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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三章 痛飲従今有幾日,上元節舉家觀燈

  第八百八十三章 痛飲従今有幾日,上元節舉家觀燈


  陽武伯府有的是屋子,大冷天的之所以兄弟幾個在外頭吹風,卻是因為妯娌幾個在正房陪著東方氏,而張起說男子漢大丈夫別老窩在暖閣裡頭,索性到外頭去說話,所以,其他人終究是拗不過他,只好陪著他跑到這風地里吹西北風。此時此刻,冷硬的石凳子上雖說墊了厚厚的毛皮褥子,草亭也是在臨水避風的地方,但這種消夏的去處在冬天裡光臨,自是別有一番凍並快樂著的滋味。


  張起親自用炭爐熱好了酒,給兄弟幾個各斟了一盅,最後才遞給了張越,又涎著臉笑道:「我說三弟,我知道這事情別人說了不算,你就幫我這個忙吧。」


  張越回頭望了一眼上房的方向,心想往日張家三房還住在一起時,就只東方氏待人最苛刻,就連杜綰也沒少挨那話里話外的刀子,可今天見著東方氏時,他卻發現這位最是爭強好勝的二伯母如今好似變了個人似的,說話慈和了許多不說,就連做派也帶出了幾分居士的意味,可人也實實在在地老了。因此,他沉思片刻,就扭頭問道:「那你可和二伯母商量過了?」


  「我娘已經答應了。」張起很自然地答道,繼而就苦笑了一聲,「爹前些時候捎帶回來了一封信,娘雖沒給我瞧,可在佛堂裡頭呆的時間越髮長了,以前偶爾還挑我家那口子和大嫂的理,如今根本不理會這些家事。反正我不在,家裡也鬧不起來,家務有大嫂呢,再不成還有你們照應。再說,我看西南邊那架勢,爹爹和大哥也快回來了。」


  看到張起那樣子,張越自然明白張攸從雲南送來的那封信會說些什麼。在心裡暗嘆了一口氣,他就輕輕點了點頭:「既如此,你的本章就送上去吧。兵部眼下歸我管,其他的我幫不上,你要往遼東那種別人都推脫的地方去,誰也不會有意見。不過我可提醒你,那邊真不是容易的地方,昔日孟家老侯爺在那兒鎮守多年,回來的時候鬚髮皆白,要是你弄成那麼一副樣子回來,只怕二伯母和二嫂全都不會放過我。」


  「哪能呢,你可別嚇我!」


  張起嚇了一大跳,當胸擂了張越一拳,隨即便又取了熱好的酒篩了,繼而給一眾兄弟都斟滿了,這才心滿意足地說:「咱們是生得好,榮華富貴什麼都不缺,可老是這麼窩著啃家族餘蔭,實在是沒意思。三弟四弟都考中了進士,五弟六弟雖然還小,你們也都在認真練武讀書,可我和大哥當初練了一身本事,現在卻只能窩在京師裡頭發霉,說起來也是咱們自己沒出息,所以這次,我怎麼都得試一次!」


  說到這裡,張起頓了一頓,又看著張越嘿嘿一笑道:「再說了,張家人全都窩在京城,難免有人看不慣,到外頭又不是帶兵大將,想必就沒人會說話了。」


  此時此刻,要是張越還不知道這位二哥明著是求自己幫忙,實質上則是幫自己解決麻煩,那就真是遲鈍了。他舉杯一飲而盡,突然站起身來走到張起跟前,一把將其拽了起來。他也不管張起有多莫名其妙,也照著往日張超張起這一對兄弟的習慣,給了他的肩膀一拳,隨即才大力抱了他一下,分開之後就笑了。


  「我等著你這個指揮僉事變成將軍!」


  「好,回頭我就掙一個將軍讓你瞧瞧!」


  張起先是一愣,聽到這話也大笑著使勁摟了張越一下,隨即鬆開了他,又上前大力拍了拍張赳的肩膀,結果,張赳哪裡經得起這麼一下,險些一頭栽倒在桌子上。還不等他抗議,張赳就笑吟吟地說:「小四,我爹和大哥還沒回來,有什麼事家裡你幫忙照應一下,三弟那傢伙就差沒在衙門安家了,指望不上他。」


