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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七章 訊問和決斷

  第八百六十七章 訊問和決斷


  黎澄雖然是安南人,可當初曾是黎季犁長子的他卻眼睜睜看著皇位落入了弟弟手中,更做出一副毫不介懷的模樣,對於那些爭權奪利的勾當自然不陌生,此時哪裡不知道張越把他留在神機營,多半是為了遮掩目的,同時也是把他扣下了。畢竟,他說是事情在兵仗局,誰知道真的是不是?

  而張越特意提到阮氏兄妹,他更認為這是警告他不要玩花樣,須知安南既然有精通火器的年輕一代接班上來,他如今的位子也不是不可替代的。因而,在朱勇的炯炯目光下,他只有唯唯諾諾,絲毫不敢有任何異議,就被幾個親隨簇擁了退下。


  等他一走,張越方才跟著朱勇進了營房。由於京營乃是從京衛之中抽出精銳特別組建的,編製雖還在以前的地方,但人卻從來不回原部操練,久而久之,這營房自然是新造了一座又一座,比其他京衛的營房要完善許多。朱勇身為主帥,這營房自然更是完備,三間正屋之外還有供親隨歇息的東屋西屋,整整佔去了一排屋子。


  這時候沒了外人,張越說話自然不再左右試探拐彎抹角:「成國公,神機營這些天可有安排上番在宮城外值守?」


  對於京衛來說,守衛皇城是一件一等一的苦差事,每夜搖鈴於紅鋪之間往來,不能有絲毫懈怠,所以素來是更番值守。按照規矩來說,神機營也是京衛親軍,因此,一樣要輪值上番,所以張越方才有此問。


  朱勇聞言自是聯想到先前火銃等諸事,不免更是謹慎地問道:「你是懷疑,有人把火銃等物夾帶進去?可需得知曉,他們只不過是在外皇城值守,東華門西華門午門和玄武門一關,就憑那麼一丁點人根本無法掀起什麼風浪來……」


  「成國公說得沒錯,若不是野戰,火銃的效果有限,但這東西的動靜卻最大!而且,您別忘了,宮城四門一關,但還有內侍宦官。」


  「這……這也太荒謬了,就算皇上不在京師,卻還有大軍坐鎮,他又能做什麼!」


  「不怕荒謬,就怕人發瘋!」


  張越想了好幾個晚上,如今能斷定的只有一條,那便是不論誰想的這一連串招法,在事情進行到這個地步上,一條條陰謀都已經敗露的時候,對方卻似乎還在動作,那麼那個人就只可能是一個瘋子,比朱高煦還瘋的瘋子。而這個瘋子,自然不可能是遠在太原的晉王朱濟璜。朱濟璜那是橫暴愚蠢,比起眼下這個不知道是誰的瘋子來,還算不上什麼。


  發瘋兩個字明顯把朱勇給噎著了。雖則還有些犯嘀咕,但張越能拿到金牌信符,他便不得不信,立時出屋叫了一個親隨來吩咐了一番,又等了好一會兒方才拿著名冊進來。兩個人就在屋子裡指著名冊商議了好一陣,直到午後在大營中用過午飯,張越方才匆匆離去。


  傍晚,大約是由於前時搖鈴驚動太廣,皇城內這會兒雖四處巡行森嚴,但動靜卻小了許多。而往日辦事忙忙碌碌的二十四衙門,如今也少了幾分聲息。那些個已經資格老得不用在貴人面前奉承的頭頭腦腦們,眼下也打起了十足精神在各自的衙門裡頭待命。至於范弘金英這兩個司禮監一二號人物,更是恨不得一身分作兩半。


  范弘剛剛跑了一趟錦衣衛北鎮撫司和東廠,此時進了仁壽宮東暖閣那溫暖的屋子,他身上還沒緩過勁來,仍是雙手攏在袖子里。這會兒,他憂心忡忡地站在張太后床前,眼看兩個御醫忙碌得滿頭大汗,他不由得求助地看著旁邊的朱寧。


  直到朱寧從御醫那兒得知太后暫時還沒事,這才向范弘招了招手。兩人到了外間,范弘見閑雜人等都已經識相地退避,這才低聲說道:「晉王公館那兒搜到了不少犯禁的東西,陸豐說是要面呈太后。還有,鄭王痛陳自個受人蒙蔽,也是一再請見太后。見不見他們倒是無所謂,可眼下……郡主,眼下該怎麼辦?」


  怎麼辦?

