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名次和發榜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名次和發榜
倘若說後世的大明乃是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那麼,如今組建才十多年的大明內閣遠遠沒有達到那個高度。永樂皇帝朱棣雖不如洪武帝朱元璋那麼勤政,雖組建了內閣用於輔政,但內閣臣子只有贊襄之權而沒有決策權,縱使在殿試的卷子上,朱棣也決不是主考官呈上什麼就看什麼。
這一日,在楊榮率讀卷官等送上一甲三份卷子和其餘七份佳卷,並讓人抬上二三甲的所有考卷之後,他卻只是略讀了讀那幾篇文章,便命內侍在二三甲卷子中取了十幾份卷子。
「人皆雲治道當以道德,然道德之外亦不可無法度。昔有御史……貪橫強暴,此御史乎?此廉吏乎?此沽名釣譽者乎?……拔擢驟,則人益驕矜;遷轉緩,則人益蹉跎。是以百官以體察聖意為先,以安撫民心為次,是為大謬也。人皆雲治道當以仁義,何謂大仁,何謂大義……」
朱棣看著手中那份卷子,頗覺得銳氣撲面而來,當念出這一句更是微微一笑。他雖不是有極好容人心性的人,但既然是殿試,中和平正的文章看多了也實在沒意思。見那捲子的眉批赫然是三甲末第,他不由皺起了眉頭,親自御筆批為第三,又對楊榮等人問道:「士子譏刺時政是好事,若放在三甲,旁人還以為朕沒有容人之量。此文雖說不上奇文,筆法也還稍顯稚嫩,但也算得上難能可貴。夏吉……唔,這名字有些意思。」
楊榮在下頭一聽,方才知道此番得了皇帝緣法的竟是今科那個最年少的貢士。別的考官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言,他既是主考官,又是閣臣,卻不得不提醒一聲。
「皇上所言極是。此子如今才剛剛年滿十五,這自然還有少年激蕩之氣,是以下筆鋒銳十足,臣當時在他旁邊看他運筆如飛,文章倒著實寫得不錯。」
「年方十五?」
朱棣此時倒是訝異了。他本以為張越應是本科最年輕的,卻不想居然還冒出一個更年少的士子。此時再通篇看了一遍那文章,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會,幾次拿起硃筆想要改那名次。最終還是擱下了筆。既然是他親自簡拔出來的,年輕就年輕,若是此子真扶不起來,那也是他自己沒有器量才幹,虛有少年神童之名。
有了這麼一份卷子在前,他之後也就是草草看了幾份,或從二甲黜落三甲,或從三甲拔入二甲。萬世節那份未了之卷也被他放入了二甲之中。定了三甲座次之後,他忽地想起了張越,便吩咐把那份卷子找出來。展開來看了第一張,他便微微點了點頭,待看完第二張。他卻是眉頭緊鎖,之後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皺緊,右手食指也不自禁地輕輕敲擊著檯面。
「人云取天下以刀兵,治天下以仁義。此古今之至理。然中原常患蠻夷,歷朝待之以仁義,多受其反噬;待之以斧鉞,少能保一世太平。故而以中原之大,屢遭夷狄凌辱,仁義施而未得報,斧鉞加而不得安,何也……雄主恩威並濟。然三代而傳則刀兵入庫,軍將解甲,故而以漢唐橫掃天下之威,亦不免頹敗一途……治道恆以禮法,禮法重在教化,唯天下無有刁民乎?無有贓官乎?無有逆狄乎……」
雖然大明地天下並非朱棣打回來的,但他以靖難起家席捲天下,一舉登基為帝。最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赫赫武功。昔日對上建文帝的大軍時。他雖然屢遭敗績,但若是敗退必親自引兵斷後。於是軍士歸心,因此這雄主二字可謂是搔到了他的癢處。想當初邱福北征敗北,他雖然完全可以再派一員穩重大將出征,可卻義無反顧的把天下丟給太子自己親自率軍北征,最終大勝而回,那時候的意氣風發他至今仍銘記在心。
他雖然自幼名師教導,但侄兒地反都能造,對聖賢之言其實並不以為然,不過是用以籠絡士子,可對於那些史書之言他卻一向留心。想到昔日秦皇漢武亦是赫赫武功,唐宗宋祖也曾經兵雄天下,最後那雄兵仍是化作塵土,心中難免又想到了更深的層次。
昔日父親洪武帝為免建文帝年幼坐不穩皇位,於是誅戮功臣,結果卻如何?他如今雖重武,但太子已經失之於文弱,皇太孫朱瞻基也並不像他那樣熱衷武事,那今後……
「然用兵多則國庫竭,重賦稅而百姓苦。故而昔漢武連年用兵匈奴遠遁,百姓不苦匈奴而苦兵役賦稅。人云升斗小民者不知大事,不觀長遠,然若無惠民則無使庶民感恩,縱長遠於其何益?國朝賦稅已重……」
朱棣往下看了一些,一直都是若有所思,當看到最末用兵富民這一條時更是啞然失笑,心想果然是年少,到這上頭就想當然了。不過,前頭那些確實觸動了他的心思,況且他此時心情甚好,也就不再計較什麼其他,也不再往下看,見考卷上赫然標著二甲,他便不再調動名次,示意身旁宦官將桌案上的考卷都收好拿下去。
「本科二百五十名進士,雖較往年為少,卻是人才濟濟,朕心甚慰。明日傳臚,你們且去安排,務必不能出紕漏。」
這邊皇帝定了名次,那邊楊榮等人退出之後,少不得議論起剛剛皇帝親自閱卷之後評定名次的情景,全都是說今科士子緣法獨到諸如此類云云。楊榮跟著人云亦云了兩句,待到諸人開始安排傳臚之事,他略微提點了一番,大多數時間都是坐在一旁沉思。
張越會試時的文章做得如同花團錦簇,卻是四平八穩,誰知道這回居然炮製出這樣一篇文章。若非他和一位讀卷官講明,親自揀出評述,若是讓其他人看到了只怕毀譽參半。可嘆的是這既不能說是諍諍直諫,也不能說是離經叛道,竟是不知道該歸於哪一類。
也就是杜楨那個怪胎。才會教出這麼一個怪胎的學生!
