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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八章 彈壓,算計,劫餘

  第七百六十八章 彈壓,算計,劫餘

  雖說比起弟弟張起多了江南抗倭和之後海上剿倭的經歷,但張超畢竟不像張越滿天下的任官轉悠,此次離京萬里到了交州府,和父親一見面就被趕了出來,他雖是滿心悲戚,卻終究是不敢違了父命。騎馬出了總兵府門前的巷子,他就看到了三三兩兩坐在街角或是四處遊盪的敗兵,眉頭不知不覺就皺了起來,隨即重重一鞭抽在馬股,一陣風似的疾馳了出去。


  和黃福一樣,陳洽也是自安南用兵開始就在軍中參贊任職。他洪武朝出仕,論資歷在朝中也僅次於蹇夏,奈何黃福在時也得靠著張攸方才能節制那些驕兵悍將,他即使再有才幹能力,卻是絲毫奈何不得那些將官。昨天從總兵府帶人回來,雖有彭十三將昔日共事過的那些兵將喝止,又親自督著他們帶兵退走,仍有二三十個百戶千戶之類的軍官圍在布政司門前。


  此時此刻,陳洽實在是被這些人鬧得激起了火氣,厲聲喝道:「朝廷已經派了大軍出征,不日就能抵達交州府,到時候大軍隨行自然是糧草兼備!你們現在就要預支十日糧草,若是遇賊兵攻城,到時候滿城官民怎麼辦?陽武伯有命,所有軍官全都回去收拾敗兵到西城集合,若是再有鬧事的,一體按照軍法處置!」


  他的話雖說得嚴厲,這些軍官又哪裡肯聽,其中一個左臂軟綿綿垂下來的軍官就排開眾人上前,不依不饒地嚷嚷道:「陳尚書口口聲聲的敗兵,可這敗仗又不是咱們樂意打的!若不是榮昌伯不聽底下人言冒進打了敗仗,我們怎麼會落得現在這樣的光景!一路上缺醫少葯又是斷了糧草補給,有的人是傷重死的,有些人是病重死的,也有些人是餓死的!」


  「沒錯,咱們背井離鄉在這種鬼地方一呆就是十年八載,如今還要餓肚子,哪有這種事!」


  「平日讓咱們屯田,這打仗了卻得放下鋤頭去當兵送命,還得攤上那種膿包主將,咱們已經夠倒霉了!拼了就是一個軍法處置,總比餓死的強!」


  「陳尚書說是陽武伯的軍命,可據我們所知,陽武伯如今自個兒都已經傷重不起了,他哪裡會說這樣的話!底下的弟兄們都已經受不得了,再這麼下去我們也彈壓不住!」


  儘管身邊還有幾十個衙門的皂隸差役,更有張攸派來的十幾個家丁,但眼見群情激奮,陳洽深知萬一鬧將起來極可能牽涉到滿城敗兵,額頭上頓時濕漉漉的。就在眾人七嘴八舌鬧騰不休,他嘶啞著嗓子規勸毫無效用的時候,後頭突然傳來了一聲暴喝。


  「你們眼裡還有軍法嗎!」


  眾軍官齊齊回頭,眼見一個身穿大紅官袍的年輕人倏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頓時都愣了一愣。有人正待開口,張超就排開眾人走上前去,對陳洽先是抱了抱拳,隨即轉身看著這些看著灰頭土臉,剛剛卻理直氣壯的軍官。他雖然沒打過大仗,可在地方衛所和京衛之中浸淫多年,父親寫信往往是提點軍中事和用兵方略,因此他比陳洽更能了解這些人的心思。


  「打了敗仗不是什麼可恥的事,那是領兵主將的錯,不是你們的錯!不但如此,戰敗了還能收束麾下兵馬,能夠平平安安把他們帶到交州府,你們不但沒錯,而且還有功!」


  雖不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是誰,但無疑,這番話比之前陳洽和那些參政參議說的話都順耳,於是軍官們都漸漸安靜了下來。而陳洽等人這會兒也顧不上張超是否信口開河,在他們看來,但只要能壓住這些人,許下的空口承諾再多也無所謂。


  「麾下的兵沒飯吃,你們為他們請命,這沒錯,可錯的是你們不該在這時候鬧!眼下是什麼時候?因為兵敗,交州府如今只有往西北東北的路還暢通,南邊叛逆情形不明,萬一城中糧盡,這裡守不住,你們離開交州府還能往何處去?若是迎頭遇上朝中大軍,單單敗兵兩個字,你們之後就只有戍邊編管,比如今苦十倍!這當口,口糧只能一日一發,要緊的是齊心協力保交州府不失,等到援軍一至,那時候你們就是真正的功臣,不是敗軍!」


