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事出有因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事出有因
「老領導,您怎麼親自來了?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走……咱們找個清靜點的地方坐坐去。」
逮誰咬誰的田大教授,就像真不知道自己是來找他興師問罪似地,要多熱情有多熱情,一見面就伸出雙手,一副激動不已的表情。伸手不打笑臉人,田大教授的反應,把劉東川搞得哭笑不得,再次感謝了一番哲學系陳主任后,這才跟田文建走出了禮堂。
「去哪?要不還是我找個地方吧?」見田大博士手忙腳亂的摸口袋,劉東川苦笑著搖了搖頭,忍不住地笑問道。
上下班騎自行車,吃飯有飯卡,現在既不抽煙又很少喝酒的田文建,身上就帶了十幾塊錢。這還是出門時小娜硬塞口袋裡的,以防自行車在路上爆胎,要不連個補胎的錢都沒有。
囊中羞澀,田大教授有些尷尬,回頭看了看周圍后,突然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小商店,呵呵笑道:「老領導,肚子等餓了吧?那邊有個小店,咱們一起去墊撥墊撥。」
劉東川心急如焚,哪有時間跟他一起去墊肚子?更何況這才下午四點,午飯還沒消化完,就算有時間也吃不下去啊。但看著他那副誠摯到極點的樣子,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想了想之後,乾脆把公文包交給秘書,一邊跟他往籃球場邊的小店走去,一邊似笑非笑地說道:「怎麼著?拉著我一起憶苦思甜呢。」
「老領導,您說哪兒去了?」
田大教授的確很受學生的歡迎,一邊沖給他打招呼的學生們微笑著點頭,一邊苦笑著說道:「課程安排的有點緊,上午那堂課剛完,就馬不停蹄的往這邊趕,不怕您笑話,到現在午飯還沒顧得上吃。」
新校區離這還真不近,再加上眼前這位不光是講課那麼簡單,完了之後還要留下來解答一些學生們的問題,剛才要不是陳主任打招呼,劉東川還不知道要等多久。這個小小的細節,讓劉東川很受感觸,便重重的點了下頭,意味深長地嘆道:「現在像你這樣的教授不多啊,不容易,的確不容易。」
「什麼容易不容易的,只是做好本職工作而已。」
小店不大,商品也不是很多,但由於在學校里,競爭不是那麼激烈,生意卻一點都不差。見田文建二人走了過來,正圍著冰櫃挑選飲料的幾個同學,不約而同的讓開了身體,並熱情無比地打起了招呼。
學校里的商店可以不用現金,田文建一邊跟學生們致謝,一邊指著冰櫃問道:「老領導,你要可樂還是綠茶?」
這樣的環境劉東川還真有點不習慣,見學生們好奇的盯著自己,這才意識到西裝革履的太正式了,連忙脫下外套,並呵呵笑道:「客隨主便,你看著點吧。」
「那就綠茶吧。嫂子,給我來兩瓶綠茶,另外再來兩包餅乾,恩……這個就行。」
「田教授,您又沒吃午飯?」
很顯然,田文建並不是第一次來,老闆娘不但知道他是誰,還知道他沒吃午飯。田大教授看來是真餓了,撕開包裝就擰出兩片餅乾往嘴裡一塞,一邊咀嚼著,一邊支支吾吾地說道:「沒顧上,就知道瞎忙了。」
老闆娘嫣然一笑,隨即走出小店,麻利收拾起樹蔭下的桌椅板凳,好讓他坐下來慢慢吃。
後面是研究生院的宿舍樓,旁邊是江大的燈光球場,鬧中取靜,綠樹成蔭,環境還真不錯。這讓劉東川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大學時代的生活,一邊抱著西服坐下,一邊不無感慨地說道:「小田,你還真是找了個好地方啊。說句心裡話,我現在倒有點羨慕你了。」
「教書匠一個,有什麼好羨慕的?」
田文建回頭看了看球場,接著說道:「對了,老領導,您工作那麼忙,怎麼有時間跑來看我啊?」
提起這個,劉東川就是一肚子的氣,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明知故問!」
田文建這才反應了過來,連連搖頭苦笑道:「瞧我這事給辦得?把老領導都給得罪了。現在我就坐您面前,儘管批評,別不好意思。」
「你現在可是長江學者特聘教授,是專門批評……不……是批判人的人,我哪兒敢呢?」
「看來是真生我氣了。」田文建長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綠茶,倍感無奈地說道:「我承認,這事我辦得的確有點過,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還希望老領導能理解我們苦衷。」
劉東川急了,忍不住地問道:「什麼叫沒辦法的辦法?全國那麼多省市,為什麼偏偏跟龍江過不去?小田,你聞心自問一下,我劉東川有什麼對不起你?」
令劉東川倍感意外的是,田文建並沒有生氣,而是淡淡地說道:「老領導,說句心裡話,你我之間還真沒有什麼個人恩怨。真要是非得說誰對不起誰的話,那也是我田文建對不起你,總是給你添亂,甚至還很可能會影響到你的仕途。
既然您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我也得說幾句心裡話。那就是這件事跟個人恩冤無關,完全是為了近百萬艾滋病患者的未來,為了咱們這個國家未來。」
