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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心機深沉

  第三百六十七章 心機深沉

  大紅虎豹紋紵絲紗羅袍,白銀高梁頭冠,隨著這一聲話語走上來的中年人臉色鐵青,身後只跟著兩個亦步亦趨的隨從,赫然是妻子喪服期滿之後再次復出的孟賢。他對張越略一點頭,旋即就冷冷看著那驚疑不定的兩個軍士。


  大明的軍官未必一定是軍戶出身,但底下的尋常軍士卻必定是軍戶出身,若不得脫籍就得幹上一輩子,而且鮮少從一衛調入另一衛,往往是一個地方干到死。這兩個軍士三十齣頭,在常山護衛中少說也已經當了十年的兵,怎麼會認不得先頭那位深得趙王信任的中護衛指揮孟賢?可這位大人官復原職,前頭幾天卻根本沒出現,說是仍在家裡料理些事情,不過是左右護衛指揮決定了什麼事,他就二話不說蓋印畫押,可這會兒怎麼忽然出現了!

  「孟大人……」


  「當日常山護衛軍紀森嚴操練齊整,何等強軍,可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居然敢阻攔兵部司官,狂言悖上大放厥詞,你們好大的膽子!」


  張越以前見過的孟賢從來都是說話和顏悅色,此時見他聲色俱厲威嚴畢露,哪裡還不知道這位是舊官新上任再次立威。他站在一旁冷冷瞧著,只見那兩個軍士被這一番話訓斥得呆若木雞,到最後全都垂頭喪氣地跪了下來。很快,這邊的動靜就驚動了裡頭,不消一會兒,一大群服色各異的軍官就涌了出來。為首的兩人穿大紅袍著黑靴,臉上都是訕訕的。


  孟賢一看到兩人就皮笑肉不笑地說:「王大人,吳大人,咱們這常山護衛的衙門如今氣派倒是大得很,竟是連兵部司官也敢攔了!」


  左右護衛指揮王舫和吳榮昔日被孟賢壓製得久了,自他調走之後便是聯手排擠那新任中護衛指揮,聞聽孟賢免官喪妻從此之後極可能永無復起之日,卻是還額手稱慶了一陣子。如今兜來轉去孟賢再次回到了原位,當初弔唁也不曾去賻儀也不曾送的兩人都心虛得很。此時乍聽得這麼一說,他們不禁愣了一愣,隨即便朝張越看了一眼。


  不過是兵部小小一個司官,晾著有什麼打緊……等等,這麼年輕的兵部司官……彷彿天下只有一個!

  兩人正驚疑不定的時候,孟賢卻大步張越面前,鄭重其事地拱了拱手:「這常山護衛乃是皇上御賜給趙王殿下的,自是尊皇上聖命,服兵部調度。雖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但剛剛那兩個傢伙非但有眼不識泰山,而且口出狂言悖上之語,縱使小張大人肯寬宥,我也不敢寬縱了他們。否則若傳揚出去,人都道常山護衛恃寵狂妄!重責八十軍棍,小張大人看如何?」


  儘管昔日和孟家頗有淵源,但張越卻不想攪和到孟賢和同僚爭權奪利的勾當裡頭,當下只是淡淡答道:「這是常山護衛軍中事,下官只是兵部武庫司員外郎,不敢當孟大人此問。是否該行軍法,自然是由軍規定。」


  左護衛指揮王舫和右護衛指揮吳榮一聽到這重杖八十,全都陡然一震,心想孟賢從前彷彿是老掉了牙齒的老虎,如今忽然便是下馬威,這豈不是打給他們看的?雖然不知道那兩個兵油子究竟說了什麼,但王舫還是走上前笑道:「軍規中輕慢上官不過是責二十軍棍,況且他們也是一時糊塗不認識人……」


  「一時糊塗?王大人不妨問問他們倆都說了些什麼!」孟賢冷笑一聲,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八十軍棍,一棍都不許少!如有輾轉呼喝,加倍!」


  話音剛落,張越就眼見得王舫和吳榮背後那群沉默的軍官齊齊折腰下拜,恭稱「得令」。再看看那兩位瞠目結舌不知所措的左右指揮,他頓時恍然大悟。沒想到孟賢人還沒有到任,卻已經完全掌控了底下的軍官,恰是架空了應該與其平起平坐的這兩個人。哪怕今天不是他恰逢其會,孟賢明天也會用別的法子懾服王吳二人,端的是好心計。


  張越跟著常山護衛的一眾軍官從大院進入穿堂的時候,行刑卻是已經開始,只聽噗噗噗大棍子著肉的聲音,卻是聽不到半點慘叫呻吟求饒。軍中的軍棍雖然不像錦衣衛的廷杖,但論厲害卻猶有過之。畢竟,朱棣登基以來鮮少動用廷杖,就是偶爾動用也大多是教訓勛貴,多數時候還是手下留情。然而軍中有的是悍兵刺頭,這軍棍的同時更不準輾轉翻騰叫喊,否則便要加倍,這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而他更敏銳地察覺到,除了王吳二位護衛指揮面色慘白,其他軍官竟都是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興奮,甚至還有人在輕輕舔著嘴唇。


