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風雪夜行
孟焦的前臂幾乎被磨禿了,烏雲背後的太陽正在緩緩下沉,光線越來越黯淡,細密絨毛上絢麗的花紋卻那般耀眼。
和虎族天生生有的黑色斑紋不同,覆蓋在前臂上的花紋更像是一種用來引誘獵物的或是特殊的寶石光澤。
橘紅色的火焰紋勾勒在淡黃的發散微弱熒光的絨毛上,隨著前臂緩緩挪動,呈現出燃燒一般的美妙形態變化,難以言表。
在昏暗的微光下,欣賞前臂許久,孟焦又犯了職業病,它覺得厚實表皮自帶的奇異紋理與蝴蝶翅膀上的細小鱗片極為相似。
蝴蝶的翅膀上覆蓋著密密麻麻的細小鱗片,形狀很像乒乓球拍,末端的球柄生長在一個小小凹槽內,肉眼幾乎觀察不到這些小鱗片,這些細小鱗片含有脂肪成分,具有出色的防水能力,可以使蝴蝶在細雨中飛行。
蝴蝶身上大部分鱗片的色彩都是一種結構色,來源自鱗片上堆積的光子晶體結構。
簡單來說,蝴蝶的鱗片表面布滿很多規則排列的,比光波還小的,大小在幾百納米的微小結構,這些結構可以導致某種顏色的光選擇性透過,而其它顏色的光則被強烈反射,這就是光子晶體的妙用。
通過改變微結構的大小和排列方式,每一片鱗片都可以呈現不同的顏色,當光效角度發生變化,這種色彩也會隨之變化。
光子晶體形成的色彩比人類使用的染料渲染的顏色艷麗美妙的多,無論是金屬光澤,或是迷離的色彩,都可以輕鬆實現,正因如此,人類往往會被鳥類的羽毛,或是昆蟲的外骨骼,魚鱗所震撼,攝魂於自然之美。
蝴蝶之所以將自己的翅膀進化的五顏六色,一方面是為了求偶,另一方面鱗片的防水結構有便於它們在自然界中生存,特殊的花紋還可以用來隱藏自己或者恐嚇天敵。
比如枯葉蝶,就是利用樹葉似的翅膀形狀和模擬枯葉脈絡的花紋來形成保護服,有些雄蝶的鱗片下面富有香腺,揮舞翅膀時,些許細小鱗片會脫落,可以吸引雌蝶,還有的蝴蝶鱗片下有毒液,能夠刺激天敵或者觸碰它們的動物,保護蝴蝶不受傷。
孟焦努力睜大眼睛,企圖觀察自己的絨毛上是否覆蓋鱗片,可惜它的眼睛不是顯微鏡,根本看不真切。
管中窺虎,從這一條虎臂的細密絨毛便可看出,孟焦全身上下,恐怕布滿了火焰狀花紋。
東北虎可不是蝴蝶,需要將自己隱藏起來,避免受傷,這種分外張揚的醒目花紋,恐怕是一種警戒或者威懾。
可惜冬季長毛在上,覆蓋住了新生的絨毛,這身新衣裳沒處顯擺,只能老老實實地穿在裡面,除非它將自己體表的外層長毛全都蹭掉,不過那樣的話,防寒能力恐怕就會大打折扣了。
放下前臂,瞳孔中橘紅的紋路久久未散去,一時間,孟焦竟有些恍惚,夢境與現實,竟能如此相像?這是巧合,還是預兆。
那個詭異的,奇幻的世界,夢中成年後的自己所經歷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說是一種潛意識的臆測,為什麼火焰紋路為何能夠橫跨夢境與現實,出現在自己身上,如果說是一種預言,那自己將來的道路,難道早已被安排好?
