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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慧眼明心張越,壯志小兵石亨

  第五百五十四章 慧眼明心張越,壯志小兵石亨


  從屈裂兒河到開平,經宣府回京,這是皇帝欽定的路線。而對於張越來說,卻意味著他這一路得繞行老遠的路。屈裂兒河到開平足有一千餘里,而開平到宣府則有五六百里,再加上宣府到北京的三百餘里,這兩千里地有一多半都是在地形複雜的塞外。


  雖說明軍大軍已經震懾了草原,他又帶著幾十名精銳隨行,並不虞安全問題,但根據皇帝的意思,他這一趟並不是要趕回去報信,路上不用走得太急,因此他這一行自是異常扎眼。而他一到開平,見著他的守將成安侯郭亮大是緊張,差點以為御駕出了什麼問題。


  張越這時候也不好把皇帝那道殺氣騰騰的口諭放在檯面上,索性就拿出了先前那個小太監特意送來的天子佩劍,說是奉旨沿路回京催糧。面對這種說法,郭亮自是滿腹狐疑,只是瞅著那天子劍,他方才沒把疑惑表露在臉上。


  開平乃是此次北征轉運糧草的重地,之前大軍開拔之前,朱棣特意下令周圍無險可作為憑恃的各堡所全部遷移到內城之中,除了轉運的糧草之外還在城中額外囤積了三千石糧食,又命兵仗局送來了數千斤火藥以供守城使用。這隨軍車運用的是武剛車,每隔十日路程就有一個軍糧轉運點。郭亮認為,所謂的軍糧不繼其實只是泰寧侯陳瑜在時間上出了點岔子。


  「從開平過去的車運順當得很,而北直隸雖連降暴雨,運糧倍加艱難,但保定侯和遂安伯都在想辦法。不是我誇口,沿途那些堡壘中存放的軍糧支應大軍十日使用那是足夠了,皇上大可不必操心。」


  郭亮說到這裡就越發覺得懷疑,要是張越奉旨催糧,為何非得繞道走一趟一切正常的宣府,而且行程這麼慢?可他不是那種純粹直腸子的武人,這疑問也就藏在了肚子里,只是又提醒道:「如今大伙兒擔心的倒是皇上何時能班師,畢竟,眼看就要八月了,塞外下雪早,若是碰見暴風雪,總免不了為韃虜所趁。皇上既然派了你回來,可曾提到具體的班師日子?」


  如果提了那就好了!


  心中苦笑的張越只能搖了搖頭:「我回來的時候,一些兀良哈殘部竟然尾隨大軍要搶回輜重,結果為大軍夾擊,逃竄而去。皇上盛怒之下又下令追剿,所以恐怕還得耽擱幾天,這班師也沒有準日子。正因為如此,如今準備的那些軍糧應該還不夠,需得再運上去一部分。」


  郭亮自然是不滿意這個含糊其辭的回答,等到張越歇了一晚上再次上路之後,他就立刻直接派了信使前往北征大營驗證。雖說那是張輔的本家侄兒,皇帝信賴的年輕臣子,但這等時刻他不得不凡事多加小心。萬一皇帝有什麼閃失,他怎麼負得起責任?

  五天之後,張越終於趕到了宣府。由於武安侯鄭亨隨同北征,宣府便暫時由安平伯李安鎮守。他和這一位陌生得很,自然沒有太多話好說,若不是為了皇帝的口諭,他甚至不會特意跑到這裡繞一迴路。交談了幾句,他便從李安口中得知錦衣衛指揮使袁方頭天晚上剛剛離開了宣府,不由得納悶了起來。


  皇帝不在,錦衣衛指揮使不留在京師坐鎮,跑到宣府來查什麼諜探,袁方什麼時候干起了捨本逐末的勾當?然而,他如今無心過問這些,便先向李安詢問了正事。


  正如郭亮所言,宣府之前那些開中得來的糧食已經早就全部運到了開平,如今這裡就只是在防範北邊的偷襲,一切正常的很。然而,他在宣府再次歇了一整晚,一大早正打算趕路的時候,卻在總兵府門前迎面撞上了幾個人。


  「王瑜?」


  「三……張大人?」


  張越記得先前王瑜授遼海衛千戶,早就帶著金夙和岳母馮蘭上任去了,因此怎麼也想不到會在宣府這麼個地方遇上。雖說他緊趕著回京,但這時候仍是忍不住問道:「你這個千戶不是好端端地在遼海衛任職,怎麼忽然跑到了宣府來?」


