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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奇妙的一家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奇妙的一家人

  明制,皇子封親王,授金冊金寶,歲祿萬石,府置官屬。護衛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至萬九千人,隸籍兵部。冕服車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而拜謁,無敢鈞禮。有史以來,能如大明藩王這般高過公侯大臣的,也只有大漢朝那些諸侯王。


  然而,永樂皇帝朱棣雖打著靖難的旗號奪了江山登基為帝,這削藩的手段卻比建文帝更強悍。至少,那些以為兄長當了皇帝便能無法無天的藩王如今是貶的貶,削護衛的削護衛,餘下的也頂多在本省作威作福,要想再有什麼權力卻是難能。縱使是朱棣的嫡親弟弟周王,大多數時候也不會離開那座周王府。


  周王府只有一座,但漢王府卻曾經有四座。永樂二年,朱棣冊封了太子朱高熾之後,便將朱高煦封為漢王,國雲南,誰知道王府都已經造好了,朱高煦愣是不曾去,卻在南京建造了一座蔚為壯觀的漢王府。其後朱棣硬是將野心勃勃的他封到了山東青州,他仍是不肯行,勉強前去就任之後又是縱兵劫掠虐殺百姓,最後險些被廢為庶人,不得不心懷怨忿就藩樂安。


  所以,單單是在山東一地,便有青州和樂安兩座漢王府。即便如今青州府不再是漢王朱高煦的領地,但那座王府仍然矗立著,皇帝不提,誰也不敢提一個拆字。有了這個借口,朱高煦時不時會帶著隨從到這座王府中溜達一圈,漢王世子朱瞻坦也同樣常來。


  雖然身體不好,也不曾遺傳父親的勇武蓋世,但朱瞻坦的心思倒頗為縝密。樂安名雖是州,其實之前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城。樂安東北濱海有一處鹽場,自從漢王府搬到了這兒,這鹽場自然就被朱高煦理所當然地徵用了。只是若要靠此地真有什麼發展卻是難能。倒是青州府從古至今便是山東重鎮,於是他三天兩頭憑著各種借口來往於樂安州和青州府之間。


  這一天,一駕八匹高頭駿馬駕駛,前後近百名護衛隨侍的馬車便停在了漢王府西角門前。與其說那是馬車,還不如說是一座活動的小屋子。


  那車廂乃是黃銅裝釘,高四尺有餘,四周皆是紅髹條環板,車廂底部鋪紅花毯。紅織金椅靠坐褥,椅前垂落著青綺緣邊的紅羅帷幔,前邊地車簾乃是用線金青綠花毯。區區奢華二字,竟是道不盡那一應裝飾陳設富麗堂皇的景象。


  病懨懨的漢王世子朱瞻坦讓兩個隨從攙扶下車,正上台階要進門時,卻看見了從中匆匆出來的朱瞻圻。見他滿臉憤憤然的模樣,他便迎面叫住了他,皺著眉頭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又和父王鬧起來了?」


  「大哥你這是笑話我呢,我敢和他鬧?」朱瞻圻冷笑一聲,眉間又流露出一絲戾色,「他能夠一劍刺死咱們的母妃,也自然能夠一劍殺了我!我不過是和他說。如今皇爺爺派了心腹人來山東,顯然是不懷好意,他就砸東西趕了我出來!哼,要不是因為他這漢王出了岔子我也不好過。誰高興提醒他這些!」


  一聽到朱瞻圻提到已故的母親,朱瞻坦的面色也是微微一變。只他生性順著父親地意思慣了,雖也深恨此事,卻從不敢放在面上,遂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休要給父王招惹禍事!朝廷調動官員本就是常有的事,你管好自己便是正經,你難道忘了先前大鬧英國公府吃的那頓廷杖?」


  朱瞻圻面色愈發陰狠。又沖著朱瞻坦冷哼了一聲,「我當然忘不了!大哥,當初立儲的時候,多少人為父王說好話,結果如何?邱福北征一死,那群武將就猶如啞巴一般,再不肯為父王出頭,縱使張輔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皇爺爺如今是連主次都忘了。我不過打了一個張家不起眼的小子。他居然就借著由頭給了我一頓板子,而且還賞賜了那麼多東西出去。難道我就不是他的孫子?」


