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五章 殺一儆百,賊心不死
第九百零五章 殺一儆百,賊心不死
西四牌樓位於宣武門大街和阜成門大街的交界處,恰好是鳴玉坊、積慶坊、安富坊、咸宜坊的交界,原是當初陳珪營建北京時就已經造好的。這座四牌樓為四柱三門七樓,四根立柱下頭還有一米多高的漢白玉夾柱石,瞧著華美壯觀。而就是這麼一個地方,卻從遷都之日後,便成了刑場要地。每到秋決之日,往往是一批批的死囚被押到這兒斬決,而平日里不定期的斬立決則是得看運氣了。所以,四周那幾座地勢不錯的酒樓飯莊,歷來是閑漢們的最愛。
這天的殺人事先也沒多大風聲,只是一大清早才從順天府和宛平縣傳出的消息,可一傳十十傳百,巳時不到,這裡就已經圍了好些人。眼看著那些刑部的老手們正在旗杆那邊忙活,就有看老了殺人的在那兒議論紛紛,更自來熟的則是圍著那些維持秩序的順天府衙差詢問案由。當得知殺的就是那幾個晉王府家奴,一時間人群中就騷動了起來。
此時尚未封路,中央路口自然還能讓南來北往的人流車輛通行,但路邊的人們免不了三三兩兩地議論。在距離西四牌樓不遠的羊肉衚衕,幾個衣著體面的漢子正抱手站在那裡,為首的那個聽到不遠處有人嚷嚷今天要殺五個人,便回過頭看了看身後一個四十齣頭的漢子。
「咱們是職責所在,不得不來,你怎麼也會想到來看殺人?」
「從前都是在碼頭上扛包做苦力,幾次想湊這樣的熱鬧都沒碰上,今天就想來看看,只沒想勞動七爺出來。」說話的便是年前報信立下大功的老五,此時此刻,他不安地搓了搓手,這才低聲說道,「七爺,我雖說得了個世襲百戶,可哪裡做過官,讓我去武學那地方,我實在是怕做不好事,到時候反而給您丟臉……」
「我有什麼臉好給你丟的!」胡七哂然一笑,又親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如今已經是兵部堂上官,正管著整飭軍務的事,要是你得了軍職卻沒個差遣,回頭清理的時候,興許就有你一個,到時候你哭都哭不出來。你就是替咱們諜探司在裡頭看著,沒事的時候幫忙處理些雜務,有事情的時候儘快回報,這差遣你盡可做得,是不是?而且,你的軍職既然是世襲,總得為孩子考慮考慮。日後承襲這一關不比從前,必然是難上加難,你身在武學,也能給你家孩子留心前程不是?」
老五從前不過是一個苦力,哪有什麼見識,此時自然只有一邊聽一邊點頭的份,直到胡七笑著沖他點了點頭,示意他說囚車來了,他方才訕訕謝過,又拉了一個同樣有意看熱鬧的伴當,兩個人一塊擠進了人群里去。眼見他走了,胡七方才退後幾步,和同樣身穿短打扮,瞧著卻怎麼都有些彆扭的方銳站在一塊。
「方大公子,這幾天和我們這些粗漢混在一塊,可委屈你了。」
這話胡七說得坦然,方銳聽著卻怎麼都覺得不是滋味。然而,一想到自己這一遭上京險些惹出大事來,他那一腔慍怒頓時化作了烏有,隨即面無表情地說:「勞你替我多謝張大人,要不是他,我這次不但沒那麼容易過關,還得連累小弟。我即刻便帶我家那口子走,日後西南和西洋南洋那條線,交給我就是了。」
這便是正式在兵部諜探司掛上號,人也過了明路了。
胡七聞言暗喜。畢竟,如今神威艦遠航東洋西洋南洋,這大明的國土也越來越廣闊。按照張越的要求,只要是明軍所達之地,一應地理人情風俗等等都得派人詳細了解,以備將來有用。至於明軍要造港口基地倉庫的地方,則是要更加仔細。所以,儘管兵部諜探司的制度已經可算得上是六部最為完備的部門,甚至還有預算支出成本核算等等一系列複雜的賬目,但人手招募仍然是一個最大的問題。
不能誰都給公務員的身份,這是張越的原話。雖說胡七不太明白什麼是公務員,可上頭的命令得嚴格執行,於是,方銳既是送上門來,張越也默許了,他自然而然就把海外那條線完全交了出去。不管怎麼說,眼前這人的弟弟是張越的未來妹夫,那總是可靠的。
方銳不躲在諜探司,偏在這個時候出來,自然是因為胡七得了張越的指令,說是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到時候只把人送給成國公府來的那個管事就好。這會兒,兩人在原地又交談了幾句,就只聽宣武門大街上傳來了陣陣吆喝聲,緊跟著,好些兵丁就押著幾輛囚車漸漸行來。平日殺人的時候常有小孩子追在後頭嬉戲玩鬧嚷嚷,這一次也是如此,然而,兵卒們卻不比往日的懶散,往往是不由分說就一頓呵斥,順天府差役更是虛抽鞭子嚇人,不出一會兒,來看熱鬧的百姓就都恍然大悟。
這一次殺的,可不是那些二十年後又一條好漢的竊盜之流,自然不容孩子胡鬧!
