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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五章 芍藥不遜牡丹芳

  第七百九十五章 芍藥不遜牡丹芳


  仁壽宮位於奉先殿之東,既有仁壽之名,住的自然也就是前朝的后妃,因此除正殿之外,偏殿偏院也都齊全。只不過由於朱高熾生前並沒有冊封太多嬪妃,死後殉葬的妃子宮人又不少,於是大半地方最初就空著。如今藩王除了年紀幼小身體又不好的幾個之外,陸陸續續各自就藩,李賢妃張順妃也已經跟了去,這仁壽宮的人就更少了。


  少歸少,宮裡宮外卻沒有人敢小覷這麼一個看似養老宮的地方。張太后雖拒絕了臨朝稱制,但畢竟先帝遺詔上留了一條決斷軍國大事,因此內閣往乾清宮呈奏事情的時候,向來也不忘向仁壽宮一樣呈遞一份節略。若是張太後有疑慮,甚至還會特命太監前去垂詢。至於六宮事務,更是幾乎沒有能夠瞞得過她的。


  因此,早先乾清宮朱瞻基大發雷霆的情景,不過是一小會功夫就傳到了她的耳中。惱怒之下,她立刻吩咐預備步輦,可等到外頭太監回報說都準備好了,她卻漸漸猶豫了起來。


  「阿寧,照你看,我這會兒該不該去乾清宮?」


  朱寧剛剛和朱祁鎮的乳母一同抱著孩子過來見張太后,不料想竟聽到了這樣的事,於是立刻不發一言,只是在旁邊逗著襁褓中的孩子。聽張太后突然問到自個,她就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笑道:「我哪裡有什麼大見識,太后不是已經有決斷了?」


  「你這丫頭,我的心思你摸得一清二楚!」


  張太后啞然失笑,遂吩咐撤了步輦,又安然坐下,吩咐把皇長子抱來。雖說她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但早年朱高熾地位不穩,她的心力不得不放在侍奉朱棣和徐皇後上,因此兒女們固然是敬她,可親近卻是沒法挽回的。眼下抱著長孫,她只覺越看越愛,到最後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


  當初的馬皇后暫且不提,朱棣存活下來的三個兒子全都是徐皇后所生,而她也為朱高熾生了長子和三子,因此元配嫡后的地位無可動搖。她雖然喜愛胡皇后的溫良恭儉,可皇帝偏生不喜歡,一年到頭難得去幾回,更不用提什麼孩子。宮裡的其他人怎會不動腦筋?要知道,子以母貴,但母亦是以子貴!

  外人覺得朱瞻基遠遠比朱棣和朱高熾父子脾氣好,但張太后卻知道,朱瞻基這執拗勁一點都不比上兩代皇帝少。而且由於從皇太孫到皇太子再到皇帝,那位子幾乎就沒有動搖過,更是容不得人違逆。因此,她之前就看明白了,群臣要憑藉進言來撼動皇帝絕難成功。


  可是,之前皇帝貶黜了還是皇太孫時曾經奉命教導過他的兩個師長,她提醒了兩句卻沒效用,如今再勸這事,恐怕效果更是適得其反。想到這裡,張太后不禁瞧了瞧旁邊的朱寧,見皇長子正眨巴著眼睛沖著朱寧直樂,她不禁心中一動,隨即就站起身吩咐乳母接過孩子,又對朱寧說:「阿寧,聽說仁壽宮後頭園子里的芍藥開了,陪我去走走。」


  朱寧情知張太后必然是有話要說,連忙答應。出門之後,見除了兩個親信女官,就只有遠遠的幾個小太監,她便回過了神,只是揀外頭的那些市井新鮮事給張太后說著解悶,張太后聽了或是置之一笑,或是隨意評點兩句,氣氛便漸漸輕鬆了下來。


  直到來到開滿了芍藥的小花園,張太后吩咐兩個女官去剪幾支芍藥回去插瓶,又吩咐那些小太監選一些花朵好看的折下來,回頭分賜各宮嬪妃,這就打發走了所有人。站在中央一棵開得最好的黃芍藥前,她便扭頭看了看朱寧。見其一身素色衣衫,站在五顏六色的花叢中,亭亭玉立別有風致,眼眸婉轉流波,偏流露出一股別人沒有的剛毅來,她頓時更生憐惜。


