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節
第八十九節
面對這個天下最精銳的步騎,求仁得仁的張邈最後還是死在典韋的戟下,他那負隅頑抗的兩萬人,最後在重裝步兵和虎豹騎坦克一般的擠壓下成了一張巨大的紅色肉餅。
以至於戰後士兵們都無法尋找耳朵之灰的物品來證明自己的軍功,無論是小兵還是將領,被虎豹騎和重裝步兵一踩過,無不變成一團紅裡帶著白的液體包裹物,扁扁的象一砣被河馬屁股坐過的大便。
眼見張邈被殲而無法施以援手的張遼等人乾脆沖開北門殺出一條血路逃往呂布處,再不逃曹軍回師他們也會變成同樣的一堆大便。
曹操戰後並沒有什麼開心的神色,只是為張邈立了一個小小的衣冠冢,然後令夏候惇、于禁守定陶,親帥大軍直撲幾乎不設防的陳留。陳留一拿下,呂布就成了無根之萍,翻不起什麼風浪了。
長安城。
自王允死、呂布逃,堂堂四百年漢家基業便全數掌握在李傕、郭汜、樊稠這三個無賴手裡,張濟自率部曲屯弘農。在危急時候能共患難,在富貴時期就未必能共同樣相處,特別是小人之間。
樊稠對於領兵打仗是熟悉得很,可是對陰謀手段卻不怎麼在行,他在西涼軍中聲名最大,因此受得李傕、郭汜的猜疑。加上後來馬騰、韓遂曾進攻長安,身為韓遂同鄉的樊稠便被李傕指使的部將胡封所殺,盡並其眾,可是這樣還不夠。
所謂一山難容二虎,當然是他們倆自己認為是虎。
而樊稠的死,也給郭汜提了個醒,和李傕共富貴是要有點膽子的。
郭汜從李傕府上飲宴而回,倒在榻上剛剛脫掉外衣,突然肚子痛了起來(個人估計是闌尾炎犯了)。於是他家人說,會不會是李傕下毒害你?
郭汜大怒,怕命人取糞水灌下,一吐之下就好些了,第二天就起兵去打李傕,李傕也不甘示弱,兩人從去歲打到來年,連心疼子民無辜受累的漢獻帝派使者來勸和都沒有用。
等年一過,李傕更光棍了,乾脆把漢獻帝給劫持了,逼著他封自己為大司馬,獻帝不敢不從。而另一個流氓郭汜也劫了百官,兩個人又繼續開打。
這種無聊又荒涎的作為就連兩人自己的部下也看出沒前途,又過了三個月,李傕的手下楊奉陰謀和宋果兩人裡應外合,一舉殺掉李傕,結果消息走漏,宋果被殺,楊奉逃去佔山為王。
後來要不是張濟引著弘農大軍來,估計李傕就要敗了,因為內部的叛逃事件,使得李傕的勢力漸弱。於是兩人看在張濟大軍的分上各自說和罷兵。這裡連一句話救了他們一命,被奉若上賓的賈詡都先後投靠了華陰的段煨、宛城的張綉。
張濟說要送獻帝去弘農,兩人都答應了,這時楊奉、董承等人又跳出來和張濟一起回到了弘農。
可是楊、董和張濟等人本就不是一路人,沿途都有些小摩擦,而獻帝生怕這些根本不忠於自己的幾大勢力不平衡,於是就給每個人都加封晉爵,好歹平安的回到了弘農。
然而李傕和郭汜兩人雖笨,也省悟過來放走皇帝是多麼愚蠢的舉動,於是兩家合起來一路追來。
「主公,這張濟原為董賊部將,向有異心,又與我等有隙,不若定計除之,以免日後為患。」卻是與張鋒有一面之緣的徐晃。
楊奉輕捋了捋頷下短髯,眼睛卻看向另一邊正襟危坐的董承:「依董將軍之見呢?」
董承能成為國舅,自然長相也不會差到哪裡去,闊口寬額,相貌堂堂。
「公明與某不謀而何,試問這張濟為何堅持要護送聖上至弘農?不也是為了一己之私,方便自己發號施令嗎?愚以為,楊將軍應行以雷霆手段,速除此人,則可還聖上一片清明也。」
「既然大家都是一個意思,我們就不如推說議事,請張濟來此,暗中伏刀斧手,然後由公明出手殺此僚,如何?」楊奉眼中精光一閃,只要除去這張濟,這扶危主之功又少了一人。
「事不宜遲!某這便去點齊軍馬,待楊將軍這廂一動手,我便領軍殺入張濟營中,這弘農便可安枕無憂也。」董承站起來拱手說道,言畢,一甩戰袍揚長而去。
可這弘農畢竟是張濟的地盤,在人家的地盤動這個心思,是不是太想當然了點?