上綱上線了,還國家的未來呢!劉東川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問道:「那跟龍江又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著呢。」
田文建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道:「儘管經過高前輩、桂前輩等民間防艾人士的不懈努力,國內的疫情得以公之於眾,但並沒有引起從上到下的足夠重視。如果再不當機立斷的採取有效措施,任由艾滋病毒潛滋暗長,那對整個國家,整個民族而言將會是一個巨大的災難。正因為如此,我們必須拿出足夠有說服力的證據。而除了龍江之外,我們很難得到相關的數據。」
龍江的艾滋病防控事業,自發現第一例被感染上的供漿員后,就引起了省委省政府和市委市政府的重視。雖然還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到位,但相對於其他省而言,其重視程度和資金投入力度,都像剛剛結束的非典一樣,走在了兄弟省市的前面。
正如田文建所說的那樣,賀秉蘇教授等人就在石橋鎮防控點,整理了一套完善的病例資料。而疫情相對比較嚴重的南河省,不但沒這方面的資料,甚至僅有省城一個艾滋病血液篩查實驗室。
那些因賣血而感染上艾滋病毒的患者,可能一生中連縣城都很少去,更別說去省城檢查。想在那兒收集資料的難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這些,劉東川長嘆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照你這麼說,我們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老領導,您可千萬別這麼想。」
田文建喝了一口綠茶,繼續說道:「治療艾滋病也是一種救災,但是這種救災比水災、地震的救災要難得多。而這個史無前例的災難,沒有政府的介入是永遠都做不好的。我也相信就算沒有我們這些人,政府總會有一天會對此引起高度重視。
可問題是那些有著決策權的高級官員,不是急於求成,一拍腦袋就做出不負責任的決策。就是摸著石頭過河,前怕狼后怕虎的研究研究,最後敷衍了事。」
他們的志不在龍江,也不在j省,而是全國!
想起丁昊南上午說過的句話,劉東川猛地反應了過來,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驚問道:「你們想拿龍江作樣板?」
田文建重重的點了下頭,異常嚴肅地說道:「是的,畢竟相對於其他省市而言,龍江儘管還有許多不足之處,但還是有很多值得借鑒的地方。2%的死亡率和15%的死亡率,在別人看來或許只是一個數字,可對艾滋病患者及其家庭而言,那就是長千上萬條鮮活的生命那。」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是想把龍江樹立成艾滋病防控的正面典型。儘管這也是政績的一種表現,可沾上艾滋病三個字卻一下子變味了。
劉東川可不想出這個風頭,連連搖頭道:「小田,我知道你是一個有責任感和使命感的人,也知道艾滋病防控事業對國家和民族的重要性。但這件事太敏感,由此而帶來的一系列社會問題也太多。說句不中聽的話,這麼干對兩百三十六萬龍江人民也很不公平,你們還是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吧。」
見田文建低下頭來,一聲不吭,劉東川急了,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只是基金會的一員,這麼大的事你一個人也做不了主。所以我決定回去后就召開常委會,看能不能再追加兩千萬專項資金,劃撥給衛生、民政部門和紅會系統用於艾滋病的防治和救助。」
其中的利害關係,田文建哪能不清楚?甚至對劉東川還懷有一絲內疚。正琢磨著目的基本上已經達到了,是不是把名字改一改,劉東川居然使了個激將法,同時還願意大出血。
看著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樣子,田文建忍不住地說道:「老領導,您讓我想起了我小時候乾的壞事。我姐小時候特別喜歡打牌,我陪她打牌她可開心了。我為了把她手裡不多的壓歲錢都騙過來,於是瞎編許多遊戲規則,見錢贏得差不多了,又怕她向我媽告狀,我就拿著騙來的錢給她買糖吃,安慰她,她還很高興。」
一個不好笑的笑話,卻道出了「官辦社會福利」的真相。劉東川哪能聽不出其中的言外之意,暗罵了一句小狐狸后,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們的那個什麼基金會,就能把錢用到實處?」
儘管田文建對那兩千萬並不感興趣,但還是微笑著說道:「至少說我們沒那麼多官,也不用養那麼多車。」
令田文建倍感意外的是,劉東川竟然也講了個不好笑的笑話,「你這一提,也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干過的壞事。家裡有兄弟姐妹的都知道,兄妹之間總會打架。我妹從小被我揍到小學,可是她會哭,一哭我媽就上來打我。時間長了,我妹也學聰明了,經常威脅我,有什麼好吃的不給她,她就哭給我看!」
