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功雖未震主,權卻招人忌
第四百五十三章 功雖未震主,權卻招人忌
由於老大張信貶謫,老三張倬官位不過五品,因此武安侯衚衕的張府既然掛著陽武伯府的牌匾,內中一應規制便是按照伯爵府而來。自從朝廷冊封賜予了功臣鐵券,顧氏的北院大上房以南又修建了一個院子,正中是五間七架清水起脊大瓦房,這便是東方氏起居正院,兩側則是耳房,東廂房西廂房都是三間之數,東西還各有兩座小院,如今方水心不在,只有西邊住著駱姨娘。
東方氏出自開封豪富人家,但家裡並沒有什麼做官的人,於是嫁進了張家這樣的頂尖門戶,她最在乎的便是那誥命兩個字。如今得了陽武伯夫人的封號雖說心滿意足,可頂頭的婆婆從來都是火眼金睛不犯糊塗,同住的還有妯娌和侄兒侄女等等,她這個當家主婦每每覺得掣肘重重,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丈夫兒子的身邊人接連出事端,那竟是如同唱戲似的。
「麝香,你娘去大慶壽寺點了長明燈上供,這香油的分量可別弄錯了。」
「太太,大慶壽寺的主持親自點上了,老爺是每個月十二斤香油,大少爺二少爺是每個月五斤,這都是有定數的。再說,有好些勛貴都在那兒點長明燈祈福呢,這其中就有英國公家的小少爺,雖說小小年紀,但還是每月七斤香油呢。」
聽了這話,東方氏方才放心了一些。她並不像顧氏那般在內屋供著佛龕,一年當中竟是有半年吃齋,因此這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的舉動做出來,心裡還有些忐忑。想到之前和馮氏那場爭吵,她不禁恨得牙痒痒的,繼而便哼了一聲。
「如今是老太太在,這才壓著咱們扶那兩家,只要老爺和超兒起兒長命百歲,到時候走著瞧!不是我看笑話,長房二房如今都有了庶子,到時候少不得要分家產,咱們家超兒起兒一母同胞從小就是最親厚的,總比他們強!老太太一天到晚幫著越哥兒,卻也不想想咱們家超兒不顯山不露水,如今已經是五品千戶,將來若是老爺再建功勛,這爵位變成世襲,他就是世襲的伯爵,可越哥兒呢?任憑皇上看重,至今也只是五品的文官而已!」
麝香乃是玲瓏嫁人後東方氏挑上來的兩個丫頭之一,卻是頭等老實的,這會兒聽主母說這樣的話,她只能訥訥不作聲。而旁邊的雨珊卻是口舌伶俐善於逢迎的,忙湊趣地笑道:「太太說的是呢,如今是老太太偏愛他們,否則這分明是陽武伯府,本就該太太說什麼是什麼。老爺太太敬著老太太,沒來由卻是讓他們得意了。就是方姨娘,太太還不是略施小計……」
「你說什麼!」
東方氏原本聽著還面露笑容,待到最後一句卻勃然大怒,打斷了之後就冷冷說道:「別在外頭聽說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就胡說八道!那個女人不知好歹離家出走,沒規矩沒體統,和我有什麼相干?要是你以後再說這混賬話,休怪我不客氣!」
看到雨珊嚇得如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再也不敢言聲,麝香不禁也縮了縮腦袋。有了這麼一遭不快的經歷,東方氏就再也不搭理這兩個丫頭,自顧自地從藤箱里翻出一件又一件衣裳。看著那些大紅玫瑰紫鴉青月白之類的鮮艷顏色,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當初年輕的時候。就因為張攸是庶子,她這個媳婦花了多少工夫來討好婆婆,就連鮮艷衣裳也不敢穿,如今能穿的時候卻老了。若不是她一向多一個心眼,老實巴交的駱姨娘也就罷了,那個比她年輕了許多的方水心豈不是就遂了心愿?