  「這芍藥開得雖比牡丹晚些,卻是和它瞧著極其相像。上個月,西苑那棵先帝最喜愛的牡丹御衣黃剛剛開了,我吩咐賞了皇后。如今這株同叫御衣黃的芍藥瞧著與其竟是差不多,索性就賞了孫貴妃吧。剛剛我讓人賞這些插瓶和頭戴的花給各宮嬪妃,待會你再替我帶一些出宮去,賞賜給各家勛貴女眷,順帶去瞧瞧英國公夫人,讓她閑時帶著孩子進宮來陪我坐坐。」


  朱寧應了一聲,料想張太后應該還有別的吩咐,因此只站在那兒不動。果然,張太后躊躇片刻,聲音就低沉了些:「英國公如今已是太師,不少事情已經都撂開了手,這固然是他的嘉德,但有些事情,該管的他還是要管,而且,把家中子侄教導好了,一樣襯出了他的賢明。就比如張越屢遭言官彈劾仍能淡然處之,又在乾清宮中勸了皇上,這就很好。明日若是皇上真在午門質辯,他這個英國公也請出面調護一二,免得釀成大事端。那些言官……若是一個不好,恐怕真是要觸了皇上逆鱗的。」


  張太後起初還想含糊一些,到後來實在忍不住了,遂乾脆直截了當地把話說清楚了。見朱寧神色不變一一答應,她這才叫來人,親自拿起金剪刀,一下子從這棵芍藥上剪下了最大的一朵花,隨手擱在旁邊的銀盤上,隨即又下了第二剪。須臾功夫,這棵剛剛還顯得異常奪目的黃芍藥一下子顯得黯淡了許多,枝頭上只剩下了幾個半開半合的小花。


  「這些送去永寧宮,給孫貴妃。讓她好生把身子養好,其他的什麼都別想。」吩咐完這一遭,她就對朱寧點點頭道:「這兒的事情有別人就夠了,你再去庫房挑幾個花瓶,讓那些女官好好插瓶,回頭送出去。」


  既是頒賜一眾超品誥命女眷,這花自然就不單單是仁壽宮的小花園了。一時間,西苑、御花園的芍藥也經歷了一次大掃除,雖說是為了不礙貴人觀賞,那些最顯眼的多半留下了,可奼紫嫣紅的枝頭一下子少了大半花朵,自然就顯得寒酸了許多。而朱寧一家家走過,將這些各式各樣的寶妝成、疊香英、冠群芳、醉嬌紅、點絳唇、玉逍遙、試梅妝一一賞賜,自然是家家飄香戶戶謝恩,待到了英國公府的時候,卻已經是傍晚時分。


  頒賜的時候,除了英國公府的眾人,她不出意外瞧見了張越,不禁微微一笑。王夫人命人小心收好東西,又親自供上了花瓶。英國公府所得的乃是一品寶妝成,這芍藥花色微紫,十二大葉中密生曲葉,每一小葉上,絡以金線,綴以玉珠,香欺蘭麝,自是難得一見的珍品。王夫人雖說是見慣了珍物,也不禁嘖嘖稱讚。


  這會兒已經是到了晚飯時分,王夫人聽說自家乃是最後一家,心中一動便留朱寧用飯。原只是一句試探之詞,誰知朱寧竟是笑道:「走了一下午,腰酸腿疼已經是受不得了。夫人既是留飯,我可就老實不客氣叨擾您一頓再走。」


  王夫人聞言一愣,連忙笑著答應了。眼看朱寧真的把隨行的幾個仁壽宮女官和宮監都打發了下來,又坐下揉著肩膀嚷嚷說一日下來實在是累得狠了,她立時朝房中兩個大丫頭打了個眼色,當下她們就上前扶著朱寧上了榻上休息,一個捏肩,另一個拿著美人錘捶腿。見朱寧眼睛半開半合地假寐了起來,她思忖片刻就掀簾出了屋子,碧落連忙快步走了過來。