孟焦反覆徘徊,最終將思路定格在鐘乳石柱頂部的蛇巢上,或許那就是答案。
淡黃色虎目掃過狹小岔口,火箭和虎三妹遠遠打量著兄長,虎母正在岩壁下休息。
短暫一瞬,孟焦已經做好決定。
…………
風,愈來愈大了,雪,愈來愈密集了,天空越來越昏暗。
無情的寒流席捲森林,山岩發出痛苦的呻吟,碎石橫飛,歪脖樹的根部死死扎進貧瘠土壤內,隨風搖曳,平日站在枝頭齊聲鳴奏,身著黑服的烏鴉們早就不見了蹤跡。
天地之間,一片肅殺氣象。
低溫填充了山谷的每一塊空間,光線一分分,一寸寸下移,最後一縷陽光散去,永恆的黑暗籠罩蒼穹。
虎目亮起,在森寒的夜,孟焦躡手躡腳,悄然起身,瞄了一眼火箭和虎三妹,兩個小傢伙蜷縮在母虎身旁,睡的正香。
這樣惡劣的天氣,凡是習慣群居或是聚集在一起的動物,都不免報團取暖,尤其是山禽。
火箭和虎三妹與哥哥最為親近,見孟焦躺下,立馬往它身上撲,孟焦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幾次三番將兩頭幼虎推開,不叫它們在自己附近休息。
小傢伙們既聰明又有眼力見,一看哥哥今天狀態不正常,自然懂事的不再死纏爛打,跑到母親身邊了。
今夜獨自行動,再探蛇巢。
為了避免將母虎和兩頭幼虎吵醒,孟焦只能出此下策,借著呼嘯的風聲,邁開步子,悄然出了岔口,緩緩提速,轉眼便出了山谷,冒著風雪,直奔遠方。
冬季,葉爾秋河流淌的聲音消失不見,半大雄虎穿梭在密林,灌木中,行走在積雪上,它謹慎地觀察著周遭環境,提防可能出現的野獸,或是莫名的襲擊。
肆意奔跑起來,毛髮外緣,掛滿冰雪,孟焦溫熱的鼻息吹融嘴邊的雪花,它抬起頭,注視著前路,按照記憶中的方向,穿過皚皚白雪,在昏暗的原始森林,孤身馳騁。
豬群留下的足跡隨著野豬們遭受重創,逐漸被掩蓋,有猞猁或者貂熊路過,腳印微不可察,幾乎被飄雪完全遮掩。
孟焦要先回到巨石,它不像北極星那樣了解這片土地,尤其是領地邊緣地帶,缺少巨石這個明確的坐標,想在風雪夜判斷具體方位,難度很大。
已經離開舊棲息地近一個月,視線受阻,孟焦憑著模糊的記憶前進,兩度找錯方位,好在偏離的都不太嚴重,最終,它穿過一片落葉松樹群,成功抵達巨石前空地。
一個月的時間過去,這尊小山似的龐大岩石沒有任何變化——除了頂部的積雪厚實許多。
空地之上,狂風肆虐,不只是雪花還是冰棱,飛舞起來,撞擊在樹榦上,劈啪作響。
孟焦眯起眼睛,用密集的睫毛遮擋雪片,低起腦袋,觀察著雪地上的痕迹,離家這段時間,沒準有不速之客光顧,要是狐狸或者野狼一類中小型動物,它自然不會畏懼。
就怕有一頭流浪的棕熊,瞧上石檐下的避風港,駐紮在此,那玩意動輒三百公斤,可不是它能招惹的。
西伯利亞的棕熊和黑熊在冬眠方面頗有差異,黑熊多數都是一覺睡到春暖花開,棕熊卻不一樣,它們的體型比黑熊大,消耗的能量多,需要積蓄的營養自然也更多。
有些時候,倒霉的雄棕熊在寒冬到來之前,未能積蓄足夠的脂肪,冬眠死路一條,為了生存,它們只好選擇做一名流浪者,危險的流浪者。
東北虎和大型棕熊的爭鬥經常產生於冬季,食物越是匱乏,發生廝殺的可能性越高。
棕熊體型碩大,較為笨重,冬季缺少它們的主要食糧,諸如漿果,植物根莖一類,有蹄類動物也頗為少見,它們便將主意打到了其它動物身上,比如狼群,猞猁,老虎等。
棕熊對狼群的壓制力遠不如老虎,究其原因,輸在笨重。
餓急眼的群狼甚至敢將棕熊從冬眠的樹洞中拖出,進行圍攻,偶爾還會搶奪棕熊的獵物。
棕熊自然也不甘示弱,來而不往非禮也,遇到規模較小的狼群,它們也會重拳出擊,驅趕狼群,獲得食物。
不只是狼群,成年雌性東北虎,或者成年雄虎,同樣是流浪棕熊的目標。
東北虎辛辛苦苦完成狩獵,準備進食時,棕熊就會突然鑽出來,對老虎進行恐嚇,企圖不勞而獲,大多數東北虎都不肯認慫。