兩個時辰之後張濟已經全身披掛,本想與兩人交戰,又恐對方脅持獻帝,投鼠忌器,無奈之下只得引兵西行,卻半路上遇見追上來的李、郭二人。
一番推扯之後,本就怨恨滿腹的張濟欣然加入劫回獻帝的行列中,指引兩人包圍了勢單力孤的弘農城。
原本以為趕走張濟就能蒙上一層救帝的美麗光環,不管走到天下哪裡,別人都會敬仰自己曾經的輝煌。可是面對張、李、郭三人的十數萬大軍,楊奉傻眼了。
「怎麼會這樣?」楊奉獃獃的喃喃自語道,眼裡哪還有什麼希望、幻想?只有印在眼中黑壓壓的一片西涼軍人頭和高舉成排寒光閃閃的武器。
「主公,不若等某出去衝殺一番如何?敵軍數倍於我軍,且弘農城糧草、守城器械均不多,死守恐不能支撐太久。」徐晃看著楊奉和董承全是一臉痴獃,忙諫言道。
「哦?好好,公明,可全靠你了,一定要給這些西涼蠻子一點顏色瞧瞧。」楊奉好不容易醒過神,點頭如搗蒜一般。
這救駕之功果然不是這麼容易立的,楊奉一邊嘆氣,一邊和同樣沮喪的董承步履沉重的走上城樓,觀看徐晃這次突擊效果。
結果徐晃剛出城,就被人山人海的西涼軍圍了個水泄不通,儘管那把加長了手柄的大斧前後左右上下翻飛,一刻鐘都沒有有可以近他的身,可是自己身後帶出來的幾百人早就不知道被踩到哪塊地上當肥料去了。
無奈,徐晃只得單斧匹馬的殺回城裡,雖然一路上有一百多具西涼軍屍體是他一人所為,可是杯水車薪又能有什麼用呢?
徐晃垂頭喪氣的提著大斧,每走一步都有一溜血水沿著袍甲往下流,身上的戰甲劃開了五六處口子,翻開的口子張得象嗷嗷待哺嬰兒的嘴,露出裡面灰色的戰袍。
看到自己軍中頭號勇將也帶著鎩羽而歸,楊奉心中已經不指望自己還能保著獻帝逃出去了。看著臉上失神無色的董承,楊奉突然有了主意,在這種已經退敵無望的情況下,居然陰陰的嘿笑起來。
「將軍有何事如此發笑?莫非有何退敵良策?」楊奉的笑聲讓董承想起了董卓,董卓一旦看上哪家夫人,就會發出這樣滲人的、陰險的笑聲。
「事已至此,不如去請援軍!」楊奉的聲音突然低沉磁性無比,配上一臉神秘莫測的微笑。
「司州以西,皆屬李、郭賊也。而南面還有張濟之侄張綉在南陽,東面最近的張楊且不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就算能及時趕到,恐也不是李、郭等人的對手。如何還有援軍?」董承一臉的詫異。
「嘿嘿,將軍怎麼不想想司州以北?」楊奉極有耐心的一點點誘導董承往自己的思路上去想。
「以北?那邊不是……」董承一臉的疑惑轉而換成一臉驚怖,聲音也變成顫抖起來,右手指著楊奉,不敢相信的問,「白波軍!」
楊奉絲毫不在意董承這個不禮貌的舉動,反而用刻意壓低了的聲音惡魔一般繼續誘導道:「嘿嘿,將軍勿疑,奉早年也是干這個出身,白波軍有吾同鄉,吾招之勤王,彼必喜而至,昔日董賊在時尚且不能勝白波軍,況於此三個跳樑小丑乎?」
「可這白波軍乃賊也,我等均是堂堂正正的大漢官軍!豈能向賊軍乞援?」董承說著說著語氣不由的加重了。
「董將軍!俗話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將軍是願意救出當今聖上,還是甘願縮頭隱於亂世?」
看到董承居然不領情,楊奉也有些不高興了,言辭之間也加重了語氣。
「再說,這聲名和聖上的安危比起,孰重孰輕?再說了,難道將軍寧願看著聖上又落於三賊手中受辱?」見董承沉吟不語,楊奉忙趁熱打鐵。
跪在一邊的徐晃動了動嘴,卻沒有說什麼。畢竟楊奉是他主公,當著別人的面,怎麼可以公然反對主公?
「既如此,一切就拜託楊將軍了,不過白波軍始終是賊,將軍萬要小心護得聖上周全。」面對選擇眼睜睜看著獻帝受苦還是救助於一向都不恥的賊軍,董承點頭答應了。
「哈哈,將軍放心!有我在,包管聖上無事!待救得聖上,我倆可是救駕的大功臣啊?」楊奉開心得仰天哈哈大笑。
「是啊,是啊。」對於求助於一支平時殺燒搶的賊軍,董承心裡是一點底都沒有,就算退了西涼軍,會不會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但是眼下也只有這個法子了,就算白波軍再壞,總也不會比落到李傕那些無賴手裡更糟吧?