  差不多意思的話陳洽也不是沒說過,但他是文官,自然不會對這些敗兵說什麼功臣之類的話,而張超當初剿倭的時候不是沒遇上過敗兵,那會兒那位相熟的同僚就是教他這麼干,因此這會兒一氣呵成竟是連個頓都沒打。如此一番義正詞嚴的言語終於說動了一部分人,但那個打頭的折臂軍官卻是不退反進了一步。


  「大人這番話確實動聽,可事後若是不成又怎麼辦?大人瞧著面生得很,大約不是咱們交阯衛所的軍官,您是京里派來的軍官嗎?」


  「家父陽武伯,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家父所言!」


  一眾人還不知道張超趕到的事,聞言都是一愣。見此情景,陳洽連忙站出來澄清了張超的身份。得知是陽武伯的長公子,上上下下的軍官終於是信了,於是,在張超又鼓舞勉勵勸告了一番,又答應派人醫治傷員和病人之後,他們終於是各自散去管束部屬,又承諾帶著自己的兵馬協助守城。看到圍了布政司足足有兩三日的這些人依次散去,幾個參政參議全都抬起袖子擦了擦腦門子上的汗,長長舒了一口氣,疲憊欲死的陳洽幾乎是連站都站不穩了。


  「虧得長公子前來,總算是解了一樁大難題!」


  面對眾人的誇獎感謝,張超只是強擠出了一絲笑容,又提出受父親所託去見黃福。陳洽雖也牽挂著老上司的病,可自己還有堆積如山的事情要做,便請了一個參議陪著張超進去,自己則是叫上其他人一塊回了公堂。而一連幾天輪班如臨大敵的皂隸差役也都吁了一口氣,當即在頭兒的主持下分班前去休息。


  雲南府昆明縣,翠湖沐王府。


  當初沐英鎮守雲南,因見翠湖景緻優美,便思在此種柳牧馬,效仿周亞波細柳營,然而,終其一世,這府邸的規制卻仍然不過是四進院落並一個小花園。他卒后獲封黔寧王,此地被人稱作沐王府,沐春沐晟兩兄弟卻比父親奢華,漸漸就是今天造一座小樓,明日營一座正堂,二十餘年間,赫然是一座小王宮,正合著沐家雲南王的別號。如今因著領兵的事,沐王府上下自是一片忙碌,沐晟成天在前頭召見兵將,程夫人則是在後頭管束內眷和子女。


  府中西邊的一處偏院自三個月前住進了兩位外客,程夫人便下令姬妾不得接近那裡,只挑了四個妥當的婢女和兩個媽媽前去服侍,院子外頭又加派了一些健壯的僕婦守著,自己則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前去。這天,聽樂媽媽說那邊靜悄悄的,她就鬆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她不鬧騰就好!」撫著胸口嘆了一句,她就對樂媽媽又囑咐道,「上上下下好好看著,不可泄露一句陽武伯的事,否則家法伺候!」


  等到人退下,程夫人揉了揉太陽穴,接過丫頭遞上來的茶盞喝了一口,眉頭卻仍是緊緊蹙著。沐晟對她分說過,那方水心是先頭芒市土司的獨生女,只是如今土司之位早就有了別人承襲,這個女人要是真放她回了原部,卻也是麻煩無窮,更何況她竟然還帶來了陽武伯張攸的一個兒子!要不是張攸那兒生死說不好,方水心又冷冷說過若送她回去,她和兒子便是一死,沐晟也不至於吩咐她看著這麼個麻煩人。


  「夫人,這是南京四老爺送來的賀您生辰的禮。」


  冷不丁被這句話驚醒,見那管事媳婦打開錦盒,露出了一隻精美的青花纏枝牡丹紋梅瓶,程夫人這才想起不數日就是自己的生日,不禁笑道:「虧得四弟每年都記著,先擺到庫中,然後讓人挑選幾樣回禮給四弟送去,他在南京,花銷畢竟大得多。對了,傳話下去,如今大軍開拔,雖說老爺只是押后隊,但終究是打仗,今年的生辰免賀。」


  此話一出,那管事媳婦答應一聲,趕緊去了。她這邊廂一走,那邊廂就有人報說沐晟來了,程夫人連忙起身相迎。親自給沐晟脫下了外頭那一襲大紅麒麟補子紵絲袍,換上一件家常的蓮青色綢衫,她就在旁邊問道:「老爺之前說過幾日走,如今可是定了准日子?」


  「安遠侯大軍已經離交州府不遠,我這裡雖只是接應後續,但總不能一日日拖下去,指不定萬一戰事不利,還要跟著開進交阯去。橫豎已經收拾齊備,就是明天出發。」


  一聽是明天,程夫人頓時嚇了一跳,忙提醒道:「可之前去京城英國公府送信的人已經走了一個半月,眼瞅著就快要回來了,若是有什麼訊息,耽誤了可怎麼好?還有,眼看就要年底,又得備辦往京城各處的禮物,若是按去年各家田莊的出產收成,恐怕有些為難。」


