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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做人不能腳踏兩隻船

  第四百六十二章 做人不能腳踏兩隻船


  司禮監實權少監,東廠督主,這兩個頭銜足以把陸豐和其他大太監區分開來。然而,這些天他沒了從前的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眉頭總是皺著,於是三十齣頭的人愣是多了幾根抬頭紋,早上梳頭時還每每找出白髮。就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原本是想利用掌管東廠的機會好好抓一抓文武百官的把柄,怎得忽然變成了自己被人死死制住沒法動彈?

  滿心煩躁的他這會兒第一次走進北鎮撫司詔獄,眼裡卻完全沒注意四周這陰森森的景象。直到耳畔響起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他這才回過神。


  「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私入北鎮撫司詔獄!來啊,把這幾個目無王法的傢伙拿下!」


  有人私入詔獄?陸豐聞聲抬頭,看清不遠處那個人,再發現自己的幾個隨從一下子蜂擁上去,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出聲喝止道:「全都站住,冒冒失失的成什麼體統!」


  眼看那幾個人訕訕地停住步子迴轉來,他便轉身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後那個狐假虎威的小太監,心中不禁後悔今天自己帶的怎麼就不是程九那個機靈小子,繼而忽地想起了什麼,頓時面露凶光:「咱家看目無王法的是你,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越過咱家下令!來人,把這小子拖出去好好看著,別讓他多說一個字!」


  除了那小太監,陸豐帶來的都是自己最信得過的心腹。話音剛落,梁銘就一個箭步竄了上去,一下手刀狠狠地切在那小太監的脖子後頭,一下子把人給打昏了過去。其他幾個人面面相覷了一會,連忙分出了兩個把人拖了出去。直到這個時候,陸豐才拿出了一條雪白的帕子擦了擦腦門,心中不無惱火。


  終日打雁反被雁啄,這次他險些給人當了槍使!他就想下頭報說有人私探北鎮撫司詔獄的時候,這平日不怎麼機靈的小子怎麼死活攛掇他親自來看看,卻原來是別有用心。此時此刻,他定了定神,當下便當作沒看見張越似的,徑直對吳成大走去。


  「蠢貨,眼下是送飯的時辰么?這大牢裡頭都是頂頂要緊的人,要是三餐沒個准數,回頭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這一條賤命抵不上人家一根手指頭!這回咱家就饒過你,做完了事情趕緊把他們領出去,別讓人看見!」


  原以為這次必死無疑的吳成大獃呆愣愣地聽完了這番訓斥,直到耳畔傳來刺耳的關門聲,他這才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看見夏原吉的兒子夏瑄仍只顧和夏原吉說話,他不覺氣不打一處來,正要喝罵時,卻冷不丁瞧見張越扭過腦袋朝他這邊看了一眼,於是立刻閉上了嘴。度日如年地熬了好一會兒,他終於等到張越和小五轉身走過來,當下立刻端起笑臉接過了那個沉甸甸的包袱,隨手擱在了監房外頭的一張木桌上。


  「您二位儘管放心,這包袱裡頭的東西待會小的一定一件不拉全都送進去給杜大人。眼下這時辰已經不早了,趕緊走吧!喂,那邊的,該走了,別拖拖拉拉的!」


  張越回身瞧了一眼,又對著杜楨點了點頭。瞧見夏瑄失魂落魄地走了過來,而鬢髮蒼蒼的夏原吉正面色複雜地站在那兒,他略一思忖便隨手解下腰中錢囊,一股腦兒都塞到了吳成大手中:「好好照應我岳父和夏大人吳大人,這點錢算我請大活兒吃酒。」


  吳成大嫻熟地一捏,就知道裡頭不是銅錢而是碎銀子,登時眉開眼笑,連聲應承不迭。而夏瑄這會兒已經從乍見老父的激動中回過了神,想起剛剛的情形,他自是有些后怕,及至聽張越這麼說,他一下子想起了對方的身份,連忙上前道了謝。旁邊的小五卻沒注意這些,眼睛時時刻刻都注視著那木柵欄,恨不得將其剜出幾個洞來好放人出來。


  耽擱了片刻,吳成大連忙把人往外頭帶,等到出了南監側門,他乾脆順著小徑直接把人送到了外頭,誰曾想那兩扇斑駁掉漆的大門一拉開,他就看到門前站著好幾個服色鮮亮的錦衣衛,這一驚頓時非同小可,兩條腿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小張大人,陸公公在那邊的馬車上,請您過去一晤。」


  面對一本正經的沐寧,張越不禁想起了一句俗話——身在曹營心在漢。點頭答應之後,他就吩咐小五先去和杜綰會合,不用等他,隨即就跟著那幾個錦衣衛朝小巷另一頭走去。眼見這撥人走開,吳成大方才長長吁了一口大氣,也不管小五和夏瑄還在朝那邊張望,退後幾步就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心中下定了決心。


  十天……不,至少半個月之內,他再也不做這種嚇死人不償命的勾當了!賺錢固然要緊,小命更要緊!

