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第四夢
有守護神陪伴的夜,顯得並不漫長。
雄虎隻是那樣靜靜伏在地麵,隱沒在深邃的陰影裏,便能產生使所有人安睡的力量。
加德固執的守在篝火旁,添加木柴,保存火種,最終也在天明之前敗在了打架的上下眼皮之下,昏沉的倒在土地發出疲憊鼾聲。
小女孩蜷縮在獸皮拚接起來的床鋪上,淚痕未去的臉頰帶著笑,她的身邊遍是木柴勾勒的繪圖,有持石矛的戰士,有騰躍起的猛虎,有負山嶽而行的巨熊,有張牙舞爪的怪狐……
部落陷入了沉寂,結束了一天的勞累驚嚇,孩童們在夢中歡樂的和著泥巴,搭建著他們心中不朽的堡壘。
時
當晨曦的萬道霞光為整片山嶺披上了金色輕紗,密林卻突然騰起一片突兀的黑雲——那是千千萬萬隻烏鴉。
它們睜大雙眼,瞳孔最深處射出兩道猩芒,交疊著玄色的羽翼,緘默地串聯在一起,在雲層之下湧動,直指無名山脈。
那終年不融的山峰雪蓋之下,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已化作一片焦土。
井噴的黑泉衝垮了山腳之下的所有老樹,那些為大地添增綠意的古老植物如今傾頹的傾頹,死亡的死亡,極少數頑強存活的,也被強烈的輻射波影響,扭曲著烏青的樹幹,舞動鐵似的枝條,化作一座座攻向雪山的戰橋,承載著那些來自黑泉的披掛苔蘚戰甲的巨獸,助它們橫渡撕開大地的一道道裂隙。
漆黑的土壤冒著騰騰熱氣,遮天蔽日的黑蚊自在的翱翔於淡淡的霧氣中,這裏有太多生物供它們大塊朵頤。
死在最初輻射波下的野獸早已腐爛,僅剩殘破皮毛,掛著血絲的骨架,散發著惡臭,等待最後一絲存在的痕跡也被時間從這世界抹去。
未能及時逃離的生物吸收了大量輻射,它們沒能像孟焦或者其它變異生物一樣獲得強悍的力量或者不凡的智慧,它們隻是變得臃腫,分外臃腫,如一隻隻爬行在地上的蛆蟲,渾渾噩噩的等待巨獸大軍將它們吞噬。
它們是食糧,被可怕的來自深淵的惡魔肆意啃噬。
而狼藉的終點,一層層鋪向雪山的巨獸軍團,正堅定的將焦土擴張向山峰之巔,在巨獸之王的指揮下,一團團包裹著炙熱核心的液體從淤泥巨獸口中發出,砸在山岩上,撞在積雪中,染出點點焦色,鋪出更多黑土,其它巨獸在其後翹首以待,急躁的吼叫著,繃緊了一身肌肉,欲要一舉衝至峰頂。
這場漫長的攻堅戰,正如巨獸之王預料中的一樣,持續且堅定的進行著,不可阻擋。
隻是,世間沒有籌劃的步步分明的棋局,總要有變數,巨獸之王未料到的那個變數,便是三眼巨鴉。
千年準備,一舉爆發,隻為奪下雪山槐花,可惜,被一隻該死的黑鳥捷足先登了。
孤身麵對上萬巨獸大軍,即便三眼巨鴉占據絕對的主動權,也不能阻止焦土的蔓延,它鋼鐵雙翼投下的陰影足以威懾山脈左右所有生靈,卻無法嚇退這些凶狠魯莽的怪物。
每一次俯衝,提起的都是一隻重達幾噸的龐然大物,帶到九霄雲外,向下投擲,這巨獸便會摔成一灘肉泥。
倘若能夠一直如此,再多的巨獸也會盡皆斃命在巨鴉爪下,可惜,它並非全無敵手。
巨獸之王——頭生彎角,背插雙翅的被包裹在黑霧中的龐然大物,正是巨鴉的勁敵。
黑泉爆發當日,衝上輻射雲與巨鴉交戰的便是它。
巨獸之王得益於輻射雲,可以暫時擺脫焦土的束縛,脫身攔截巨鴉,著實給三眼巨鴉造成了不小的壓力,不過三眼巨鴉也不是省油的燈,在無名山脈這一畝三分地,還真沒有令它畏懼的東西。
不計其數的烏鴉齊聚至冰槐之下,它們卷曲氣流,化作黑色龍卷,撕裂雲霄,伴著三眼巨鴉,發起潮水一般的迅猛攻擊,逼退了猖獗的巨獸之王。
待到輻射雲散去,未能取得勝利的巨獸之王隻好回到地麵,被動防禦三眼巨鴉的偷襲,保護一幹毫無還手之力的巨獸向前推進。
