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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隱藏的鋒芒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隱藏的鋒芒


  太祖皇帝朱元璋雖然冊封了近百功臣世家,但之後借胡惟庸案和藍玉案大肆株連殺戮功臣,所以,開國功臣到永樂年間早就是十不存一,風頭都讓給了跟隨朱棣起家的靖難功臣。


  永樂皇帝朱棣登基后誅方孝孺十族,同樣殺戮了一批不願臣服的文官,但對於那些戰功赫赫的武將卻著實是優撫。如今五軍都督府中的高官全都是公侯伯等兼任,似張輔這樣武功卓著的大將,則是在南征北討時擔任總兵官,閑時在京城榮養,更多的大將則是出鎮地方。


  相比曾經的保定侯孟善鎮遼東,安遠侯柳升鎮寧夏,武安侯鄭亨備宣府等等,張輔四征交趾功勛彪炳,但由於永樂皇帝朱棣念交趾遠懸西南,不願用張輔這樣的心腹大將出鎮,所以張輔雖沒有在五軍都督府任職,榮寵卻比各都督仍有過之。如今病癒復出,更是常常特召入宮逗留,雖不任事卻勝過任事,這一日也是黃昏時分方才歸家。


  雖說顧氏等人仍住在英國公府,但這許多人自然不可能日日用飯都在一塊,不過是各家各自用了,等晚飯後便齊集顧氏房中一起說話。張輔也是每晚必至,顧氏以他事忙為由提點過好幾次,張輔卻每每笑吟吟地道是孝順嬸娘原是應當,別人看后都是心中感慨。


  晚間侍奉了顧氏安寢,眾人方才出了屋子。張越見母親孫氏招呼自己,見張輔正和父親張倬說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正想尋個由頭開口,卻見張輔忽然轉過頭來。


  「倬弟和弟妹還請先回吧,我有話要對越哥兒說。這會兒讓他跟我去書房,少時我就讓人送他回去。」


  張輔既這麼說。張倬和孫氏自沒有二話。而東方氏和馮氏看著張越跟著張輔而去的背影,羨慕的眼神中卻也有些嫉妒。想到張輔病重時都是張越在身邊照顧,她們心裡這才舒坦了些,但仍是免不了感慨張越的好運氣。畢竟,仕途上多了英國公看顧,日後平步青雲自不用說。


  王夫人從來不管外頭事,張輔既帶著張越去了書房,她和眾人告辭之後自回了自己的上房。眾人也各自歸屋。送到門口的靈犀眼看人們都漸漸走了,便回身打簾進了屋子。拿著燭台來到裡間,她輕輕掀開煙羅帳,見顧氏仍是醒得炯炯的尚未就寢,便拿燭台擱在了旁邊地海棠式雕漆紅凳上,又屈下一條腿跪在床沿邊上,扶著顧氏半坐了起來。


  「老太太,三少爺跟著英國公去了書房商談事情。其他人都散了。」


  顧氏年紀大了,一向不習慣早睡,半夜裡也睡得輕,極其容易醒。此時任由靈犀為自己將枕頭墊在腰后,她沉思片刻便問道:「英國公可說了是什麼事?」


  「英國公不曾明說。只道是有話,還說待會就讓人送三少爺回去。」


  顧氏年紀大了,張輔如同嫡親兒子那般孝敬自己,她心中雖然欣慰。但卻知道這不過是當年自己照顧他們兄弟三個的那點情分,不想也不願意自恃這點功勞給子孫求什麼。畢竟,張輔能幫的已經幫了太多,就算是京城那點產業,也足夠他們一大家子吃喝嚼用一輩子。


  「這麼說來,幾個小輩之中,他確實對越哥兒最是另眼看待。唉,英國公家也實在是多事。他母親去得早,父親也戰死沙場,那時候他們兄弟三個當中最小的還不過十二歲。他為了家裡頭的弟弟妹妹在戰場上打拚,結果張家的威名不墜,弟弟卻不曾管好。早知如此,我當初就應該多留些時日,也不致於讓張輗張軏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老太太說的是。」


  靈犀點頭應了,又說了一會話。待安置顧氏重新睡下。她便小心翼翼地掖好了被子,正準備放下煙羅帳的時候。手腕卻忽然吃顧氏一把牢牢鉗住。心中驚疑地她不禁低頭看去,卻見顧氏那眼睛正死死盯著自己,忙問道:「老太太還有什麼吩咐?」


  「若是越哥兒這回真能中了進士,到時候你就跟著他罷。」


  顧氏語氣異常平靜,目光卻仔仔細細地看著跟隨自己有些年頭的心腹大丫頭:「前幾年外頭也有人曾經向我要過你,沒眼的說是討你做妾,有眼的說是娶了你去做繼室填房,我那時候不捨得放手,畢竟我身邊少不得你。如今我漸漸老了,身子骨不比從前,總得給你尋個妥當去處。越哥兒那兩個丫頭都是好的,但終究比不上你。看英國公如今這模樣,日後張家是否能繼續興旺,至少離不開他。赳哥兒究竟小,也需要他這個兄長的提點。」


