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家族
孫氏的分娩並沒有在張家人綳得緊緊的神經上再加上一根最後的稻草。在進了臨時產房不過半個時辰之後,一陣清脆的嬰啼就從房中傳了出來。不多時,剛剛緊閉的大門被人風風火火地拉開,隨即便探出了珍珠那喜滋滋的臉蛋。
「母女平安,太太生了一位小姐呢!」
大冷天里在外頭等了老半天的眾人全都鬆了一口氣,而張越在這種情形下甚至冒出某個極其詭異的念頭——老爹在家裡行三,他在孫子輩中也是行三,這會兒得了個妹妹,在姊妹裡頭竟也是行三——難道他們一家人和這個三字就那麼有緣?
而緊接著傳來的消息也打破了張攸的冰山臉,珍珠剛剛報了喜訊,正房裡一個大丫頭也風風火火地沖了出來,連聲嚷嚷道:「老太太醒了,老太太醒了!」
聽聞這個消息,一群人頓時又呼啦啦轉回了正房。即使是心有牽挂的張倬和張越,也只能往那東廂房投去了關切的一睹,然後便硬起心腸別轉頭。
蘇醒過來的顧氏臉上雖有些發白,精神卻很好。聞聽三媳婦平安產下一女,她微微頷首,欣慰之外又有些悵惘:「若是放在以前,多了這麼個孫女,怎麼也得好好慶賀慶賀,現如今卻是險些誤了老三媳婦。靈犀,你好好找幾個妥當的婆子丫頭去伺候坐褥,這大冷天也不用挪來挪去,就在東廂。」
靈犀答應一聲,退下的同時又帶走了屋子裡其他的大小丫頭。於是,這會兒站在地下的便只剩下了張家的兒孫媳婦。瞧見顧氏支著身體想要做起來,眼疾手快的張越連忙上前攙了一把,扶著祖母坐直了,又在她的腰下和頸后墊上了厚厚的引枕,這才垂手退到了一邊。
「我活了大半輩子,大約是安逸的日子過太久了,面對今日的大變竟是心神大亂,倒是多虧了你們鎮靜。」顧氏一一掃過面前眾人,目光卻最終落在了次子張攸身上,而後沉聲問道,「老二,若是此時由你做主,你想怎麼做?」
「兒子……」張攸此時卻表現不出剛剛的爽利果決,猶豫片刻方才下定了決心,「不管怎麼說,這次的事情都極不尋常。此次英國公自交趾凱旋而歸,兒子原本也是要調回京城的,不若現在就趕往京城探聽究竟是怎麼回事,順便再活動一二……」
顧氏疲憊地嘆了一口氣,旋即轉向了張倬:「老三,你說呢?」
「兒子……和二哥一個想法。」張倬卻不曾想這麼大的事情母親居然會徵詢自己的意見,倒是有些措手不及,頓了一頓卻又詞鋒一轉,「但兒子覺得二哥如今尚未得兵部和五軍都督府調令,貿然去南京並不相宜,不若兒子一人先行趕去南京安排。」
面對這兩個雖小有分別實質上卻並無不同的回答,顧氏卻不置可否,只是又接著問道:「既然你們都要去南京,那你們誰來告訴我,此次究竟是禍出為何?」
張攸這些年一直都在極南方的交趾打仗,張倬雖然考中了舉人,但不曾真正步入官場,對於遠在南京城的變故卻是不甚清楚。兄弟倆對視了一眼,最後還是張攸沉聲說道:「不外乎就是有人看張家滿門榮寵心有不甘,於是糾集了幾個御史彈劾而已。」
「若只是區區彈劾,居然會出動錦衣衛?倘若不是事出倉促,英國公會沒有信來?」
顧氏一連反問了兩個問題,見兩個兒子都默不作聲,便輕輕搖了搖頭。瞥了一眼失神的長媳馮氏和茫然的次媳東方氏,又瞧見張超張起都是惱怒地攥著小拳頭,張赳卻死死咬著嘴唇,她不由得愈發心焦,這時候卻忽然瞅見張越臉上赫然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越哥兒,你對今天的事情怎麼看?」
張越倒是想到祖母很可能兒子孫子一個個問過來,只是越過張超張起兄弟直接落到自己身上,他稍稍有些意外。今天是他最初接待的沐寧,他知道的內情原本就多些,再加上他在外頭等待母親分娩的時候已經把所有情形梳理出了一個大概的脈絡,此時糾結的竟只是怎麼編排語言的問題。
「祖母,那位沐千戶今天提到,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就在數日前被磔於市,其黨羽被殺的不計其數,這可以算得上是近來南京城最轟動的事情。我曾經聽杜先生提過,紀綱曾經黨附漢王爺……」
他這話還沒說完,顧氏和張攸便齊齊低呼了一聲,面色都隨之劇變。他們雖人不在京城,卻也聽說過漢王朱高煦和太子爭權,太子處處受壓制儲位岌岌可危。由於漢王曾經是軍中悍將,和張家這樣的將門世家走得很近,前次顧氏生日還收到過一份厚禮,就是張攸在交趾也曾經領受過人家漢王的「善意」,張信獨自在京城為官時是否有其他往來則更不好說。
「越哥兒的意思是說……紀綱之死,極可能是皇上對漢王已經有所不滿?」
「我只是照著那位沐千戶透露的事情猜的,究竟如何還要請祖母決斷。」
顧氏此時方才神情緩和,盯著張越瞧了一會,她輕輕點了點頭道:「如果真是如此,老二老三你們都不能貿貿然去南京城。既然那位沐千戶在我面前說過錦衣衛北鎮撫司不會苛待了老大,倒也不必急在一時亂了方寸,且等等英國公那邊是否有信過來。」
張攸此時也少不得詫異地打量了一番張越,隨即才點頭稱是:「那就照母親所說的辦。不過,現如今再操辦婚事也不相宜,不若去金府告知一聲,把超兒的婚事延上一年半載,等到此事塵埃落定了再說。」
「也好,這當口確實不宜辦婚事,你親自去一趟說清楚也好,免得金家那邊又以為咱們又故意拖延。畢竟那邊是開封父母官,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顧氏說著便斜睨了一眼張超,和顏悅色地說,「超哥兒,事出突然,要委屈你了。」
張超卻答得斬釘截鐵:「祖母這是什麼話,我是大哥,這種時候當然不能只顧著自己娶妻。」
就在這時候,一直咬牙不作聲的張赳卻忽然上前一步跪了下來,猛地一頭磕了下去:「父親下獄,我這個當兒子的不能在家裡享福,懇請祖母讓我和母親回南京城!」
這一回,面對一向寵愛的長房長孫,顧氏卻露出了惱火的表情。她氣急敗壞地伸手在床板上重重一錘,隨即厲聲呵斥道:「你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難道能比英國公和咱們一家人做得更多?你爹是我的嫡親骨肉,是你二叔三叔的兄長,是小輩們的大伯父,不是只有你們才擔心!我剛剛已經說了,有什麼事情等英國公那邊有了准信再說!」
看著張赳趴伏在地上啜泣的身影,張越頭一次覺得這個平日有些討厭的小傢伙很可憐——畢竟,這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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