一連六天,弘農城的百姓都提心弔膽的,知道圍城的是李傕、郭汜這兩個大凶人,生怕城裡的官軍守不住,一個個都在家焚香禱告,祈求降下神跡以退敵軍。
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客棧的二樓,牆上不時掉下斑駁的黃土,在地上啪的一下形成一個黃色的圓點,濺點一小圈粉末。而這種「雅間」走上去喀吱作響的地板上全是這種一塊塊的圓形痕迹,榻上、桌上、几上總有一層淡淡的灰,那是城外十幾萬人走動揚起的灰塵又被常年的大風所吹造成的。
「小姐,好不突然走到這裡來了,我們不會再被抓回去吧?」一個素服打扮的小丫環怯生生的端著一個木盆,裡面裝的水也是晃蕩著一層灰幕。
榻上同樣一個粗布衣服裝束的女人盈盈站起身來,淡淡的秀眉,臉上未施粉黛——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加地帶還化妝,擔心遇不到色狼么?
正是夫君早死,回到長安,結果父親又被王允所殺的蔡琰。
如雲的秀髮盤成一個標誌著已為人婦的雲髻,簡單的只插了一隻木釵——值錢的東西早就當掉了,這時候,身邊又沒一個能主事的男人,自然是只出不進,開銷象水一樣的嘩啦啦。
俏麗的容貌,苗條的身形不是一件粗布衣服可以擋得住的。束得緊緊的細腰、高聳的酥胸,筆直的長腿,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一賭氣就推人下水的黃毛丫頭,成熟的可以叫人犯罪。
「唉,但願吧,我只想回到老家圉縣去,怎麼就這麼難呢?難道我蔡琰天生就是一個剋死親人的硬命?」
蔡琰想著自己這生下來的十幾年,好象沒有幾年是開開心心的過的,唯一在洛陽呆了一生中最最快樂的一段日子,有著親生姐妹一般的黃鶯兒相伴,又有個老是惹自己生氣的小子鬥嘴——可惜後來他從水裡上來后就沒贏過了。
然後結婚,成家。一年不到那飽讀詩書的夫君就因病過世了,娘家人又老是象對掃把星一樣的對自己,一氣之下自己回到長安,好不容易有了個落腳之處,又親眼看見自己父親被王允那個不講道理的老匹夫所殺……
晶瑩的淚珠兒一滴一滴落在木盆里的水中,表面上那浮著一層尤如一條灰色絲綢的沉澱物被淚水驚得象有了生命一樣四散逃開,形成一個又一個圓形窟窿。
「小姐,別難過了,現在袞州牧曹大人是您父親生前好友,肯定會照顧您的。您又漂亮,學問又好,將來一定會嫁……」那小丫環絮絮叨叨說著安慰蔡琰的話,也許是平時說人漂亮之後一定是要加一句嫁個好人家之類的習慣,一沒留意差點說順了嘴。
可是蔡琰天質聰穎,哪會聽不出?淚水頓時涌如更厲害了,任小丫頭手忙腳亂的勸了半天也沒用。
突然,整個城裡象瘋了一樣的大喊起來,樓下的百姓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急匆匆的亂跑一氣,到處是人撞人,不時夾著一隊隊長持長槍增援的官軍。
蔡琰一驚,用白如霜雪的小手抹了把眼淚,稍稍探出身子,卻看不明白出了什麼事。
「小姐,我下樓去打聽下,您在房間里千萬可別出去了,外面可亂得很。」小丫環叮囑她的語氣,倒象是姐姐跟妹妹一般掉了個個。
蔡琰心裡一下變得更不安,空蕩蕩的房間就她一個人,萬一旁邊客房裡住的是個壞人怎麼辦?又萬一來了個賊怎麼辦?我應該大聲呼救嗎?可這世上還有什麼人會仗義出手救護自己?
這幾年的坎坷經歷已經流幹了她的眼淚,心裡原本如山的自負和傲氣就象一塊用了三個月的肥皂,剩下渣就不錯了。
有時蔡琰恨自己小時候為什麼不學點武功,遇上個壞人還有拼一拼的可能,可是現在自己這樣子,難道抱著琴去揍人嗎?
樓梯上咚咚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著一連串帶著司州口音的罵聲,蔡琰嫣然一笑,定然是那破樓梯一踩上去就會落下花粉似的灰塵,迷了人家的眼吧?
小丫環,鐺啷一聲推開門,跑進來又急急關上,小身板靠在兩扇門上抵著,兩團初具雛形的小胸脯一陣劇烈的起伏:「小姐,不好了!白波賊殺進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