「太太,太太!」
就在東方氏咬牙切齒的時候,外頭卻響起了一陣叫喚,不多時就有一個中年媳婦挑起門帘往裡頭張望。認出那是自己的陪房旺喜家的,她便沒好氣地吩咐道:「有什麼事情就進來說,躲躲閃閃算怎麼一回事!」
「太太,不好了!」旺喜家的見東方氏朝自己瞪了一眼,忙三兩步上前來,看了一眼這兩個年輕丫頭,這才低聲說道,「剛剛越哥兒趕回來去了老太太的大上房,我正好經過那兒,結果裡頭打發了人出來,據說是越哥兒說方姨娘這件事一直捂著不行,需得打發人報官……」
「什麼!」這下子東方氏頓時坐不住了,霍地一下站了起來,臉色極其難看,「這麼一丁點小事就要去驚動官府,咱們張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老爺好歹是個伯爵,如今還帶了兵在交阯打仗,若真的因為這件事有什麼閃失,他越哥兒負得起這個責任?老太太真是老糊塗了……不行,你立馬去外頭攔著,我眼下就去見老太太說理!」
北院大上房這會兒只有顧氏和張越兩個人,連同白芳在內的所有丫頭都被趕到了外頭守著。由於之前才犯了胸悶心悸的毛病,顧氏這些天的精神並不好,飲食也不如從前,倘若不是因為事關重大,不能不知會這位在家中輩分最長的祖母,張越並不願意驚擾了這位祖母。把方水心之事的厲害點明之後,見老祖母當機立斷命人去官府報備,他又原原本本將鳳盈的來歷解說了一遍,然後便深深嘆了一口氣。
由於顧氏必定會求證消息來源,他少不得要編造一些謊言:「如果不是先前青州方家的主事人方青寫信提到此事,又說起了那艘船和上頭的人,我也不會聯想到這上頭,即便如此,我也沒想到一詐就詐了出來。都是我那時候輕視了此事,若是聽大哥提起之後就早些讓人去打聽查探,及早想辦法處置,也不會落得如今這樣兩難的境地。」
「我原本還指望超哥兒是一時糊塗,沒想到他這麼個爭氣法,竟是勾搭了這樣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回來!」顧氏此時的口吻沒有惱怒,只有疲憊,當下由張越喂著喝了些熱水,她便淡淡地問道,「慈不掌兵,老二臨走前吩咐你的話就能看出他帶兵的風格,他自然沒錯;你那時候的回答也沒錯,這殺人總不能當成殺雞殺狗,拿人命當草芥,遲早別人也會拿你當草芥。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超哥兒那裡我去和他說,徹底斷了他的念頭……」
話還沒說完,外頭就傳來了一陣喧嘩,不一會兒,那門帘就被人撞開了,滿面盛氣的東方氏便闖了進來。看見張越正陪顧氏坐著,她一下子忘了行禮,新仇舊恨全都涌了出來。
「老太太,聽說越哥兒挑唆您把方水心的事情拿去報官?這不是瞎胡鬧嗎,咱們家是什麼身份,即便算不上頂尖的勛貴,但那也是伯爵府,怎麼丟得起那個人!若是讓人知道咱們家居然出了個逃妾,到時候不但咱們這些女眷要被人笑話,老爺的面子又往哪裡擱?既然人丟了派人慢慢尋訪也就罷了,找得回來最好,找不回來也沒什麼好在意的,天底下女人多的是,等老爺回來再尋幾個妾或是屋裡人,我也沒什麼二話!」
看到東方氏忽然擺出這種氣勢洶洶的模樣闖進來,又擺出這麼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張越頓時眉頭大皺。見顧氏氣得直發抖,他便起身說道:「二伯母大約不明白這其中的利害。方姨娘若是尋常偏房,這番處置自然不打緊,可她雖不是明媒正娶,卻是黔國公牽的紅線,不少軍官去喝過喜酒鬧過洞房的。更何況她乃是西南芒市土司的女兒,二伯父這一次又正好是領軍去交南,少不得要和那邊打交道,這當口人跑了,別人會怎麼想?」
「我管別人怎麼想,誰牽的紅線有什麼打緊,黔國公難道還能管我陽武伯府的家事?我只知道不能為了一個區區侍妾妨礙了老爺的前程!」
「可眼下她莫名其妙跑了這件事,就是對二伯父最大的妨礙!」張越原本就不喜歡和東方氏打交道,這會兒更是覺得心頭火起,「交南補給都是從西南轉運,御史鐵嘴一張,就可以說她這一跑就是二伯父勾連西南夷圖謀不軌!二伯父之前雖說擔任過總兵巡海捕倭,但那一回只有五千人,這次卻是領兵數萬!領兵主將原本就是人人盯著,與其讓別人暗地一刀子捅在要害上,還不如先把此事揭開。皇上看在咱們家都是一心為國,興許還會寬宥一二,總比日後事發重重處置的強!二伯母要怪就怪那會兒方姨娘跑得太快,家裡人想追也追不上!」
「你……」
東方氏此時被噎得滿面通紅,可她雖說不怎麼明白國事,卻也知道張越這番話有幾分可信,心底頓時又驚又怕。無論是自己去報官還是被人捅出來,倘若因為自己之前那一點小算計害了張攸,別說她那公侯夫人的夢會徹底破滅,只怕張攸回來之後更不會輕饒了她。
儘管心裡已經是翻江倒海一般,但她面上仍不肯輕易服輸:「咱們家不說,外人怎麼知道?哪個御史會吃飽了撐著管咱們的家事?」
話音剛落,那帘子再次被人撞了開來,這回卻是白芳。她才一站穩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老太太,英國公打發了彭爺過來,說是有要緊的急事!」
這會兒顧氏再也懶得搭理東方氏,連忙命張越出去看看怎麼回事。張越一路出去,心裡揣摩這要緊的急事,不禁更是驚疑不定。等到了自家瑞慶堂,他還來不及開口,彭十三就疾步上前躬身一禮。
「御史台那兒有人進言,說是英國公昔日四征交阯,如今交阯總兵官又是張家人,英國公此次北征又將領左掖,一門一公一伯自古少有,乞皇上保全功臣,解張氏兵柄……這摺子是今天下午送進的乾清宮,老爺那會兒正在御前,恰好豐城侯重病無法立即回朝的摺子也一同遞上來,皇上的臉陰得什麼似的,所以老爺回來立刻就讓我來報一聲。另外,原本說北竄的阿魯台又南來了,越少爺你在兵部多加留意,此事絕不在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