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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師道尊嚴,學道低劣

  面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傢伙,張越只是斜睨了他一眼,然後在記憶中拚命搜索了一通,結果一無所獲——對於這「記性」,他著實是不存指望了。既然想不起來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他只得輕輕咳嗽了一聲,理直氣壯地對這個狂笑的少年說道:「我確實是錯字連篇,可是,我這幾年加在一起也只在學堂念了幾十天的書,當然只有這個水平。」


  「哼,一個月不見說話竟然硬氣了!」


  說話的少年撇了撇嘴,隨即掃了一眼旁邊那兩個空位,臉上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張小三,你家那兩個大的這會兒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你回去的路上可得小心點,別磕著碰著。你好不容易來學堂上一回課,可別明天就在家裡養病。」


  眼看那少年帶著兩個跟班似的同學大搖大擺回到了第三排的座位,張越總覺得這話很有些問題,緊跟著,他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不少亂七八糟的片斷——不外乎都是莫名其妙的摔倒絆倒,或者是哪裡莫名其妙飛出來一顆石子等等亂七八糟的勾當——他原本還以為這是自己之前特別倒霉的某些表現,想不到竟是一直被人暗算來著!

  難道以前那個「他」就真的木訥到那個程度?

  低頭看了看自己那彷彿不堪一擊的胳膊腿,再看看外頭那兩個探頭探腦一臉忠心耿耿狀,打起架來卻絕對派不上用場的兩個書童,張越再一次體會到了拳頭大就是真理。雖說被小屁孩威脅了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看到剛剛離開的那位杜先生又走進來預備講課,他還是把這些糟心事都暫時丟到了一邊。


  這會兒講的是《論語泰伯》篇。其中有些張越耳熟得緊,但有些卻是頭一回聽到。他當初對於史學類的東西更感興趣,論語倒是涉獵不多——再說,在他那個時代,十個成年人中至少有九個不曾通讀過論語。


  對於這一篇,那位杜先生也是照本宣科全部讀了一遍,然後便開始一條條往下講解,用詞深入淺出明白易懂,但是此番每條只講一遍決不再三解釋。這下子張越只得放下了手中毛筆竭盡全力地傾聽理解。可當杜先生講到其中一條後世曾經引起廣泛爭議的論據,他在聽到那解釋之後卻微微皺了皺眉頭——不過也只是皺了皺眉頭。


  然而,這一堂課上完,這位不苟言笑的杜先生卻再次站在了他的身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剛剛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皺了皺眉,可是有什麼不解之處?」


  話音剛落,還不等張越回答,後面就有幾個學生笑了起來。那個張越不記得名字的少年便起鬨道:「先生問錯人了,張小三總共才來過多少次學堂,他就是完全沒聽明白而已。」


  「你跟我出來。」


  張越本以為杜先生就是隨口一問,聽到這麼一句,他微微一愣,連忙站起身跟了出去。身後是那些學生的哄堂大笑,他卻並不以為意,徑直跟著那個杜先生進了拐角處的一間小屋。眼看對方坐下,他心中便有些忐忑不安——這要是擱現代不是單獨批評就是單獨輔導,卻不知道在這年頭族學中的老師來這一招算是什麼。


  「你之前那些筆記極其詳盡,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應該不至於聽不明白。若是有什麼不解之處,現在不妨說來我聽聽。」


  見杜先生直截了當,張越只好老老實實地說:「先生,學生只是覺得這一句若是照先生開頭那樣解,彷彿和早先一堂課有些矛盾。先生開始還講解過學而不厭,誨人不倦,這就說明聖人似乎並不是不想讓民知之,否則何須誨人不倦?」


  話才說完,他便有些後悔。這年頭師道尊嚴絕不容弟子反駁,他這話不會引來一頓訓斥吧?讓他很快安心的是,杜先生那張死人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笑容。


  「邢昺在《論語正義》中曾品評此言說,聖人之道深遠,人不易知,所以不可使民知之。你一個蒙學童子,這質疑在我面前說說無妨,卻不可在外胡亂品評。」


  他說著便站起身來,在書架上摸索了一陣,轉過身來時,手上便拿著一本半舊不新的書。信手將書遞給張越,他這才說道:「這本書你帶回去看看,看完之後再還給我,去吧。」


  張越連忙雙手接過,瞥見那封皮上赫然是《論語正義》,他連忙躬身謝過。等到出了那間小屋子,他才長長吁了一口氣。


  雖說一部論語幾千年來被無數人註解過,他自己也看過現代一本赫赫有名的暢銷書,可他畢竟沒通讀過,就憑這點半吊子,他還不敢在這年代的真正讀書人面前賣弄。


  不過,這杜先生送他這麼一本書究竟是為了什麼?

  走在半路上,他隨手一翻,結果發現旁邊的空白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楷,彷彿是心得體會一類的批註。情知這東西絕非一本尋常書,他趕緊將其塞入了懷中,然後裝出一幅垂頭喪氣的模樣進了教室。果然,他這一進門還沒落座,後頭就響起了毫無顧忌的嘲笑聲。


  「嘿,就是草包一個,裝什麼裝!」


  「老子不頂用,難道兒子還能有出息?」


  「就知道跟在兩個大的後頭搖尾巴!」


  饒是張越在穿越重生之後養成了極好的氣性,這時候忍不住怒火上涌。然而,他才剛剛站起身來,後頭卻傳來了一個冷笑聲。


  「你們要是真有能耐,學里月考的時候做什麼弊!」


  此話一出,剛剛還喧鬧嘈雜猶如現代菜市場的教室中頓時鴉雀無聲。張越回頭一看,只見那是一個坐在最後一排的少年。他穿著一件漿洗得極其乾淨的白衣,周身上下不見有什麼值錢的配飾,彷彿是不知從哪裡來附學的窮親戚。然而此時吃他一瞪,那些鬨笑的學生竟是全都閉上了嘴巴。


  族學中還有月考?張越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這兩個字,隨即才對這個打抱不平者的身份好奇了起來——不消說,他根本不記得這是誰。然而,那少年說了這句話之後便坐下捧起了手中的書,再也沒說一句話。那架勢端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裝什麼清高,要不是大伙兒花錢作弊買你的答案,你家裡老子娘早就餓死了!」


  角落裡響起了一個低低的嘟囔聲,但張越卻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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