  看到張赳惱火地瞪過來一眼,隨即點了點頭,張起咧嘴一笑,又走到了張赹和張赴兄弟跟前。兩人都是庶子,別人在算上張家兄弟時從來都會忽略了他們兩個,在加上兄長們都各有各的出色之處,因而他們一個苦讀書一個苦練武,也從沒擱下過。這會兒張起一手一個把兩人拉了起來,端詳了他們好一會兒才咳嗽了一聲。


  「小五是好讀書的,有什麼事我幫不上忙,小六是練武的,三弟給你找了個天下少有的師傅,我也幫不上忙。我沒什麼好送你們的,小五是書十套,至於小六,我送你兩個人。你們誰也別往外推,那書是市面上難找的,還是別人的孝敬。至於給小六的人,不是我說,三弟如今當著兵部侍郎,家裡雖也有添人,可那都是內院,外院就是些尋常家丁,不敢太顯眼,一有事還得往英國公府借人,這兩個是從小跟著我一塊練武的小廝,如今也就二十多歲,正好操練你。他們都是拖兒帶口的人,我不想帶到遼東去,陪著你練武正好。」


  孫氏雖說看紅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好歹張倬和她夫妻多年,親生兒子出息,女兒也大了,所以倒是從不曾苛待了那母子倆。而張越對於這個庶弟也很是看顧,練武的師傅是彭十三,各種飲食等等也全都是大好的補物,如今張赴才不過十歲,就已經竄得老高,身體也極其結實。而張赹如今的日子也好過了,父親和嫡母一塊去了四川上任,兄長對他的貼補從暗地變為明面,又引著他拜在了翰林院一位侍從學士名下,只等明年參加縣試府試院試,看看能否奪一個秀才功名回來。


  因此,對於張起的好意,兩人慌忙謝過。張起交待完這些,便伸出巴掌在石桌上用力一拍,隨即親自把剩下的酒全都篩到了一個大酒斗中,竟是仰頭咕嘟咕嘟喝了個一乾二淨。酒酣之際,他忍不住一邊用手輕輕拍著石桌,一面唱了起來。


  「今年果起故將軍,幽夢清詩信有神。馬革裹屍真細事,虎頭食肉更何人。陣雲冷壓黃茅瘴,羽扇斜揮白葛巾。痛飲従今有幾日,西軒月色夜來新。」


  也不知道張起是在哪裡學來的那曲調,一首蘇軾的《聞喬太博換左藏知欽州以詩招飲》唱得雄渾豪邁,再加上那帶著醉意的沙啞嗓音,聽得張越不禁悚然動容,其他兄弟三個也都是沉默了下來。等到張起一曲唱完,大醉著又說了幾句胡話,張越不由分說地上前將人攙了起來,又朝張赳使了個眼色,兄弟倆便雙雙架著人出了草亭,一直把人送回了房。


  回自己家的路上,杜綰忍不住說了二嫂趙芬身懷六甲的事,隨即低聲嘆了一口氣:「他們夫妻倆一個是最討厭拘束的性子,一個是爭強好勝不讓人,二嫂雖懷了幾胎,最終活下來的就只有一個女兒。剛剛咱們妯娌幾個在一塊,素來嘴上厲害的她說著說著就哭了,大嫂四弟妹輪番相勸都沒用,最後我扶著她去後頭梳妝,她卻對我說她後悔了,後悔不該把事情做絕。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意思,看著她這麼傷心也不敢問,之前我應該多留心他們那邊的。」


  「沒事,我倒覺得二哥是從小練武,心裡憋著一股氣。大哥終究還去殺過倭寇,他卻幾乎就沒出去過,所以如今膝下有兒子有女兒,這才想出去闖闖。二嫂脾氣不好,分開幾年興許會好些。剛剛我和小四攙扶著二哥回房,我還聽見二哥輕聲叨咕,說是絕不會學二伯父往家裡帶那麼一個女人……總之,都是大人了,他們的家事,自然會自己料理好,咱們越俎代庖未必就是好事,而且說實話,也管不了。」


  張越是想起在雲南自盡的方水心,又想起張超昔日情關難過,心想這一家哪怕不都是情種,但在女人一事上卻都栽過差不多的跟斗,於是忍不住搖了搖頭。歸根結底,他們沒有自己的福氣,夫妻之間最重要的那一份信賴,哪裡是憑藉簡簡單單的盲婚啞嫁就一定能建立起來的?想到明日就是元宵燈節,他突然生出了一個念頭。