不過三眼巨鴉也沒討得好處,它毫發未傷,培養了多年的烏鴉卻擋不住獸王的攻勢,死了一片又一片。
無奈,這隻變異生物隻能召回諸多“眼睛”,提防巨獸軍團的突然發難,這使得它的“可視範圍”大大縮小。
很多遙遠地域正在發生的事情,短時間內它再也看不到了。
信息,這巨鴉最為鍾愛的東西,迫於時局,減少許多。
不過,還有一些“異狀”仍吸引著三眼巨鴉的目光,使它泛起了更多想法——
這一片破敗氣息的土地上,並非全然枯寂,還尚存兩處“淨土”。
巨石,依舊矗立在原地,俯瞰大地,它的周圍,花開草長,所有巨獸都心照不宣的繞開了它,仿佛眼中沒有這龐然大物的存在,即便是不可一世的巨獸之王,都不敢將自己籠罩在霧靄中的利爪探向那片淨土,聰明的生物應有一顆敬畏之心。
蛇巢,翻湧著螺旋扭曲,似一隻朝向天空的巨目,囂張的蔑視所有生物,包括三眼巨鴉。
黑泉爆發當日,這不知通向何處的門戶釋放出了一頭怪物,也摻和進熱鬧的局勢中,那是一頭生有貓頭黑乎乎的大蟒,足有十幾米長,迅捷似電,穿梭於焦土之間,饑渴的搶奪被輻射轉變成“軍糧”的變異生物。
曾有暴躁的巨獸同這怪蟒爭食,結局卻是進了怪蟒的肚子,被熔爐似的腸胃化作一灘血水,幾番嚐試後,巨獸們倒也長了記性,不再觸怪蟒的黴頭了。
巨獸們未留意,那可怕的貪婪的怪物,移動的軌跡始終沒離開巨石周邊,大河兩岸,眯著那雙冰冷的生有豎瞳的眼睛,怪蟒似乎在刻意尋找著什麽,可惜,它最終隻能敗興而歸。
…………
撲棱棱的翅膀鼓動風聲,自無名山脈周邊各處匯聚向雪山,參與到這場曠世大戰中,怪異的景象,駭的無數野獸抬起了頭,望向天空,夢中的雄虎,卻對此全無知曉。
孟焦站在一麵高聳入雲的怪異牆壁下,走在堅實的灰色岩石上,昂起頭仰視這宛若神跡的造物。
高牆散發著溫潤的金屬光澤,閃亮亮如黃銅鑄造,它並非垂直於地麵,從下往上看,高牆是具有明顯的弧度的,隻是限於身高,孟焦並不能窺見高牆的全貌。
高牆的表麵並非圓潤平整,那上麵隆起一層層褶皺,凹陷一道道深溝,篆刻著獨屬自然界的紋理,再向前,還有橫生的枝杈狀的銅條,葉狀的銅片。
孟焦撒開腿狂奔,許久,它停下了腳步,再度仰望這堵高牆,終於確定,這是一棵樹。
一棵死去的,倒塌的,由銅鑄就的巨樹,它的總長可達數百公裏,橫在這灰岩上,宛若一條小型山脈,而孟焦,這渺小的老虎,就行走在巨樹之下。
這個夢堪稱極度枯燥,孟焦隻記得自己一直行走,行走,行走,天始終是明朗的,地麵映射著巨樹的金黃光澤,時間仿佛凝固在了這一刻,就在它終於失去耐心,不想再與這龐然大物為伴時,才緩緩蘇醒。
直到清晨孩童們喧吵著生火的聲響傳入雄虎雙耳時,它才擺脫了因過於真實的夢境產生的恍惚。
晃了晃腦袋,企圖將眼前仍在閃爍的金黃拋到九霄雲外,孟焦知道,自己又被某種莫名的力量暗示影響了,或許是那憨厚的巨熊,或許是其它什麽。
孟焦站起了身,加德正在篝火旁烤製獸肉,見到守護神蘇醒,激動的站起來,一隻手持串著獸肉的木棍,揚起了另一隻手跟雄虎打著招呼,其他孩童也齊齊站起來,用孟焦聽不懂的古老語言呼喊著。
點了點頭,孟焦很是不適應這突然的熱鬧氣氛,它惦記著山坳的兩頭病虎兩頭幼虎,沉吼一聲,回應孩童們的呼喊,撒開腿離去了。
僅用了半宿的功夫,昨夜咬斷的指爪便恢複如初,孟焦習慣性的繞部落一周,提前排除那些可能對孩童們造成威脅的野獸,看了看自己的前爪,愁雲又浮上心頭。
那暗綠冥頑不化的寄生在虎爪中,隱約又擴張了些許,代表著孟焦可供使用的時間,又縮短了許多。
