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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日益壯大的逃難行列

  看到那扇熟悉的大門,張越一個縱身跳了下來,三步並兩步上前拍打起了那扇門。然而,此時風大雨大,他這聲音很快就被徒勞地湮沒在了風雨聲中。氣急敗壞的他幾乎本能地想要提腳踹門,可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腳丫子和那扇大門的強度,他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衝動。就在這時候,一隻有力的大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三少爺讓開,看我的!」


  張越正愣神的時候,耳畔忽然傳來了一個恐怖的聲音,他甚至來不及捂耳朵,就看到那扇結實的大門在眼前轟然洞開,再也構不成攔路虎的資質。來不及感慨彭十三的力大無窮,他一陣風似的衝進了院子,然後一頭撞進了當中那間屋子。


  「杜先生,杜先生!」


  他這一進屋子,屋外的風頓時跟著他氣勢洶洶地沖了進去,猶如餓虎撲食一般吹滅了房間中那盞小小的油燈。於是,他剛剛站定就聽到了一個惱火的聲音。


  「張越,你這是幹什麼!」


  「先生,外頭大河決口了,您趕緊跟我走吧!」


  張越嚷嚷完這麼一句,見杜楨滿臉古怪地瞧過來,他在莫名其妙的同時還有一種氣急敗壞的衝動。饒是如此,看在師道尊嚴的份上,他還是緊趕著又加了一句:「杜先生,趕快和我一塊走吧,晚了就怕來不及了!」


  「你可知道河南開封府這一帶經歷過多少次大水?你可知道這會兒就是出去又該往哪裡逃?你可知道這黃河一旦真的決口,縱使是坐船逃生也有可能被捲入漩渦?你可知道這河南一帶由於太窮,不少人最喜歡乾的就是在發大水的時候打劫有錢人?你可知道倘若黃河決口,開封、懷慶二府及歸德、宣武、睢陽三衛都無能倖免,你坐馬車往哪裡逃?」


  這一個個反問句一下子把張越問得懵了,但他只是愣了一小會便斬釘截鐵地說:「先生,我不懂得那麼多道理,我只知道這一路上經過的好多人家都在準備逃難,大家都在說大水馬上就會淹沒開封城,所以我決不能把先生丟在家裡不管!」


  面對張越這樣的回答,杜楨頓時愣住了。若有所思地盯著張越臉上瞧了一會兒,他不覺啞然失笑,徑直走到床頭,卻是伸出手在那床頂的架子上摸索了一陣,旋即便轉過了身子。


  這時候,張越赫然瞧見杜楨的手中竟是拿著一柄頎長的劍——他倒是聽說過這年頭佩劍帶刀乃是士人的專利,尋常百姓要是敢私藏兵器那就是犯忌——可是,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杜先生拿著這樣一把劍,感覺還真是奇怪得很。可是,看到杜楨拿著劍便預備和他一起出門,他不禁有些忍不住了。


  「杜先生,您就帶這一把劍?」


  「你不是說黃河決口很可能危及開封城,難道還要我背著這麼一堆書逃難?」


  「可若是有什麼珍本孤本……」


  「或許有些人會愛書如命,但我可不是那種人。」


  杜楨抱著劍頭也不回地出了門走入雨幕之中,忽然回過頭對張越笑了笑:「書我都藏在了地勢最高的那些箱子里,早就用油布裹好了,再說每本書我都記得分毫不差,就算是真的遺失了也沒關係。不要傻站在那裡了,趕緊走吧!話說你們張家大宅居然選在了城西南,一發大水便是岌岌可危。這時候不能出城,去大相國寺!」


  看到杜楨瀟瀟洒灑地出了院門,張越忽然感到自己是個大傻瓜。看這杜先生的光景分明是早就做好了「逃難」的準備,他居然還義正詞嚴說了那麼一番話——現在想來他自己都覺得肉麻。


  彭十三在外頭幾乎等得不耐煩了,這才看見杜楨施施然出來。發現對方典型的文士裝束,手中卻拎著一把劍,著實不倫不類,他不禁在嘴裡嘀咕了起來。


  「明明是連只雞都殺不死,裝什麼樣子……」


  眼見得杜楨走上前,他方才賠笑道:「杜先生,車裡頭都是張府中的女眷,您……」


  他這話還沒說完,杜楨就回過頭招呼著從院子中走出來的張越,一幅不容置疑的口氣:「你身體本來就弱,這會兒怎麼能淋雨?趕緊上車去,拿著這個,萬一有事情也好防身!」


  別說是彭十三,就連張越在接過那把劃過了一道優美拋物線的寶劍時,臉色也是古怪萬分——他甚至有一種將其拔出鞘,看看那劍刃是否開鋒的衝動,然而他終究還是忍住了——在是否進入車廂這一點上,他也沒能拗得過杜楨。