  「綰妹,明天帶上孩子們,咱們出去看燈吧?」


  杜綰沒想到張越會突然提起這個,一愣之下倒是有些意動。她長在鄉間,等大了些又曾經出過遠門,自然也喜歡外頭那種自由自在的感覺。如今雖悶在大宅門裡頭相夫教子噹噹賢內助,但這等透氣的機會也是巴不得的,因而想了一想就問道:「那爹娘和菁丫頭呢?還有,燈會人多,我如今這身體……」


  「你嘛……大不了我去把小五叫上,有她在就什麼都不怕了,反正她也不是沒當過……」說到這裡,張越把電燈泡三個字吞了下去,笑呵呵地看了看天,「你不用管咱爹娘,別看他們老夫老妻,只要我提一句,指不定爹也會起意帶上娘出去看花燈。至於菁丫頭……叫上小方,挑幾個妥當人跟著他們出去!」


  饒是杜綰知道張越膽大,可也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膽大,若不是這會兒是在家裡的中庭甬道上,她幾乎都想伸手去探探張越的額頭,看看人是不是發燒了。可張越彷彿能感應到她的白眼似的,又扭過頭笑嘻嘻地看著她:「別擔心,這世上既然有柳下惠,小方的人品就可信的。再說了,我又不是讓自個的妹妹大模大樣往外走,有人跟著呢,只不過就多叫上一個小方罷了。咱們沒成親之前,可不但只是見過面而已……」


  話沒說完,他就感到胳膊一痛,見杜綰已經是怒目以視看了過來,他趕緊岔開話題再不說這個。正如他所料,在父母面前只是那麼一提,張倬就立刻轉頭去問孫氏是否願意一塊去,緊跟著,夫妻倆就自顧自地商量了起來,張越不論說什麼他們都只是嗯一聲。倒是張菁,張越把她拉出去對她分說那些的時候,她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哥,你不是……不是開玩笑?他……他看到我就一個勁臉紅!」


  「什麼開玩笑,你和你小方哥哥在一塊的時間也不多,正巧有這機會,還不能趁機多說說話?他是靦腆人,可也不能是一輩子靦腆人,他臉紅你不臉紅不就完了?」


  張越撂下這話就拉著杜綰丟下張菁走了,也沒去看這大冷天里自己的寶貝妹妹有沒有大紅臉,等回到屋子裡他再對上上下下一說,頓時激起了一片歡呼。靜官是純粹的高興,三三是跟在後頭瞎湊熱鬧,秋痕琥珀是欣喜許久沒出家門,如今總算能去看上元節燈會了,至於屋子裡其他人,則是因為杜綰說接下來五天內院子里的丫頭輪休,可以幾個人成群結隊一道去看看花燈,只不許晚歸。於是,整座宅子都沉浸在一片歡樂的氣氛中。


  張府準備歡歡喜喜迎元宵,小時雍坊的楊府就沒那麼熱鬧了。賜假固然是一模一樣的,但因為日理萬機,楊士奇卻直到這天傍晚方才回到了家裡。他回家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楊稷叫到了書房,卻一個字都沒說,只是冷冷看著他。直到兒子跪了下來,一五一十自陳了先前那樁事,他原本緊皺的眉頭才舒展了少許。


  「知道錯了?」


  楊稷想起張越之前讓人帶來的訊息,使勁攥緊了拳頭,隨即才點點頭說:「我知道錯了,不該以為自己不四處拿爹的身份去招搖,別人就不認得我;也不該覺得自己能夠不靠爹成事,別人也會奉承我的本事……我是楊家人,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如果事情宣揚開去,連累的就是爹爹。我哪怕不想靠讀書有成仕宦,也該多讀兩本書明理的。」


  這話要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自是不足為奇,可這卻是自己那個不學無術的兒子!楊士奇只覺得心頭那股惱怒一下子消解了七成,原本想要用家法的衝動也有些動搖了起來。又問了楊稷幾句,見他的回答再也不是從前那種滿不在乎漫不經心,他終於嘆了一口氣。


  「一個月內,你給我留在家裡不許出門,好好侍奉你娘。要不是為了你,她也不至於病成這個樣子!好好反省,要是有下次,你就別想像這次那麼容易過關了,多虧你還有肯幫忙的朋友,否則……你這次就真要鑄成大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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