  到了裡間把正事一說,他就發現王舫和吳榮臉色大變,根本不像是事先三個護衛指揮一同上過奏摺的樣子。而不等兩人有所反應,孟賢就搶在前頭說:「眼看天氣就要冷了,多虧了皇上體恤,如此在臘月之前還能辦好此事。我聽說京營和京衛大部分都已經換上了新銃,這一回也該輪到咱們常山護衛了。每百戶銃手十人,三護衛一萬五千人,應當是一千五百支。其他兵器也頗有折損,從刀牌到弓箭不少都該換了。」


  儘管張越曾經聽說過明朝的火器質量低劣,但毫無疑問,他在軍器局和京營中間跑了大半年,早就丟開了原本那些根深蒂固的印象——誠然,銃身容易炸膛、火藥容易受潮、射程近、打不響等等各種因素客觀存在,但至少如今明初對於火器卻是空前重視,軍器局的成品率之高,火器質量之高都是讓人難以想象的。倘若真的是一千五百支新火銃發給常山護衛,哪怕是卡住供應火藥的源頭,但天知道萬一會有什麼事情?

  所幸這都是有前例的,他當下就笑道:「孟大人,除了神機營之外,如今縱使是京衛,配發新銃也並不按照原有的比例。畢竟,從前的洪武舊手銃有些仍然能用,一概換裝耗費巨大。所以所有京衛親軍,都是以每衛一百人的標準換。再說,軍器局產量總是有限的。」


  孟賢皺了皺眉,也不理論,旋即便爽朗地答應了下來,又留下張越商量了眾多事宜,其他千戶等也各有建言。自始至終,另兩位指揮完全被冷落在了一旁,愣是沒有說話的機會。到最後,實在無心也無顏留在此地的兩人乾脆一起尋了個借口離開,而這一回除了張越開口相留,其他人竟是沒有任何錶示。


  出了穿堂,王舫便瞧見了青石地上那刺眼的血跡,不禁更覺惱怒,恨恨地罵道:「孟賢真是欺人太甚!我還以為他吃一塹長一智,誰知道他之前不來竟是裝模作樣給人看的!」


  雖然同是常山護衛指揮,但孟賢是保定侯孟善之子,正兒八經的勛貴之後,兩人都知道自己不能及。這會兒吳榮也是紫脹了麵皮,惱羞成怒地建議道:「不如咱們去求見趙王殿下,就說他架空咱們倆是居心叵測,讓殿下收拾他!」


  「老弟,你醒醒吧!他能回來聽說就是殿下從中出力……倭寇?天底下哪裡來的那麼多倭寇!」憤憤不平的王舫瞧見一個抱著文書的軍官向自己行禮方才往裡頭走,不禁又冷笑了一聲,「今兒個還有人向咱們行禮,明兒個說不定連個假意恭敬的人都沒有!我前幾日聽到一個消息還沒在意,這會兒卻想了起來。你知不知道,孟賢把弟弟舉薦給了趙王殿下!」


  「孟賢還有弟弟,我怎麼沒聽說?」


  「那些公侯伯都是勛貴,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如今那位保定侯乃是頭一代保定侯的嫡子,可同一輩的庶子卻不止孟賢一個,下頭還有好幾個不成器的。孟賢這次舉薦的就是他弟弟孟三……哼,連一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也不知道生母是什麼身份!」


  兩人說話聲音並不算高,但抱著文書往三堂去的王瑜自小天賦異稟,耳力極好,竟是聽得清楚分明。他今天這一趟是被舅舅高正硬是差過來的,原本就是心裡七上八下,此時更覺得高官中間的勾當太過複雜。上了台階到三堂門口,他就向門口的親兵說了一聲,本以為讓人轉交即可,誰知道通稟之後,裡頭竟是吩咐他進去。


  他只是瞥了一眼滿屋子顏色鮮艷的官服就單膝跪了下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只是糊裡糊塗在人的吩咐下站起身來。無論是千戶還是衛鎮撫都是往日他只能仰視的頂頭上司,他認得別人,別人不認得他,而孟賢這個中護衛指揮他更是頭一次接觸,自是束手束腳。然而,看清了孟賢左手邊坐著的那個人,他不禁呆若木雞。


  這不是妻子金夙的三表哥嗎?


  剛剛王瑜進來的時候,張越就認出了這個表妹夫。見其舉止拘束緊張,他便隱隱覺得此人恐怕真的只是一個尋尋常常的小旗,應該很少接觸這種場合。然而,讓他詫異的是,孟賢的口氣卻彷彿流露出幾分不同尋常的關切。面對這種情形,他頓時有些吃不準了。


  由於有諸多事情需要一一敲定,因此張越又和孟賢跑了一趟城外常山三護衛的駐地,一直到日頭西下方才回城。分道揚鑣時,等到別人都散去了,孟賢卻忽然向張越下了邀約:「前幾天陳留郡主送過信來,說是不日就要回京,到時候若有空會來探望敏敏。如今一年大喪已過,但若是陳留郡主登門,我家裡竟是沒有能陪客的。我已經和俊哥媳婦提過了,若是你媳婦方便……當初我落難的時候,你們夫妻照應我家良多,以後也不妨走動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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