  陸豐的馬車乃是尋尋常常的雲頭青幔車,車廂裡頭的鋪陳卻很是不凡。青羅繡花椅袱和椅墊,織錦地毯,梅花式花梨木小几,紅松的車廂壁用清漆刷過數道,然後從里釘上了抹絨。張越上了車后,看到陸豐提著一個紫砂壺正在沏茶,不禁微微一笑。


  「陸公公真是好享受。」


  「小張大人,你這不是成心為難咱家么?你什麼時候不好來探監,咱家難得來北鎮撫司巡視,偏偏就撞上了你!」陸豐放上了手中的茶壺,見張越在對面坐下,他就沒好氣地說,「雖說這事情咱家能替你瞞下,可你的膽子也太大了,這次是咱家瞧見,要是別人呢?」


  「陸公公可要知道,這是北鎮撫司詔獄,能夠進來的除了你,也就是東廠和錦衣衛的其他頭頭腦腦。若不是外頭望風的人被抓了個正著,從另一邊溜出去乃是輕輕巧巧的事。要是真被別人抓了,我自然只好自認倒霉。」張越微微一笑,便舉起了那個小小的紫砂茶杯,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地說,「我當然不是那種膽大包天的人,我不是過幾天就要走么?這回臨走前來探望岳父,乃是在皇上面前過了明路的。只這種事情自然不好張揚,所以我便是走了別人那般的老路進來,免得有人知道說閑話。」


  陸豐一下子捏緊了手中茶杯,直到覺得手指被燙得鑽心似的疼痛,他這才趕緊將其擱在小几上,然後輕輕揉搓著發紅的手指,那心情一下子變得極其糟糕。張越這人的脾氣他是知道的,決不會信口開河,既然如此說就真是皇帝默許的勾當!那會兒他在外頭把望風的人給扣下了,幸好後來第一時間權衡利弊不曾貿貿然翻臉,否則這次張越固然倒霉,皇帝到時候必定氣惱他小題大做,他也得惹上一身臊。


  想到這裡,他不禁心有餘悸地吁了一口氣,隨即強笑道:「好在咱家想到和你的交情不一般,再加上杜大人又確實冤枉,所以就打算息事寧人,否則豈不是成了搬弄是非的小人?」


  這紫砂壺和紫砂茶杯是不是劉達和那兩個工匠搗鼓出來的玩意?張越一口飲盡了紫砂茶杯中的茶水,心中忽然鑽出了一個不相關的念頭,隨即才笑道:「我和陸公公是過命的交情,所以剛剛我知道你一定會幫忙遮掩,這個大人情我記下了。話說回來,我前天聽皇太孫殿下說,陸公公曾經在皇上面前提起讓皇太孫殿下隨皇上一同北征?」


  拿起茶壺正給張越續茶的陸豐聽著前頭的話,面上不禁微微一笑,暗想張越這話還真是讓人心裡舒坦,但聽到最後一句,他頓時一個失神,那滾燙的茶水大半都潑在了高几上。醒悟過來的他手忙腳亂地隨手抓起一塊絹帕擦乾了上頭的水,這才信手撂下茶壺。


  那時候皇帝正好在和一群勛貴騎馬射箭,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所以只是在張軏的誇讚之後趁機低聲嘀咕了一句,除了皇帝應該沒人聽到,怎麼會傳入皇太孫耳中?等等,那時候勛貴們確實隔著還遠,可旁邊的太監卻不少……那幫該死的閹人,肯定是給哪個看不順眼他的大太監通風報信,這要是皇太孫為此惱上了他那就糟了,可死不認賬也不妥……


  想到這些天自己被人挾製得焦頭爛額,甚至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再想想張越剛剛說欠自己一個人情,一直以來也幫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忙,他不禁有些動心。左思右想,他咬咬牙把心一橫,雙手支撐著那高几前傾了身子,再次壓低了聲音。


  「小張大人,咱們也是老交情了,咱家有一件事想問問你的主意。你說,倘若一個人不慎做錯了一件事,結果知道這件事的人卻趁機要挾他聽命行事。他要是不聽,被上司知道了必然重責;可要是聽了,免不了會得罪很有希望上司的接班人,他該怎麼辦?」


  「那就要看他原本犯的錯有多大,同時得做個取捨。」張越原本還想一步步繼續誘導,卻不想陸豐一下子就把底子亮了出來。愣了一愣,他就明白了對方的麻煩所在,略一沉吟就趁熱打鐵地說,「做人不能腳踏兩隻船,與其嚴守中立,不若選准了方向。要知道,人家既然可以用把柄挾制那個人,日後做成了事情難免不把那人扔出去,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與其左顧右盼,不如乾脆暗中對那個接任者坦陳實情,拼著挨責罰,總比以後當棄子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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