  高高瘦瘦的王瑜還來不及開口搭話,後頭一個極為魁梧的親兵就搶過了話頭說:「我家大人早就不是遼海衛千戶了,奉兵部令年前就調了神策衛千戶,此次正是急著去見安平伯商討運糧的事。眼下軍情緊急,這位大人若有話回頭再說葉不遲,您讓一讓!」


  「石亨,你住口!」


  王瑜連忙開口喝止,見張越皺了皺眉,他更是後悔不該被這孩子磨得沒法將其帶在了身邊,少不得疾言厲色地訓斥了兩句。等到石亨滿臉委屈地退後了兩步,他這才對張越躬了躬身,旋即滿臉尷尬地解釋道:「這調任就是如他說的這回事,但我是奉保定侯之命來見安平伯的。因為北直隸先頭的水災沖毀了不少道路橋樑,而水運一時半會徵調不到船,所以保定侯遂安伯商量之後,決定先讓我來宣府調糧,回頭再補上缺口。」


  知道開平以及離開平最近的幾個堡寨如今都已經把軍糧往前頭運了,本身存糧已經很少,因此張越聞聽此言便明白了過來。宣府四大倉的糧食儲存極其充足,如今暫時調撥一部分,回頭再通過京運的糧食補足,這主意並沒有錯,但是,他和王瑜打過幾次交道,一直覺著這是一個有什麼說什麼的男人,此時見對方臉色彷彿有些不自然,他就多了幾分疑惑。


  「既然如此,那你來得還真是正好,我就是奉旨回來催軍糧的。」


  原本打算立刻啟程的張越一下子改變了主意,同時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這個五大三粗卻面相年少的小親兵,心中忍不住琢磨起了這個熟悉的名字。


  不得不說,大明朝的武將彷彿都很中意亨這個字,武安侯鄭亨興安伯徐亨應城伯孫亨,這會兒冒出一個叫石亨的,難道是日後那個大名鼎鼎的傢伙?只不過,眼下看來倒是一員膀大腰圓的小將,磨練磨練,也許就成了可造之材。只不過,這事眼下還得擱一擱。


  當下他直截了當對王瑜說道:「這樣吧,我先陪你去見安平伯,然後我有幾句話想問你。」


  從不入流的總旗一下子超遷到正五品千戶,王瑜早就心滿意足了,也沒什麼繼續往上爬的心思,只想著一門心思把自己的差事辦好,不要出紕漏連累了家人。然而,此前他得到的訊息卻著實讓他心驚膽戰,此時此刻張越這一開口,他只覺得自己的心思被人看得通透,好一會兒方才醒悟過來,連忙低頭應是,同時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雖說張越比他還年輕幾歲,但幾次三番打交道下來,他卻覺得一切交給人家總沒錯。


  安平伯李安儘管是勛貴,卻是怕擔責任的人,張越願意把事情攬過去,他自是求之不得,和王瑜說了幾句話便騰出了地方。等到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張越方才望了一眼那個不情不願關上門離開的小親兵,隨口問道:「看他的年齡大約也就是十六七歲,你怎麼挑了這麼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傢伙?怎麼,是你家裡的親戚,還是你舅舅家的孩子?」


  王瑜原本還擔心張越一上來就開門見山問公事,聽到他問這個,他滿心尷尬的同時卻也覺得人輕鬆了一些,當下連忙解釋道:「不是舅舅,他們……他們如今都不肯和我往來,都搬到通州鄉下去住了。他算是我岳母的外甥,因為家裡頭出了點事情,所以就跟著我歷練歷練,日後也好承襲了他那亡父的軍職。」


  是馮蘭的外甥?那豈不也是大伯母馮氏的外甥?