田大教授樂了,頓時哈哈大笑道:「老領導,原來您也知道沒有監督的權力終歸會被濫用啊?既然你不放心我們,我們也不放心你,那我們乾脆互相監督得了。」
「那也得有個基礎啊,最少也得達成個什麼共識。」劉東川點上根香煙,意味深長地說道。
田文建沉思了片刻,毅然說道:「名字明天就改,就叫紅絲帶愛心基金會。老領導,您看怎麼樣?」
兩千萬防控資金還在財政賬戶上,並沒有像丁昊南省長所建議的那樣搞什麼「政府購買服務」。這個結果讓劉東川欣喜若狂,想都沒想便斬釘截鐵地說道:「基金會可以派人參加市縣兩級艾滋病防控領導小組,並有權監督衛生、民政以及紅會系統的專項資金使用情況。」
基金會是缺錢,可樹大招風,絕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再橫生枝節。田文建點了點頭,微笑著說道:「老領導,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看著劉東川那副興奮不已的樣子,田文建突然想起了什麼,突然笑道:「對了,世界衛生組織前總幹事,現『我的朋友』基金會副主席喬納森先生,以及歐洲銀行家、慈善家馬丁-哥頓先生,三天後會去龍江實地考察。不出意外的話,外交部和衛生部會派員陪同,老領導,您準備準備吧。」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但不管怎麼說,總被蒙在鼓裡被打個措手不及的好。劉東川微微的點了下頭,隨即忍不住地問道:「小田,要是我今天不來,你小子是不是會一直瞞下去?」
田文建消滅掉最後一塊餅乾,打著飽嗝,不無得意地笑道:「哪兒能呢?老領導,就算您今天不來,基金會後天也會發布一份報告,向公眾如實披露龍江的艾滋病防控情況,以及介紹相關的經驗。」
「唉……真不知道該誇你還是該罵你。」
劉東川站了起來,看著球場上跑得大汗淋漓的學生們,意味深長地說道:「小田,雖然咱們共事的時間不長,但有一句話我還是不吐不快。國內不比美國,人怕出名豬怕壯啊!」
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一番好心,但田文建還是搖頭說道:「老領導,在我看來恰恰相反,現在的名氣還不夠大,畢竟只有名氣大了,才能實實在在的干點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社會影響力和政治影響力同樣重要。如果沒有「聖人張巡和食人張巡」的爭論,沒有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的名頭,眼前這位根本就無法把艾滋病這個話題炒得如此之熱。據說連中南海都向一直被打壓的高y潔和桂x恩兩位老前輩發出了邀請,由此可見社會影響力的重要性。
想到這些,劉東川忍不住地問道:「現在進展到哪一步了?有沒有達到你們的預期?」
田文建沉思了片刻,凝重地說道:「出不出錢的問題已經沒什麼懸念,現在的問題是出多少錢?誰出這個錢?好在剛經歷過一次非典,上上下下心有餘悸,只要我們再添幾把火,應該能在世界艾滋病日前解決問題。」
面對著眼前這位年輕的教授,劉東川突然感覺自己的那點成就,簡直不值一提。想到有關於任然的那些風言風語,再想到他和任然那特殊的關係,劉東川權衡了一番,還是一語雙關地問道:「對了……小田,在美國那麼多年有沒有見著任潔?那丫頭跟你一樣,一走就是好幾年,說實話,我還怪想她的。」
任潔!
田文建愣了好一會,才想起她是任然家的千金。四年前在自己的婚禮上見過一面,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劉東川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一直蒙在鼓裡的田文建,突然反應了過來,連忙回頭看了看四周,見沒什麼人後,才湊到他耳邊,急不可耐地問道:「老領導,任潔也出國了?」
「出國了,看來你是真不知道。這老任也真是的,論輩分你也是個長輩,居然也不知會一聲。」這種事點到為止即可,劉東川頓了頓之後,若無其事的拍了拍他胳膊,呵呵笑道:「算了,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當我沒說。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電話聯繫。」
美國的學費不是一般的貴,任然哪來這麼多錢?就算出國留學,那起碼也得等高中上完了再去,出國那會任潔才上高中,任然為什麼那麼急?
劉東川臨走前的一句話,把田文建搞得心煩意亂,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想打電話問個明白,又怕傷了兄弟間的感情。什麼都不問,又像一塊石頭壓在心裡。
在球場邊徘徊了近半個小時后,田文建終於掏出手機,若無其事地約任然的老搭檔黎志強出來坐坐,想探探他的口風,好證實自己那最可怕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