殿試發榜素來乃是用黃榜,因此中進士者素來便稱為金榜題名。雖只要能過會試這一關一個進士便穩噹噹入手,但人們畢竟關心名次。發榜這一日,張越由於之前交上了那樣一篇文章,心裡也有些忐忑,於是一大早就和父親一起到了承天門外看榜。
人群之中,張倬眼見張越翹首觀望宮門那邊,不禁心中奇怪。雖說殿試極其重要。但比起之前躍龍門似地會試,卻仍是寬和得多,張越上次考完了會試都是沒事人似的,為何如此緊張?想到那天回家的路上張越打死不肯說寫了些什麼,他倒是有些不安了起來。
「越兒,莫非你在答卷的時候寫了什麼不該寫地,還是忘了避諱?」
張越當初只是在看到那考題時靈機一動,這時候哪裡敢和父親說他都寫了些什麼。趕緊三言兩語岔開了話題。不多時,人群中便起了騷動,卻是一隊禁衛護衛著一位中書舍人前來貼榜。隨著那巨大地黃榜在牆上一點點貼好,無數人的目光便往那榜上搜尋了上去,那些以報喜謀生的人更是用飛快地目光掃完了整張榜。
「二甲第十四名……」
口中喃喃自語了一句。張倬頓時為之失神。看到這樣出人意料的成績,他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地眼睛。雖則二甲不比一甲全都能進翰林院,但畢竟仍是希望極大。昔日大哥張信雖舉解元,但之後卻是直接步入仕途。若是以科舉計。他竟是平生第一次蓋過了自己的長兄。
張越此時和萬世節站在一塊,他們亦是在二甲發現了自己的名字。萬世節乃是二甲第二十二名,張越則是緊跟其後地二十四名。兩人看完榜對視一眼,竟是不約而同伸出了巴掌拍了一記,臉上滿是掩不住的喜悅。然而,當他們回頭朝夏吉看去的時候,卻見某人獃獃站在那兒,竟是猶如泥雕木塑一般。
「第三名……我竟然是第三名……」
聽到夏吉這話。張越和萬世節都是一愣,旋即方才想起這一甲前三乃是另外貼出,剛剛看榜的時候竟是沒注意。當看到那一甲第三名那個醒目的名字時,他們不禁面面相覷,隨即便異口同聲地叫道:「恭喜探花郎!」
一聲探花郎不但把夏吉給叫醒了,還把那些急急忙忙在黃榜上找尋自己名字地貢士們給叫醒了。當一群人看見被稱作探花郎的居然是一個連弱冠都稱不上的少年,頓時一片嘩然。面對這種萬眾矚目地場面,張越忙拉上仍有些懵懵懂懂的夏吉。叫上父親張倬就趕緊往外頭擠。好容易脫離了那人山人海的地方。他方才發現自己的軟帽不知道被擠到了什麼地方,再看萬世節更是連束髮的頭巾都險些掉了。就連父親張倬亦是滿身皺巴巴,都是說不出地狼狽。
「我竟然是探花……」夏吉彷彿這時候方才清醒過來,對著天空揮了揮拳頭,一下子露出了掩飾不住地興奮,「我在卷子裡頭指斥時弊,不但說用人不該太急也不能太緩,還說言官風聞奏事只為自己求名,強橫霸道……我還以為這一個不好就是錦衣衛拿我下獄呢!」
張越本以為自己那篇已經有些大膽,誰知道這兒還有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又說了一會話,因著要立刻回去預備傳臚和禮部報喜地人,四人都不敢再拖延,於是各自分頭往家中趕去,心中都洋溢著說不出地喜悅。
四個人裡頭一個探花三個二甲,這可是了不得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