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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不止脈脈是溫情

  第三百五十章 不止脈脈是溫情


  直至夕陽西下,張越方才出了皇宮。田文四人已經送還給了朱瞻基,趙虎三人也已經派了出去,這會兒竟是只有胡七跟著他一同回來,而陸豐則是早就回馬府街欽差行轅了。若是沒有那個出人意料的消息,他只會感激皇帝體恤讓他能夠合家團聚好好過一個年,然而,眼下他卻覺得滿心煩躁,即便是一路風馳電掣也難以打消這種情緒。


  事情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年,朱棣怎會想起那件紫貂皮大氅?

  由於天色漸晚,張府門前已經掛上了兩盞燈籠。他在門前堪堪停下,才跳下馬,一個中年門房便一溜小跑奔上前來,抓起韁繩之後就笑道:「少爺總算是回來了,老爺太太已經命人催問過好幾回,這會兒人都在上房裡頭等呢。」


  儘管心裡有事,但這會兒張越不想表露在臉上,當下就囑咐胡七先去休息,隨即便徑直往裡頭走。從甬道進了二門,早有一個年輕媳婦迎上前來,隱隱約約更能聽到有人往裡頭通報的聲音,一時間,身心俱疲的他只覺得腳下步子陡然之間輕快了起來。等到順台階到了檐下,見門外的珍珠已經高高打起了簾籠,他連忙快步邁過了門檻。


  上房裡頭極其亮堂,除了高几上的燈台之外,房樑上還懸了一盞富麗堂皇的鯉魚跳龍門式樣的宮燈。張越隨手解下那一襲織金妝花絨大氅,又脫下頭上的皮帽子和黑貂皮暖耳,一併遞給了旁邊的靈犀,這才上前拜見了父母。起身之後,他就緊挨杜綰站了,右手悄悄伸出去握住了她的左手,絲毫沒去管有沒有人看見。


  「這麼冷的天東奔西跑,也著實難為你了!」


  孫氏向來最疼愛兒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張越,見他分明又瘦了一圈,不禁直嘆氣,心想人家都是暗箭,偏生自己兒子遇上的全都是明刀,正預備多安慰兩句,見一旁丈夫的眼神丟過來,情知他必定是慈母多敗兒這一套,只得把到了嘴邊的話改成了另一句。


  「這件織金妝花絨大氅彷彿是新的,是別人送的還是你怕冷置辦的行頭?」


  沒料到母親竟然這麼眼尖,張越心裡苦笑,面上卻仍是帶著笑容:「是今天進宮面見太子殿下的時候,殿下瞧見我那件蘇合青雲緞披風舊了,所以就賜了一件。不單單是我,陸公公也得了一件一模一樣的,皇太孫殿下派的那四個護衛每人都得了兩匹絹十錠鈔。」


  「太子殿下真是仁厚。」


  張倬卻沒去理會孫氏這句話,盯著那黑貂皮暖耳看了一會,他忽然冒出了一句話:「這織金妝花絨大氅是太子殿下賞賜的,如果我沒看錯,這黑貂皮暖耳彷彿也不是你自己的東西,可是皇太孫殿下的賞賜?」


  見張越點頭,他只覺得腦仁發脹,不禁用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揉了揉兩邊太陽穴,心想繼皇帝的旨意之後這東宮的兩位竟然如此做派,是知道了什麼,還是要表示什麼?

  杜綰根本沒料到張越站過來之後就忽然抓住了自己的手,原是想掙脫了去,但這會兒感到張越的手涼得很,不禁有些疑惑。待聽得張越進了一趟宮就得了這樣的好處,看到張倬那表情彷彿不是高興而是擔憂,她頓時從心底生出了一股不安。


  心中各有思量的三人都沒有在孫氏面前流露出來,而孫氏本就是不在意外頭事情的人,吩咐把大氅和暖耳拿過來仔細瞧了瞧,便吩咐靈犀拿下去收好。不多時,芍藥便從外頭進來,屈膝笑道:「廚房飯菜都已經齊備,請太太示下,是在後房安設桌椅擺飯,還是在這屋裡?」


  「不用後房,就在這兒好了。去把那張黑木大炕桌子搬上來,在炕上團團圓圓吃一遭就行了。你們幾個在下頭擺上圓桌子,大伙兒一塊也熱鬧!等過兩天除夕夜的時候也這麼辦,如今家裡人原本就少,冷冷清清就更不像樣了!」


  因不在北京沒那麼多眼睛盯著,更不用擔心有人嘮叨,孫氏也懶得管什麼規矩上下,索性這麼吩咐了一遭。當下自然是人人歡喜,珍珠芍藥把小炕桌撤了,與靈犀琥珀合力將那張黑木大炕桌子搬上了炕,秋痕又拉著小五一溜煙把圓桌子搬了過來。不消一會兒,兩個年輕媳婦就提著食盒進門擺菜,見著這光景先是有些差異,旋即便抿嘴一笑。


  隨著兩個媳婦一層層揭開了那食盒,各色菜肴漸漸擺滿了一桌子,水晶鵝、炒麵筋、燉鴿子雛、酸筍湯、熏肉、醋熘魚六道熱菜,酥脆小角兒和白糖糕兩樣點心,熱氣騰騰擺了一桌子。幾個丫頭的份例菜也都擺上了圓桌,珍珠又用燙酒壺一個個杯子斟上了酒。