  「越哥人呢?」


  「回稟夫人,越少爺正在書房和老爺說話。」


  「你親自過去,到書房告訴老爺和越哥,就說寧郡主今天留下來用飯。再知會廚房,預備飯食的時候清淡一些,不要動不動就上來八盆八碗之類的,務必精緻就行。」


  英國公府的書房中,張越向張輔說完了自己先前在乾清宮面聖時的經過,又提起了王瑾的話,最後又揀著說了杜楨的一些囑咐和安排。張輔一直都只是細細聽著,最後方才嘆了一口氣:「若只是兵部侍郎,應該阻力不算大,我如今已經不管事了,再加上你上頭還有尚書,他們的反對也有限,橫豎你的目的也不是兵部尚書。六部之中,須知戶部和吏部職權最重!」


  張輔所說和張越所想不謀而合,他當即點了點頭。伯侄倆說了一陣話,他就把話題轉到了張信的外放上。然而,他剛一提,張輔的臉上一下子就掛上了苦笑。


  「那時候兵部尚書李慶被遣去了南京,他瞧上了那個位子,便托我替他謀划謀划,可他也不想想,那個位子是那麼容易指望的?他這個兵部侍郎是皇上看在他蹉跎交阯多年,再瞧著張家多年立下的功勞,撫慰多於嘉獎,他還指望再進一步,哪裡那麼容易?我暗示過他不聽,只能在皇上面前想辦法提了一回,誰知道皇上竟然是用了那麼個法子。由是一來,他和我就疏遠了,倒未必是疑心我說了什麼,興許是覺得我阻了他上進的路子。他外放四川都指揮僉事,我竟是絲毫都不知道。」


  此時此刻,張越不禁大為驚訝,轉念一想方才醒悟過來。這軍職除授是兵部的事,再加上又不是一省都司的主官,只是都指揮僉事這樣有名無權的閑職,自然更不會有人去理會。張輔貴為太師英國公,反而不能插手瑣碎小事,若是張信不說,還真的可能不知道。


  「你是怎麼打算的?」


  「大伯父年紀雖然還不算大,但如今他轉為武職,就是留在京城也沒有太大用武之地。反倒是四弟三年翰林庶吉士結束,如今正在選官的節骨眼上,倘若因為大伯父而累了四弟,那便是得不償失。我預備在四弟的事情上想想辦法,再設法勸大伯父想開些。」


  張輔自忖就是換成自己,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當下就微微頷首,決定此事就放手給張越去辦。想到嬸娘的這三房如今雖然情勢不一,有事情好歹還能合在一塊,而自己的兩個弟弟乾的卻只是拖後腿,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候,外頭傳來了叩門聲。


  前來報訊的正是碧落,無論是張輔還是張越,都以為朱寧頒賜過後頂多是留下來說一會話就會走,不料想人竟然會在這裡用飯。伯侄倆對視一眼,自然而然想到了張太后的身上。左思右想,張輔便點點頭,讓廚房先送了飯來,和張越匆匆用過之後,他就讓張越先過去,自己招來管家榮善吩咐了一番,這才前往內院。


  這兩年間,朱寧常常代替張太后往來於各家勛貴府邸,或是頒賜或是額外囑咐,就連張太后的嫡親女兒嘉興公主也不像她那樣能長時間逗留宮中。張越因為杜綰的關係認識了朱寧,很是欽佩這位陳留郡主的膽色心志,如今再次見面,他便發現朱寧比從前瘦削了幾分,但眼眸間仍是流轉著那種從容的神采,全身上下雖不見什麼配飾,卻絲毫無損她的天生麗質。


  此時上房之內也已經飯畢,捧著茶的朱寧偏頭打量著張越,又笑道:「怪不得皇上說你出去兩年仍是老樣子,我瞧著也是如此,只人黑了瘦了,精神倒是好得很。這次你一回來,恐怕又要忙忙碌碌被差遣得團團轉了。」


  此話一出,張越哪裡不知道乾清宮的一應對話全都傳到了張太后耳中,不禁為之苦笑,心想張太后雖是好意,朱瞻基這個皇帝卻也當得實在憋屈,連一丁點自由空間都沒有。朱寧又狀似閑話地點了幾句,待到張輔也「恰好」回到上房,她這才說出了最要緊的話。


  同一時間,京師窮京官聚居的松樹衚衕一座不大的小四合院北房內,幾個人或坐或立,正在那兒聽著居中那男子低沉的言語。待到他說起可以沒性命,不能沒風骨的時候,一個個年紀不一的人全都站起身來。


  「沒錯,我們要做的就是除閹黨,罷奸佞,正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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