  「夠了!」


  「你少在我面前擺世子的架子!」


  朱瞻圻的暴戾性子和其父朱高煦一脈相承,此時火氣上來,哪裡把朱瞻坦放在眼中,竟是指著大哥地鼻子惡狠狠地說:「大哥,你做的事情甭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英國公面前言辭謙恭,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我還不知道?不錯,先頭張越那件事是我捅到錦衣衛去的,我早年在南京呆了那麼多年,這一丁點眼線我還能用!你要是想告狀儘管去,我可告訴你,我這個人就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


  撂下這狠話,朱瞻圻也不管朱瞻坦那鐵青地面色,氣咻咻地和兄長擦身而過,疾步出門躍上馬就走。後頭幾個護衛卻不敢失禮,過去的時候都側身行禮,隨即方才慌忙追上。等到這一行人風馳電掣走了個精光,朱瞻坦只覺渾身無力,虧得左右有人扶著,這才沒有一下子癱倒在地。饒是如此,他那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仍是把周圍眾人嚇了個半死。


  「世子殿下!」


  「沒事,把肩輿抬來,我要去見父王。」


  雖說漢王朱高煦就藩樂安州算是貨真價實的被貶,但無論工部還是地方,在營建王府上都絲毫不敢馬虎,畢竟這位主兒暴戾地名頭在外。這一座漢王府幾乎佔據了樂安州的一半縣城,內有房屋數百間,又將小清河活水經沉澱后引入府中,是為華清池。這一座與唐明皇驪山行宮內名池同名的碧水池乃是朱高煦親自所題,道足了心中志向,其餘亭台樓閣更是不計其數。


  漢王朱高煦平日起居皆在瑤光閣,這名雖閣,其實卻和宮中的殿宇差不多。朱瞻坦從肩輿上被人攙下來,立刻便有兩個小宦官上來左右相扶,架著他足不點地往裡頭行去。待進了裡間,他便看到那寶座上端坐著自己的父王,連忙甩開兩個小宦官。恭謹地拜伏於地。


  朱高煦自負武勇,如今雖然早就不能算年輕了,但他仍是食量大身體好,尋常駿馬竟是根本馱不動他。正因為如此,他萬分看不起身體肥碩又懦弱無能的兄長。眼看長子也是這麼病懨懨的,他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你這身子怎麼還是那麼不中用!」


  瞧見兩旁那幾個赫然是天策中護衛中的護衛指揮、指揮同知和指揮僉事,朱瞻坦不由得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勉強振奮精神道:「父王恕罪。這天氣一冷,我那哮喘老毛病就犯了。」


  「打娘胎裡帶出這樣地毛病,真是晦氣!」朱高煦不滿地哼了一聲,隨即便擺擺手示意朱瞻坦起來坐下,旋即又把四周伺候地侍女和宦官全都趕了出去,這才說道,「趙王昨日來信,說是父皇如今分外關心山東之事。本藩知道。父皇一隻眼睛始終盯在這兒,他也不想想,這天下就是本藩幫他打下來的,如今他過河拆橋不算,竟然連父子親情都不顧了!」


  那幾個武將一則是脫不了武人脾氣。二則是本就是被漢王朱高煦用私恩厚祿填得飽飽的,此時少不得義憤填膺地打抱不平。冷眼旁觀的朱瞻坦看見朱高煦被撩撥得渾身是勁,不由得在下邊勸解了一句:「父皇,諸位將軍。皇爺爺關心山東之事興許是別有緣由。據我探查,錦衣衛偵得山東之地有白蓮教教眾暗中活動,或許那些人事變動都是……」


  話還沒說完,他便感到一樣東西撲面砸來。千鈞一髮之際,他幾乎是本能地朝左邊一閃,隨即就聽到了砰地一聲,卻不知道是什麼砸中了背後的牆壁。望著惡狠狠瞪著自己的朱高煦,他著實再惹他發怒。那滿肚子的話只能吞了回去。


  「什麼白蓮教,那分明是借口!」朱高煦彷彿根本沒有扔出那個金杯,此時冷哼了一聲,對那些愚夫愚婦地玩意不屑一顧,「若是為了那點區區小事,父皇會把身邊地親信派過來?那個杜楨不哼不哈,卻知道勸諫父皇放過梁潛,當初本藩被趕到樂安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時。他怎麼就不知道說說話?那些文官都是一路貨色。都是巧言令色之徒,全都該殺!」


