
朱萬簡怒火中燒,轉身便要去找弟媳一家的麻煩。
朱嘉氏面無表情,倒是劉管家出言勸說:「二老爺,您先息怒,此事不宜大動干戈。」
朱萬簡怒道:「姓劉的,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孬貨,有事不跟我說,卻跑來跟老夫人稟告,我看你是想謀奪老子的大掌柜位置!」
「夠了!」
朱嘉氏暴怒之下,氣勢十足,一下就把朱萬簡的囂張氣焰給壓下去。朱萬簡耷拉腦袋,額頭青筋迸露,恨不能把劉管家和老三媳婦那一家老弱給生吞活剝了。
「劉管家,說說你的看法。」
「是,老夫人。」
劉管家不急不慢,「以小人看來,此時去找三夫人算賬並不合適。」
「一來我們並不確定這鹽是否出自三夫人之手,就算是,我們找到其進貨渠道更為重要。
「這麼好的鹽,估摸還是官鹽,若在沒有理由的情況下登門問罪,只怕會遭到鄉野非議,不如將三夫人叫回府上,當面問清楚。」
劉管家雖是下人,卻能分清楚事情的緩急輕重。
朱萬簡冷笑不已:「就說那女人一定藏有私房錢,難怪有恃無恐,說不一定還勾搭上了什麼不三不四的人女人出來拋頭露面定會出問題,朱氏門風早晚因她蒙羞」
朱嘉氏不理會二兒子對三兒媳的謗議,對劉管家道:「去鋪子那邊知會一聲,說今日未時,府上有重要事務商議,讓她務必代表老三一房過府出席。」
「是,老夫人。」
劉管家看了朱萬簡一眼,快步出門。
朱萬簡立在那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整個人處於困頓迷糊狀態,腦子完全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