  一來這是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頭,他這個童子可以和女眷混在一起,但杜楨卻決計不行。至於第二點則更重要了,杜楨曾經踏遍河南各地,對地理位置廖若指掌,而他則是睜眼瞎。於是,最後由彭十三出馬,將渾身滴水的他趕上了馬車。


  比起外頭的大風大雨來,車廂中顯得又悶熱又潮濕。由於淋了雨的緣故,眾人身上的衣服都緊緊貼在了身上,即使是已經生育過一個女兒的駱姨娘,此時也顯露出了保養得極好的身材,秋痕琥珀的胸前甚至能清楚地看見那青澀的峰巒。於是張越不得不趕緊轉開了目光,可對面坐著的張晴和張怡那光景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百般無奈,索性直接閉上了眼睛。


  然而,大約是熱身子被涼雨一澆,他身上竟是漸漸竄出一股莫名的燥熱來。那燥熱在他四肢百骸中來回衝突,讓他覺得渾身不得勁,最後竟是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就在這時,他感到一隻手輕輕搭在了額頭上,隨即就傳來了一種溫熱圓潤的觸感。


  「三弟,你的額頭怎麼那麼燙?不要緊吧?」


  睜開眼睛看見是張晴滿臉關切地看著自己,張越連忙想要搖頭,可這時候偏偏腦袋沉得很,完全不聽使喚。心知大約是剛剛那場雨淋壞了,他心中不禁又惱怒又懊悔——他不是已經很儘力在鍛煉身體了嗎,怎麼還會是這麼一番弱不禁風的光景?


  「大小姐,我隨身帶了好幾種丸藥,不知道是否能用上?」


  聽到旁邊又傳來了這麼一個沉穩的聲音,他忍不住費勁地扭過了頭,發現琥珀猶如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掏出一塊手絹,裡頭赫然是各式各樣的小瓶丸藥什麼的。一時間,包括駱姨娘在內,幾個女人都發出了歡呼,湊上前去低聲商量了起來。


  最後,早有準備的秋痕拿出了水壺,小心翼翼地喂張越吃下了一丸藥,又彷彿哄小孩子似的哄得他睡覺。儘管平日並不願意被人當成小孩子對待,但此時在這樣一群溫溫柔柔的女人少女中間,張越還是知情識趣地閉上了眼睛,最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身處車廂之內,眾人都沒注意到外頭究竟是什麼情形,直到周遭的喧嘩聲越來越大,馬車的顛簸漸漸少了,反而是走走停停舉步維艱,秋痕方才小心翼翼地把車簾拉開一條縫往外打量。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她登時倒吸一口涼氣,竟是一下子跌坐了下來。


  張晴究竟沉著鎮靜些,此時連忙問道:「怎麼回事?」


  「外頭……外頭好多人擋路,路上都被堵住了……馬車……馬車一律不讓走!」


  眾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而悠悠醒轉的張越也恰好聽到了這番話。他掙扎著支撐身體坐直了,隨便活動了一下腿腳,感覺除了盤坐太久而發麻之外,並沒有其他癥狀,不禁稍微放心了一點。眼看張晴伸手又要往他額頭上探,他連忙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就在這時候,外頭又響起了陣陣噪雜的呼喝聲。


  「真是反了,讓開,趕緊讓開,這是新安王府的馬車!」


  「什麼新安王,周王一家老小早就坐船出去避難了,少來招搖撞騙!」


  「就是這群皇親國戚不肯出錢修河工才會決口!既然是狗仗人勢的,反正大家都要沒命,打死這幫狗日的!」


  一番此起彼伏的響應之後,外頭就傳來了一陣陣慘叫,竟彷彿是一瞬間亂成一團。面對這種境況,馬車中的眾人都是心底發寒。


  平日即便是新安王府的下人小民百姓也不敢招惹,如今聽那情形竟似乎是掀翻了人家的馬車——難民能夠掀翻一輛馬車,誰知道是否會掀翻他們這一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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