  靈犀此時面上一白,好半晌才憋出了一聲:「老太太……」


  「這些年我一直細細看著你,不論老爺少爺你都是以禮相待,從不曾有私,至於和外頭小廝就更不用說了,料想你的眼界也看不上。你說過服侍我一輩子之後去做姑子,我也不要你這般決絕。靈犀,我不會看錯人,你雖然年紀大些,看在你跟了我那麼多年,他總不會虧待你,你下半輩子總能有個依靠。」


  今日這話雖說得突然,但靈犀在極度的震驚過後卻仍舊迅速平靜了下來。面對手上那種難以抗拒地大力,面對顧氏不容置疑的眼神,她心中輕輕嘆息了一聲,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義無反顧地道:「老太太待奴婢的好奴婢都記著,若是您讓我去伺候三少爺,奴婢絕無二話,但若是您讓奴婢……恕奴婢多嘴,若三少爺是那樣的人,只怕秋痕琥珀早就收房了。」


  張越跟著張輔上了夾道,眼看前頭提燈籠的婆子漸行漸遠,後頭跟著地丫頭也都是遠遠地保持一段距離,他知道眼下不是說話的地方時候,便在心裡琢磨日間陳留郡主的話。那位小郡主乃是爽朗的脾氣,既然說這些,定然不是空穴來風。消息應當是可靠地。然而,張輔素來是最最沉穩謹慎地人,雖說杜楨並非尋常外人,但有些事情做起來卻可大可小。


  出了二門,丫頭們便各自止步,換上幾個小廝迎了上來。好容易捱到了書房,張越跟著張輔一進去,大門便被外頭的小廝緊緊關上。直到這時候。張越方才醒悟到今晚是張輔找來自己有話要說,而不是他尋思該怎麼就杜楨之事向張輔開口。


  張輔在書桌後頭的太師椅上坐了,旋即沖張越微微點頭示意他坐下,旋即便不遮不掩開門見山地說:「我今兒個入宮見皇上,之後出來卻撞見了皇太孫,結果得知了一個消息。你那老師杜宜山之前就任山東布政使,我想你應該知道。這雖是皇上的任命,但之所以如此。卻是趙王對皇上提起山東亂象頻現,需用能臣的緣故。」


  聽說這樣的一段內情,張越幾乎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好容易壓下心中那股衝動,他忙問道:「大堂伯,我也聽說山東如今不太平。似乎更有盜匪橫行。這其中既有提刑按察使司緝盜的職責,也有都指揮使司安撫一方太平地干係,若單純布政使司,就怕再能幹也未必能扭轉山東一地地局勢。」


  「原來你也知道這些。」張輔深深嘆息了一聲。本就深沉的眉頭更是緊緊皺在了一塊,「天家事務自決於上,為臣子者參與其中從來便是有利無害。當年邱福乃是功臣錄上的第一人,北征大敗舉族敗落,其中也有昔日妄議立太子事的緣故。至於解縉就更不用提了,不過是微末文官,卻自恃聰明招來殺身之禍。我雖和漢王有袍澤之誼,以前也頗有往來。但有些底線卻從未逾越,饒是如此,竟是也險些害了你大伯父。」


  張越深知此時應多聽少說,遂也不開腔,只在那兒靜靜聽著。果然,張輔緊接著便說起了趙王此舉的深意。


  「趙王昔日便志在東宮,只是文不如太子,武不如漢王。兼且多行不法。所以才一直都不入皇上的眼。只如今漢王遠在山東,幾乎不再有奪嫡可能。太子又在南京監國,他獨在皇上身邊,比昔日作為已改過許多,皇上時時刻刻見著,他生出別樣心思也難怪。杜宜山此去山東,若壓制漢王,則皇上未必高興;若不壓制漢王,漢王暴戾,若激起民變,則他更是危若累卵;再加上山東靠近北京,若征徭役那裡首當其衝,他這個布政使著實難當。」


  倘若說張越原本只是擔心,那這會兒那擔心就變成了驚恐。隱隱約約地,他只覺得腦海中有一個什麼名字要跳出來,但那靈光卻被無數線頭遮住,一時半會竟是怎麼也揪不出來。


  「雖說杜宜山不黨不群,但他在京城文官中頗有名氣,況且誰都知道那是你的老師。如今看來,我雖不出頭,倒是被人算計了一把。」張輔此時站起身來踱了兩步,旋即轉身說道,「山東都司都指揮使衛青曾經在我麾下征戰,雖說文官不能調武將,但我已經囑他照應一二,料想總能有些效用,但究竟如何卻也難說得很。另外……」


  「貢士名單上有你那是定然無疑,殿試那一關對你來說更容易,所以說你今科得中已經是定局。最穩妥地路子自然是翰林院庶吉士,但這條清貴地路子適合別的文官,卻未必適合你,畢竟你是我地堂侄。你自己好好考慮,若是想外放為知縣也盡可使得。有我在京城,哪怕你只有寸功,別人也休想抹煞!」


  張越還是頭一次看到張輔流露出這樣的自信氣勢,驚訝之餘便是若有所悟——平日即使低調,但這才是如今天子駕下第一武臣,歲祿三千石的英國公張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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