  「原來如此,那等日後你回了京,把人帶來給我瞧瞧。看他那樣子,是一條好漢。」


  雖說狐疑,但張越不過隨口一問,並不打算過問別人的家事,提了一句隨即就轉到了正題:「你剛剛說奉命來借調宣府軍糧,似乎頗有些猶疑不決的模樣,是碰到了什麼難處?保定侯和遂安伯總督后運車運,沿途州府一應人手都聽其調度,難道還有人敢陽奉陰違?」


  「加上隨軍前運的那些,此前陸陸續續已經運了三十幾萬石糧食,但因為皇上還逗留在朵顏衛的地盤,尚未有班師的消息,所以保定侯和遂安伯決定再運幾萬石糧食上去,就先派我回京師。可北直隸通州保定等地之前水災鬧得厲害,如今又要賑災,又要修路修橋,很難再騰出糧食來,況且……況且……」


  剛剛走了一趟京師的王瑜只覺得剩下那半截話異常艱難。他一個千戶在地方上還算得上是高級軍官,但在京師的五府六部面前卻什麼都算不上。權衡良久,他方才把心一橫道:「因戶部郭尚書也在外督糧,我此前想去求見禮部呂尚書,結果呂尚書借故不肯見我,倒是聽到一種說法。說是皇上在外,若軍中有異謀,則糧草越多,異日危難就越大……」


  砰——


  這話還沒說完,張越就忍不住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旋即就站起身來。所謂的危難越大是怎麼回事,那自然是不消說的,不外乎是有人擔心天子駕崩軍中隱匿不報,隨即在軍中擁立了一位新君,到時候回師逼迫京師承認這麼一個既成事實。但是,自從宋太祖趙匡胤辦到了軍中黃袍加身之後,這一招什麼時候還奏效過?這究竟是呂震的看法,還是有別的人故意說出來亂人心?


  「京師還有什麼傳聞?」


  「還有就是說大軍和京師雖說一日一信,但最快的也往往是三四日前的消息,而且都是千篇一律的捷報,有人說這些消息乃是大營中編造的。」王瑜畢竟不安,見張越那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個大疙瘩,他猶豫了半晌就開口問道,「張大人,皇上……皇上究竟如何?」


  「聖躬還安好,你不用操心。」


  得知了京師的這種情況,原本還有些擔心朱棣死活的張越一下子就全都想通了。皇帝一向猜忌心極重,此前得到京師的密報雷霆大怒,又問了他那樣的話,如今怕是要借用此事好好做一把文章。問題是,皇帝在猜忌留守京師的太子和文武百官,京師那一頭何嘗不是在提防猜疑北征的大軍?皇帝掌兵在外,太子掌政在內,最怕的就是有人兩頭挑唆!


  「王瑜,其他的你不要多想,留在宣府協調運糧的事情也就行了。剛剛安平伯已經答應五萬石糧食可以由宣府先行調運,你集中精力把這件事先辦好。其餘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我現在就起程回京。」


  有了張越這句話,王瑜只覺得滿腹心事都放下了。親自把人送到門口,眼看那幾十號人從總兵府門前的兵府大街呼嘯而去,他方才忍不住攥了攥拳頭,心中著實鬆了一口大氣。他把妻子和岳母安頓在了京師,若是京師真發生什麼動亂,他又怎麼辦?既然張越趕了回去,憑著妻子這位表兄的能耐和人脈,想必不會發生什麼事。


  雖說最初不認識的時候很是衝撞了兩句,但眼下既然得知了對方是誰,跟在王瑜後頭的石亨自然也眼巴巴望著那煙塵滾滾離去的一行人。好一會兒,他方才開口問道:「表姐夫,那真的是大名鼎鼎的小張大人?」


  「怎麼,這會兒知道怕了?」王瑜又好氣又好笑地轉過身來,沒好氣地瞪了這個惹禍的外甥一眼,隨即語重心長地教訓道,「既然離開了家裡,你就該學著謹慎些,別凡事咋呼呼的。像小張大人那樣不計較禮數的終究是少數,換成別人,指不定給你什麼臉色看。你爹辛苦了大半輩子,這才好不容易讓那個指揮僉事的軍職變成世襲,他去世了,等你到年紀之後,這個職位便是你世襲。你要是不好生用心,到時候未必能夠順利。」


  「表姐夫你也太小看我了,不就是小小一個指揮僉事么!我當然會好生磨練自己,以後上了戰場,一定會比爹爹立更大的功,比爹爹當更大的官!」


  聽到這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豪言壯語,王瑜忍不住揪了揪下頜的那幾根鬍子。知足者常樂看來只適合他自己,這個年僅十六就已經生得牛高馬大又肯下功夫苦練的小傢伙,異日說不定真是一員勇將。既然如此,兩年後兵部武選司那一關,應當是很容易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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