漫長的冬季,每一塊食物都分外珍貴,除非像猞猁或者遠東豹一樣,體型較小,只能主動退卻,將獵物拱手讓出,有一戰之力的東北虎,往往會選擇殊死一搏,捍衛自己的戰利品。
孟焦怕的,就是這樣的流浪棕熊。
大多數流浪棕熊都是公熊,母熊因為體型較小,能夠滿足冬眠所需,幾乎都可以正常冬眠,公熊卻不行,維持三四百公斤的巨大體型,需要消耗的能量是難以想象的。
平日因為體型佔多少便宜,面對自然的威勢,就要付出多大代價。
細細嗅著氣味兒,察看附近積雪的變化,孟焦一步步接近巨石,它沒嗅到熊類的騷味,卻隱約捕捉到了一股熟悉的,非常淡薄,很特別的味道。
疑惑的皺起眉頭,孟焦翻動記憶,近些日子,與它接觸過的,都有什麼動物。
貂熊?不是,馬鹿?也不是,狼崽子?……
有的時候,越是想找到一樣東西越找不到,孟焦便是如此,它反反覆復回憶了好幾遍,愣是沒想清楚,這究竟是什麼動物的氣味兒,但很顯然,這種動物對它幾乎沒有威脅,不然肯定會令它印象深刻。
既然沒有威脅,孟焦自然無所畏懼,頂著風雪前進,遠遠隔著一片灰白色彷彿紗布似的雪花屏障,它看到了熟悉的野豬皮牆。
隱隱約約,還能看見石檐後方的裂縫,藏在裡面的山雀野雞,恐怕已經所剩無幾。
很快,孟焦已經要穿過石檐,進入巨石下方,居住在裡面的陌生動物顯然察覺到了它的到來,不知在何處打量了孟焦一眼,粗略估計一下雙方實力,心生不妙,拔腿就跑。
只見一道瘦長的黑影從野豬皮后躍起,一言不發,轉過身就往石檐側方奔去,拖著一條細細的尾巴,身上好像覆蓋了零零星星的冰塊,在夜幕中反射淡淡光芒。
孟焦一瞪虎目,那生物躥起來后,它立刻認出了那究竟是何物。
偷野豬肉的黑貓!
那傢伙怎地變成了這般模樣,這體型,好像頭小豹子,氣味兒,也與之前差異甚大,若不是孟焦嗅覺敏銳,還真分辨不出其中的相似處。
大腦飛轉,既然認出黑貓身份,首次見到黑貓的地點自然閃了出來,大河旁。
一想到那條寬廣的河流,孟焦第一時間便將其和蛇巢畫上了等號。
在它心中,那條河簡直就是蛇巢的代名詞,這黑貓生活在河流附近,上一次見面,還是一隻正常貓,如今體型和氣味兒都產生了劇變,根本不似同一物種,它很難不將這怪異的變化與蛇巢聯繫到一起。
快追!
不加限制,全力發足追逐的孟焦如同一道閃電,將一根粗大的虎尾拉成了一條支線,風雪被它分割開,亮閃閃的眸子中,只有黑貓的背影。
「它的體能肯定得到了強化,正常遠東豹都不可能跑這麼快。」
迎風奔跑,很難不受到氣流的阻遏限制,孟焦自持一身蠻力,可以硬生生頂著風前進。
黑貓倚仗的是什麼?它那種體型,憑什麼可以在孟焦的追逐下堅持那麼久,依然保持著較遠的距離。
孟焦越來越好奇了,皚皚白雪在它身下掠過,每一個跨越都是近十米的長度,黑貓再努力,畢竟是一隻中小體型的動物,耐力不足,只能絕望的看著身後猛虎步步緊逼。
離開空地,處處都是高聳樹木,黑貓彷彿看到生機,蹭蹭蹭,飛快攀上一棵落葉松,拉出一道殘影,迅速沖向樹冠。
孟焦毫不示弱,緊隨其後,論起爬樹的能耐,現在擁有強化腳踝的它可不落下風,比起攀爬速度,恐怕它還更勝一籌。
一頓窮追猛趕,黑貓體力不支,終究沒熬過耐力可怕的孟焦,被一巴掌從樹榦上拍了下去。
喵嗚一聲,在空中翻了個身,四腿著地,黑貓求生慾望強烈,落地后還不忘逃跑,奈何腿剛邁開,就被從天而降的孟焦扇了個趔趄,險些趴在雪地中,栽個狗啃屎。
一百二十公斤從七八米高的樹上落下來,即便有積雪緩衝,孟焦依舊感覺自己的四腿都被震得發麻。
也就是老虎的骨密度夠高,身體韌度夠強,能夠減震,換個一百二十公斤的人,早就摔骨折了。
寬厚的虎掌按住瘦長黑貓的脊背,孟焦只覺觸感光滑,好像在撫摸冰塊,但溫度卻沒有那麼冰冷。
前進半步,湊近,它倒要看看,這個「老熟人」如今是怎樣一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