雄虎回憶起昨晚巨熊怪異的舉動,突然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巨熊使用“斷爪療法”祛除了變異真菌,是不是自己也能照葫蘆畫瓢,以同樣的方式解決這塊心病。
孟焦似乎看到了渺茫的希望。
巨熊金屬化的身軀倘若可以抵禦變異真菌的蔓延,將變異真菌束縛在固定的位置,那麽隻要將那塊組織咬下丟棄,便能將可惡的寄生蟲趕出身體。
“如果我的猜測是真的的話,就必須知道巨熊是怎麽變異成那副模樣的,一切的前提是金屬化身體…………”
“眼下似乎別無他法,隻能死馬當活馬醫,把母親火箭虎三妹還有那雌虎帶到部落之後,我立刻動身尋找那巨熊,也不知道昨晚上它跑到哪去了。”
黑暗的前方出現了一縷光,雄虎受到了激勵,加快了腳步。
今天的森林顯得有些過於寧靜,孟焦狂奔了許久都沒聽到惹虎煩的烏鴉怪叫,清晨還沉浸在夢中,它並未看到那壯觀的“鴉群起飛”景象。
抵達避雨山岩,森林的水來得快去得也快,傾盆暴雨時,石下滿是湧動的水流,靜待一日,便隻剩一片散發著腐爛氣味兒的枯葉,除了仍存留的淡淡潮氣,再找不到其它水存在過的痕跡。
令孟焦心憂的是,虎母和雌虎的狀態並不樂觀。
火箭和虎三妹手足無措的守在岩石下,麵對重病的母親和昏迷的雌虎,沒有任何辦法,它們嚐試著將兄長捕殺的獵物撕成碎塊,喂到北極星嘴邊,北極星卻絲毫不為所動。
這頭正值當打之年的壯碩雌虎前幾天還能肆意馳騁,殺豬獵鹿,現在卻被病魔摧殘的隻剩喘氣的力氣,著實令孟焦心疼。
輻射造成的病症並非尋常的感冒受傷,孟焦不知道該如何根治,它隻能盡力為兩頭老虎提供生存必需的食物和水。
若未被變異真菌寄生,孟焦還有最後的辦法——將自己的血液喂給母親和雌虎,借體內變異細胞的力量延續它們的生命。
可惜,現在孟焦自身都難保,根本不敢冒險采用這樣的手段,若是讓變異真菌傳播到兩頭老虎身上,很難說它們能夠支撐多久。
變異真菌畢竟是活物,生性邪惡且凶狠,來到一頭毫無抵抗之力的動物身上,很難想象它們的擴張速度能有多快,恐怕等不到輻射病致死,變異真菌便會將兩頭虎轉變成畸形怪物。
火箭和虎三妹沒有和人類一樣的靈活的雙手,它們隻能將生肉放在母親身前,等待母親自己食用。
可北極星現在已經喪失了大部分體力,讓它主動進食,並不現實,東北虎的抗饑餓能力再強,也架不住十天半月湯水不進,拖的越久,情況就越嚴峻。
孟焦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將母親和雌虎轉移到部落,隻有那些人類才能喂養母虎,延續它們的生命。
事不宜遲,孟焦交代火箭和虎三妹注意安全,看護好仍昏迷的雌虎,隨後立即叼起北極星後脖頸,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的利齒傷損雌虎皮毛,將其帶離山岩。
近距離接觸,孟焦能感受到母虎身上逸散的淡淡輻射,盡管已經及時離開黑泉,它們還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輻射的影響,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影響造成的後果也在逐漸增深。
孟焦不知道黑泉輻射會對生物造成怎樣的改變,所幸它沒見到那些焦土上扭曲的肉丸子一樣的被黑泉改變的怪物,不然它恐怕會更加絕望。
山路崎嶇,走走停停,孟焦不敢多下半分力氣,唯恐不慎咬破雌虎皮毛釀成大錯。
時間緩緩流逝,太陽將落,天色昏沉,孟焦突然發覺母虎的體溫正在緩緩升高,這可不是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