於是,當一個個人被垂頭喪氣押著跪下,劊子手們拎著鬼頭刀正在那兒說笑解悶,高台上的監斬官正在等待時辰的時候,下頭的人們竟是沒多少議論聲,眼神中頗有幾分敬畏。擠在人群中的老五還是頭一次見殺人,這會兒已經有些發怵了,更重要的是,那種沉悶的寂靜,讓他想起自己豁出來進京出首時,在城門洞中度過的那難熬一夜。
那會兒,他不是也覺得興許一條命就送在了這裡?只不過,他那時候還只是可能送命,如今這些人卻是鐵定送命。
有道是三法司會決死囚,今次前來監斬的也是如此,一個刑部郎中,一個大理寺少卿,一個錦衣衛指揮僉事。眼看著時辰將到,下頭就有人通報上來,那個刑部郎中本能地看了一眼那個臉色死板著的錦衣衛官,見大理寺的那位也沒什麼其餘意見,便是信手拋出了那枚簽子。一時間,幾個拎著鬼頭刀的劊子手便大步上前,習慣性地一口燒酒沖著刀上漫天一噴。就在那大刀落下的一剎那,上頭兩個文官自然而然打開了手中的摺扇,遮蔽了那道道血光。
當官的嫌棄血光見多了不吉利,但老百姓卻不管這麼多,原本壓抑的氣氛在幾顆人頭落地的時候,一下子高漲了起來。一時間,長吁氣的聲音,嘖嘖的讚歎聲,小孩子的哭聲,再加上誰踩著誰腳的喝罵聲,總之,在人頭落地之前憋悶著不敢放聲的人們,在這一瞬間都爆發了出來,一時間,這西四牌樓便像是菜市場似的嘈雜難當。
鄰近一條小巷中的衚衕中,這會兒正靜靜地停著一輛騾車。只是相比尋常庶民所用的黑油車,這車卻是漆著本色的清漆,外頭罩著深褐色的車圍子,瞧著並不奢華,但拉車的健騾和趕車的車夫卻極是精壯,後頭還有幾個跟車的親隨,俱是人高馬大。這會兒,車夫輕輕把車簾從金質簾鉤上放了下來,又坐上車轅問道:「千歲爺,咱們回府?」
「殺雞儆猴都已經看過了,不回府在這兒礙眼么?」
裡頭傳來的淡淡聲音讓那車夫低下了頭,緊跟著,他連忙一揮鞭子,那騾車立時往前駛了出去,幾個親隨則是健步如飛地跟上。隨著馬車沿太平倉往東拐,接著又上了皇牆北大街,過了北安門和布糧橋,車速就漸漸放慢了下來。等上了安定門大街,路過一條衚衕的時候,車上突然傳來了輕輕蹬著底板的聲音,那車夫耳朵極尖,慌忙停下了車。
「千歲爺?」
「這衚衕裡頭就是成國公適景園?」
「是……千歲爺打算去適景園?可成國公這會兒必定不在家。」
「走吧。」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讓車夫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他也不敢多問,答應一聲便繼續趕起了車。一行人過了雙碾街和燈市衚衕,隨即就拐入了十王府衚衕,直行到了一座府邸前停了下來,又從角門把車趕了進去。直到垂花門前下車,越王也再沒有說過一個字。
他是天子的嫡親弟弟,太后的嫡親次子,很多消息不用去刻意打聽,就有人主動送上門來。原以為此次留京已經是鐵板釘釘,想不到,這事情終究還是不成,據說皇帝和內閣商議之後,連地方都已經定好了。雖說極其不甘心,可剛剛看了那麼一場殺人,他心裡已經極度警醒了起來。從事情發生到現在總共不過五天,大明朝幾時有過這麼快的辦案速度?