  朱瞻坦本想勸諫若要得天下不妨利用民心。聽朱高煦這麼說,其他地武將又紛紛附和,他只覺得喉嚨口泛起一股血腥味,良久方才勉強壓住。接下來朱高煦又安排了不少事務,不出意料,他根本就插不上手——而且,他的那些弟弟也全都被排除在外。


  似乎就是打紀綱被殺的時候開始,朱高煦就愈發愈發剛愎自用了。好在父親雖然不看重他這個世子,外頭人卻不那麼想,於是他還能做不少事。他既然不能勸父親打消對皇位的執念,那麼能做的就只有能幫一點是一點,至少,這一次若利用的好,事情便大有可為。


  鬧哄哄地一次小廷議之後,他便出了瑤光閣。見兩個小宦官前來攙扶他上肩輿,他思忖片刻便搖了搖手道:「去璇璣院拜見王妃。」


  漢王朱高煦先頭的嫡妃乃是鄭氏,先後誕下了長子和次子,便是世子朱瞻坦和壽光王朱瞻圻。然而朱高煦生性暴戾,那時候奪嫡不成反而被逐山東青州府,某次暴怒之下鄭氏勸阻不成,他反而一劍刺死了這位嫡妃,那時候此事也曾鬧得沸沸揚揚。永樂皇帝朱棣雖然氣怒,終究還是在名門之中為其選冊了繼妃韋氏。韋氏雖是繼母,卻是和世子朱瞻坦一般大。


  璇璣院乃是韋妃起居的正房,那五間屋子自然是軒昂壯麗,院中侍立的丫頭都是穿著藕合色的綾襖,外頭罩著青緞掐牙比甲,個個低頭垂手。見著世子朱瞻坦來了,眾丫頭齊齊屈膝行禮,門前伺候地小丫頭立刻高高打起了門帘,又往裡頭報了一聲。


  雖說晨昏定省,但朱瞻坦身子不好,平日這請安也不過是帶著弟弟妹妹們虛應禮數,平日很少單獨上這兒來。再加上韋妃年輕,又鎮壓不住漢王府無數年輕貌美的姬妾,平日這王妃也就是虛名而已。所以,此時聽著世子前來,她雖說詫異,卻仍是端坐了,朱瞻坦只是微一躬身,她便笑著擺手請其坐下,心裡卻思量他此回來意。


  朱瞻坦見這屋子裡雖說都是些穿紅著綠的丫頭,卻沒有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心中自是明白,略說了兩句便忽然咳嗽了起來。韋妃還不甚明白,她旁邊地一個年長媽媽卻是心有所悟,當下便吩咐眾丫頭出去,只留著另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心腹媽媽,隨即便越俎代庖地問道:「世子殿下此來莫非是有事對王妃說?」


  瞥了一眼角落中那海棠雕漆高几上擺著的龍泉窯聯珠瓶,朱瞻坦便微微笑道:「王妃這房裡的陳設果然是不凡,那一對龍泉窯聯珠瓶大約是宮中賞賜的吧?恕我說一句實話,父王雖說姬妾無數,在女色上的心思卻遠遠不如在大業上,那些姬妾如今自忖年輕貌美不將王妃放在眼中,以後人老珠黃的時候還不是棄若敝屣?」


  韋妃畢竟才十八歲,即使是大家閨秀,頂多也就是學過如何管家,面對朱高煦這樣一個太過尊貴同樣也太過殘暴的丈夫,她平素怕還來不及,哪裡想過這些?至於那些花枝招展地姬妾,她倒是討厭,可縱使討厭也只能裝出一副不妒的正妃模樣來。所以雖覺得朱瞻坦說的都是好話,她卻不甚明白。


  此時便又是她身旁的那位媽媽開腔了,語氣比先前又多了幾分客氣:「多謝世子殿下的提醒。奴婢也說一句實話,大婚之後,漢王到璇璣院來的次數極少,這著實……」


  朱瞻坦此時擺了擺手,身子略略前傾,低聲說道:「王妃畢竟是朝廷冊封的漢王妃,若是和那些只知道媚人的女子爭寵,不但手段落了下乘,而且還會讓人笑話。父王既然注重大業,王妃何不投其所好?閑來地時候王妃不妨往外頭走走,我聽說……」


  聽了朱瞻坦那番話,韋妃還不覺什麼,但她左右地兩個媽媽卻都是眼睛大亮,一時間對這位世子感恩戴德。待到朱瞻坦告辭離去,兩人立刻在韋妃面前勸說了無數的話,終於讓這位自小到大從不踏出家門地王妃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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