  朱寧想冷笑一聲,嘴角卻只是微微一挑。她使人去搜查晉王公館就已經算是越權了,這還好歹能說是太后臨危授命,但她怎麼還能幹別的?難不成還能調令軍隊去晉藩直接拿下晉王不成?饒是她很想這麼做,此時此刻也只能壓下這心思。


  「能怎麼做?只希望皇上早點回來,太后早點轉危為安!」


  儘管知道這是必然的,可范弘更擔心的是皇帝回來之後,到時候他和金英都少不得吃不了兜著走。老一輩的中官鄭和王景弘張謙劉永誠侯顯等人都已經退了,而烙著老一輩印記的海壽和陸豐這樣的,有的調離,有的暫時原地不動,也不足為患。雖說王瑾對他素來恭敬,他也不會和皇帝的心腹過不去,可要是因為現在這不著調的謀逆事被秋風掃落葉一般掃得無影無蹤,那卻是他絕對不想的。


  兩人全都一片沉默的時候,外頭卻傳來了一聲輕咳,隨即就是一個熟悉的低沉嗓門:「郡主可在?小的回來了。」


  聽出是金英的聲音,朱寧就向范弘點了點頭。范弘連忙疾步走到門邊上,打起帘子請了金英進來,又沖那邊守著的一個心腹小宦官使了個眼色,示意不要放了外人進來。


  金英在外頭就已經脫下了那一襲紅色姑絨大氅,此時向朱寧行了禮,這才急急忙忙地說:「小的剛去六部衙門轉了一圈,張侍郎對小的提了一件事情。雖說還是沒影的事,但小的怕真的捅婁子,所以急急忙忙就回來了。事情是這樣……」


  極低的聲音保證了這一番話只有屋內這三個人能夠聽到,所以,在聽完之後,屋內頓時呈現出一片難言的靜寂。見朱寧秀眉倒豎,范弘忙說道:「這事情簡直是聳人聽聞!不過,倒真的不用驚動太廣就能弄明白。小的記得清清楚楚,御藥房太監索連舟是劉永誠的乾兒子,當初原本就是管著兵仗局,調到御藥房不過幾個月,叫了他來一盤問就清楚了。」


  雖說是御藥房太監,可三個御醫好歹還能輪一下班,索連舟就慘了,幾乎是一直瞪著眼睛看著開藥合葯服藥,困到極致的時候才閉上眼睛眯瞪上一會。這會兒,他親自守著葯爐誰都不讓靠近,可即便再小心翼翼看著,坐在小木凳上的他卻仍是不免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直到肩頭上突然搭了一隻手,他才猛然間驚醒了過來。


  「什麼人……啊,是范公公。」


  索連舟幾乎是一瞬間調整好了表情,忙一下子從凳子上跳了起來,覷著人臉色微妙,他心中愈發沒底,只得忐忑不安地解釋道:「公公恕罪,小的實在是有些困了……」


  范弘在索連舟身後已經站了好一會兒,見人低下頭去打一會瞌睡,隨即一個激靈挺直腰看看火,如此往複多回,哪裡不知道這傢伙是在硬挺著,心裡倒是打消了些許懷疑。但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他也不會輕易多說什麼,只點了點頭:「你們御藥房又不止你一個,這種事就不用你這個太監親自守著,交給他們就好。你隨咱家過來,咱家有話問你。」


  儘管不知道範弘這會兒來找自個有什麼事,但眼看兩個屬下的年輕宦官已經上來接替自己的活,索連舟也不敢推辭,忙跟著范弘往外走。從穿堂到了西邊一座屋子門前,跟著范弘後頭的他眼見門前兩個人高馬大的精壯人杵在那裡,心頭難免發怵,定了定神才跨過了門檻。


  「郡主,人帶來了。」


  看到居中的楠木交椅上坐著的是朱寧,又聽到這麼一句話,索連舟哪裡不明白叫自己過來的根本不是范弘,而是這位眼下仁壽宮中掌握話事大權的陳留郡主,立時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他本就是最會看眼色的人,這會兒本能覺著多半是壞事,自是連抬頭也不敢。


  要是換在平時,朱寧總得旁敲側擊試探兩句再說,可眼下根本沒那時間沒那心思,她索性直截了當地問道:「聽說你從前在兵仗局管事?」


  索連舟原以為是自己在御藥房偷偷摸摸昧下幾根人蔘孝敬乾爹劉永誠的事發了,亦或是被人在背後告了什麼刁狀,萬沒有想到竟然是兵仗局的事。於是,原本額頭緊貼地面的他不知不覺抬起了頭來,滿臉的茫然。直到發現朱寧神情不悅,范弘金英一左一右站著,彷彿是護法金剛似的瞪著自己,他才一下子回過神。