「只好暫且先認了……可就算要走,你也別想好過。名字都差不多,一個是渾身是刺動不得的刺蝟,另一個卻是渾身都是破綻任君動手的蠢貨,可好歹姓張!」
喃喃自語了這麼一句,臉色陰沉的越王順大道回屋,到了書房時,一旁卻有一個小廝竄了上來。不等他發火,那小廝就低聲說道:「千歲爺,今天那邊武學正式開了,據說學生們中間頗有些不服議論,要不要……」
「要什麼?只讓你去打聽消息,沒讓你干別的!繼續看著就是,沒我的指令不許干任何事情,也不許摻和進去!眼下不用去鬧,京師就有的是事情,用不著多此一舉!」
這是越王思前想後終於得出的結論,只可惜這一步醒悟得晚了些。然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還年輕,更不可能把有些事情拿出去和什麼謀士討論——只看梁王的敗因就知道,誤信了什麼謀士,後果有多嚴重——只有這些生死全都操之於他之手的家奴,方才是可以相信的。現如今的藩王遠不如從前的藩王,他擁有的力量和人手,實在是太少了。
倘若換成他在漢世子朱瞻坦的位子,必定不會這麼輕易病死,他能做的比現在多得多,畢竟,漢藩曾經擁有不少天然的優勢,卻被那個敗家的朱高煦全都糟蹋了!
西四牌樓距離武安侯衚衕不過是幾條衚衕的差別,張家的下人雖說不至於湊熱鬧去看殺人,但由於借了八個家丁去杜府看院子,剩下的人少不得有些議論,這天借著殺人的由頭,就有人在崔媽媽面前嘀咕了幾句,崔媽媽想著有理,於是就想對杜綰提一提,偏生一進屋才看到滿滿當當都是人,秋痕琥珀都在,就連應當去了學里念書的靜官和天賜也規規矩矩坐著。
但崔媽媽向來不是扭扭捏捏的人,行過禮之後,她就到了杜綰身邊,略彎下腰說:「少奶奶,聽說今天西四牌樓,那幾個晉王府的家奴已經斬立決了。家裡下頭有些說法,我想著也有道理,所以來回一聲。從前分出來宅子各家單過之後,咱們家的人手是最少的,這兩年雖陸陸續續也有投靠的,可收用下來的也並不多,此次借給杜府八個家丁,府中健壯家丁就更少了。雖說咱們不用養幾十上百,但看家護院總得多添置些人。據說前幾天南城的豐城侯府就進過賊,鬧騰了一夜,最後人也沒抓住,咱們得防微杜漸,該添置幾個人了。」
杜綰也聽張越在枕邊提過,京師如今人口太多,夜晚的巡丁已經周全不過來,不若夜晚在各道街口設置柵欄,也好防止竊賊,因而對崔媽媽突然提出來的建議,她不禁沉吟了起來。 琥珀和秋痕在這種事情上素來是不插話的,靜官自然更不會打擾母親的思緒,還輕輕拉了拉一旁有些無趣的三三,倒是最後天賜輕咳了一聲。
「嫂子,如果真的缺人,與其收外頭的,不如我回家對爹娘提一聲?」
聽到這話,杜綰先是一愣,隨即就看著天賜笑了起來:「你是好心,只是這不是一時半會借人,你家的人也都要派用場的。再說,英國公興許將來還會上陣,就是你也有要用人的時候,都拿來周濟了你越哥哥,你以後怎麼辦?再說,給別人知道,也太招搖了些,那些御史少不得又要彈劾了。」
天賜不善言辭,這會兒頓時訥訥難言。這時候,一旁的靜官突然拍了拍巴掌,張嘴嚷嚷了一聲:「娘,不如這樣吧,咱們家的人都只是認字,張大哥牛大哥他們又要跟著爹爹出門,彭大叔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可英國公府裡頭因為受傷而領著撫恤不上差事的家丁不少,不若咱們借幾個出來,把咱們家那些年輕子弟全都好好訓一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