  見珍珠一個個斟滿了回席坐下,張越便向杜綰使了個眼色,和她一起雙手捧起了酒杯:「爹,娘,今兒個這第一杯就讓我和綰妹一同敬你們二老。這幾年一直在外頭忙碌奔走,我也不曾盡過多少孝心,便以這一杯賠罪。」


  見兒子媳婦舉杯敬酒,隨即先干為敬,孫氏只覺得這半輩子操心都是值得的,眼眶不禁有些濕了。這一愣神的功夫,她就看見張倬已經一口喝乾了,不禁嗔怒地斜睨了他一眼,這才飲盡了杯中的酒,旋即又盯著張越和杜綰瞧了又瞧,忽然笑了起來。


  「你們倆要是真有孝心,趕緊努力就好。不拘孫兒孫女,我就是等著抱呢!」


  「娘你放心,咱們一定努力。」


  張越笑容可掬地答了一句,緊跟著就感到腰上一痛。情知杜綰拿自己出氣,他自是端著一張若無其事的臉,旋即親自拿起那隻八仙過海紋樣的青花八角燙酒壺,先是在杜綰杯中滿上,旋即又給自己斟滿了,這才放下酒壺雙手拿起了杯子。


  「這第二杯酒敬賢妻,我不在這些時日,你既要侍奉爹娘,還要周顧其他,勞心勞力,我這邊廂多謝了。」


  感到炕桌底下的腳被誰輕輕踢了一下,杜綰哪裡不知道恰是張越在作怪,此時見他二話不說就喝乾了,不免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這才揚脖飲了,旋即亮了杯底。見張越半開玩笑地向滿臉好奇的張菁敬了一杯,她不禁莞爾,張倬孫氏和底下一群丫頭也都笑了起來。此時此刻,她不禁想起自己在青州和張越一塊過的那個春節。比起那時候,如今可不是更熱鬧?


  這麼敬來敬去,兩個燙酒壺不多時便見了底,雖然眾人興緻仍高,但卻不敢多飲。因黑木大炕桌上的菜肴太多,孫氏便揀了一盤水晶鴨,又撥了一半的酥脆小角兒和糖糕讓幾個丫頭去吃,到最後各自飽了,便讓管廚的媳婦把飯菜散出去。漱口上茶之後,孫氏原本要打發張越早點去安歇,張倬卻忽然開口發了話。


  「越兒,你和我到書房去一趟,我有話要和你說。」


  孫氏自然不知道這是借口,瞧見張越跟著張倬出了門,不禁沒好氣地對杜綰埋怨道:「有什麼話不能等明天說,都多大的人了,就是改不掉心急火燎的毛病……綰兒,你也回去吧,整理整理稍等一會,越兒也就該回去了。」言罷她又沖珍珠吩咐道,「把昨兒個成國公夫人送的那兩塊綉樣找出來,眼下沒事正好描一描,看他們爺倆能耽擱多久!」


  張倬的書房並不大,但四壁書架上摞著整整齊齊的書,書桌椅子等等一應俱全。進屋之後將燈台放在了一旁的高几上,他便在書桌後頭坐了下來,聽見門外的張越正在囑咐胡七守在外頭,他不禁耐著性子等了等,待到張越進來大門掩上,他擺擺手吩咐其坐下,先說了福建那邊已經將白糖送來,他送去了成國公府等等,然後直截了當入了正題。


  「你在宮裡也應當聽說了,皇上要你回京的時候穿好全套行頭覲見。我知道你必然不會不慎弄斷了天子劍,但那件紫貂皮大氅卻是麻煩。這東西從賜下到現在也已經過去兩年多了,也不知道是誰一心惦記著你,竟是又翻出了這件事。你說會是誰泄露的風聲?」


  張越剛剛在母親面前絲毫不露,此時聽到父親這番話不盡嘆了一口氣:「大伯娘行事縝密,必然不會是英國公府的人,此事大約要著落在二堂叔身上。而且,要是追究下來說損壞了御賜的東西,到頭來即便二堂叔受責,大伯娘也要受牽累,挑起此事的人實在可惡!此等物事頒賞都是有定例的,即便是交情再好的人家也不能借來矇混過關。一來泄露風聲,二來也連累了人家。」


  見父親張倬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結,他更覺得這突如其來的事情不止一丁點棘手,頓了一頓就說道:「我去年在青州的時候有不少關外的皮件商人送皮貨孝敬,收了不少狐狸皮灰鼠皮猞猁皮。只可惜聽說紫貂皮乃是朝廷下令讓女真人進貢的貢品,根本收不到。」


  聽說張越竟是打探過此事,張倬不禁苦笑了一聲:「你以為我不曾想到么?雖然遼東歷來不設錦衣衛,但你袁伯伯之前也設法讓人去關外打探過。這紫貂皮都出自關外白山黑水那些深山老林子裡頭,但女真每年進貢的紫貂皮都難以湊足,更是不會隨便賣給那些皮件商人。一貂之皮,方不盈尺,至少得六十幾張貂皮方才能做成這麼一件大氅……唉,總之你好好陪你娘過年,我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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