  「是,小的確實在兵仗局呆了多年。」他趴在地上又磕了個頭,老老實實地說,「小的是永樂十九年的時候,因御馬監劉公公的舉薦,這才掌了兵仗局。」


  朱寧見他說得仔細,臉色稍霽,就沖金英點了點頭。金英便心領神會地上前一步,沉著臉問道:「那咱家問你,永樂十八年京營京衛汰換火器時,神機營裁汰下來的那一批火器應當是交給了兵仗局回爐,結果卻沒有回執,那批東西究竟上哪去了?還有,年前神機營報廢了二十隻火銃,結果兵仗局送去的怎麼是四十?」


  俗話說心寬體胖,索連舟在宮中並不是頭等體面的人,劉永誠走後更是失卻了一尊靠山,他卻不但沒瘦,腰圍反倒肥了一圈,由此可見他這人的性子,最是怕招惹麻煩。所以,放著兵仗局兩千多號人的工匠他不管,反而鑽營到了御藥房這輕省地方。但怕事歸怕事,他能被劉永誠派到兵仗局那樣的要緊地方,自然有兩把刷子,記性好之外,還有一樁好處是機敏。


  「回稟金公公,小的汰換下來的那批火器,是交給兵仗局下頭專門處理破損火器的鄭永處置的,他當時掌的是處理廢舊火器,手下工匠都是這方面的行家。至於回執,這事情小的記不清了,只知道後頭事忙,確實沒再過問,小的該死!」規規矩矩認過錯之後,他才又接著說,「至於年前汰換火器的行當,也是他管的,他如今已是提領兵仗局了。」


  「這小猴兒,三下五除二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什麼都是他,當初要你這個兵仗局太監有什麼用!」金英說著就沒好氣地在索連舟身上踢了一腳,勁卻不大,因此那肥胖的大塊頭在地上紋絲不動,看得范弘也忍不住嘴角一挑,繼而就臉沉了下來。


  「是,小的該死,小的就是因為自知無能,再加上又怕了張侍郎掌管兵部,以後在兵器火器造辦上要求嚴苛,這才鑽營到了御藥房來……哎喲!」


  索連舟這一番言語自然是惹來了金英的又一腳踹。只是,這一次的一腳雖然重了些,卻是讓上頭的朱寧和范弘都笑了起來——自從張太后這一病,兩人幾乎就沒有露出過笑容,今天卻硬生生被這個活寶給逗樂了。


  笑過之後,朱寧就命人把索連舟帶了出去,又沖金英點了點頭道:「你去知會御馬監鍾懷,事急從權,從他手底下撥幾十個懂武的宦官來守備仁壽宮。至於兵仗局,先封了再說。另外,多派幾個人去守著內閣,免得那裡有什麼閃失。


  張越的提法照準,內皇城四十紅鋪全都換上御馬監的人,外皇城七十二紅鋪由成國公派京營兵接手,但內皇城四十紅鋪除了成國公主持之外,再添上興安伯徐亨、隆平侯張信、泰寧侯陳鍾輔佐,今夜值守的那個都督,找個法子把人扣在司禮監,等事情過去再說。換人的時候,一概賞一個月祿米,就說是年關將至,太后體恤將士分守皇城的辛苦,日後值宿皇城,以此為常例。」


  說完這一番話,朱寧長長吐了一口氣,又吸了一口氣。自從張太后突然發病之後,這處理章疏題奏的效率就比從前慢了一倍不止,送往行在的重要軍國大事也就罷了,其餘的卻都是內閣擬出條文來,她蓋印,金英和范弘兩人臨摹太后筆跡照票擬批紅。雖然是從不駁回一概批可,可畢竟如今乃是硃批權盡歸於上的年頭,哪怕事急從權,三人也是異常謹慎小心。


  金英答應一聲便連忙走了,范弘卻是在朱寧身邊低聲問道:「郡主讓人守備仁壽宮,是擔心有人想趁這機會,在宮裡頭鬧事?」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先預備著再說。」


  此時此刻,朱寧第一次覺得,身為女兒身也有女兒身的便利。否則,她怎麼可能在這緊要關口正好獃在這仁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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