  「一個半月……滿打滿算再有半個月總該回來了。那女人的事我只說聽說,親自寫信賠罪,又承諾幫著找人,英國公又不是小肚雞腸的人,料想不至於因此怪罪,等回信之後你斟酌著辦就是。我當初拿了人好處,謀劃了那塊地方,親自做了大媒把方水心嫁走,想不到這個女人竟是如此麻煩,一而再再而三竟是沒消停了!」


  發了一陣子脾氣,因見程夫人不接話茬,沐晟也就不再提此事,只吩咐道:「去年到今年家裡新添了十九處田莊,天時又好,出產至少能多上三成,備辦那些東西足夠了。你記著,英國公的禮加重一倍;蹇夏二人不用重禮,挑幾刀好紙送幾隻好筆就成;楊士奇杜楨金幼孜楊溥都送文房四寶,裡頭不要忘了加一塊端硯;而楊榮那裡,除卻這些,東西到北京時,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皮貨,再採辦四匹好馬,他素來愛輕裘名馬。至於其他人,照往年的例就是。」


  程夫人雖一一應了,但聽著這樣大的手筆,少不得有些心疼。見她如此模樣,沐晟便打發了屋子裡的丫頭婆子,這才對妻子低聲說:「我打仗的本事你是知道的,這黔國公的名頭一來是靠著父親,二來則是借著英國公的光。沐氏世鎮雲南,全天下唯此一份,只要我一道書諭,那些部族酋頭沒人敢不聽,所以才被人稱作是雲南王。只有把京中上上下下打點好了,那些大佬們方才會在萬一有事時幫著咱們說話,我只求把持住了雲南,管他外頭洪水滔天!家裡的情形你都清楚,除了給三弟四弟留的那些,還有兩百多處莊子,不要怕用錢!」


  「老爺既然這麼說,我心裡有數了。只是,那個方水心先後從張家跑出來兩回,雖說我派了穩妥人看著,可若是萬一……」


  「是該解決她的事了,但做得不好終究會招來罵聲,再說芒市土司已經送了厚禮過來,那是她的堂弟,剛剛即位,不想她這個前任土司的女兒回去……這樣,先頭我不是不讓你瞞著她交阯的消息么?我估量著陽武伯張攸撐不住多久,等到了那一日,你就讓人假作無意透給了她。別看她如今做足了與張攸恩斷義絕的模樣,乍然得知噩耗,她這個剛烈人恐怕就是另一番光景了!要知道,孩子日後總有辦法,至於她……她已經沒地方可去了。」


  儘管是一個自己看不上的擺夷女子,但聽沐晟這般說法,程夫人仍是感到心裡一縮,隨即極其不自然地笑了笑,算是答應了。可等到丈夫說起從如今那位芒市土司那裡得到的好處,她漸漸就拋開了那點子顧慮,重重點了點頭。


  不過是這一嫁一留的事情,沐家凈到手兩百頃良田,而且還籠絡了芒市!


  正如張攸所料,張超剛剛幫著陳洽收攏了敗兵,交州府左近就陸陸續續出現了眾多交人,最初是烏合之眾,漸漸就有裝備不錯的士兵,因而四面城門一時緊閉。稍有好轉的都督方政立刻出來主持四方防務,又讓張超帶人防守一方城頭。幾日的攻勢雖說並不難捱,但眼見交人攻城車和雲梯等等全都齊備,更有戰象出沒,眾人心頭無不是沉甸甸的。


  若不是交南官員多貶謫,此外就是雲南和廣西兩地的舉人,九年一考難以遷轉,於是越往南面越是難有用心的,但何至於就到了如此地步!

  總兵府張攸寢室內,因為張攸硬是把張超派了出去,張倬不得不整日整夜地守著,而何太醫也是盡心儘力地照料。此時此刻,他看著之前替張攸寫好的那墨跡淋漓的遺折,一顆心已經是提到了嗓子眼。眼見何太醫重新敷上外傷葯,又扎針診脈看了好一會兒,眼見張攸的呼吸彷彿微不可聞,他不禁著急地問道:「都已經五天了,究竟怎麼樣?」


  何太醫擦了一把額頭大汗,轉身長舒了一口氣:「恭喜老大人,總算是捱過去了!」


  聽到這麼一句話,張倬不禁一下子跌坐在了床前的錦墩上,眼睛酸澀難當。一輩子不信神佛的他雙手合十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這才對何太醫擠出了一個笑容。


  「家兄能倖免,多虧何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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