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
第二十一節
「老夫雖位列三公,但平生最得意之事,卻是生得此子。性頑劣,然堅韌,學文學武無一不精,又能恪盡孝道。今雖世人多毀之,老夫獨贊此子。哈哈,得子如此,夫復何求,諸位,同共滿飲此杯!」張溫高居主位,舉起酒樽環席示意道。
席間,赫然是當今朝中手握重權之人,抑或是新進之貴:王允、馬日嘽、盧植、皇甫嵩,袁家四人,袁逢、袁槐、袁紹、袁術,加上曹操,各各舉樽,一飲而進。
張鋒作為中心人物,卻只能列於最末位,看著各人或羨慕或妒嫉,一一向自己望來。
除了張溫,最得意的便是黃琬了,原本只是礙著彼此之間的面子,許了張家這門親,誰知張鋒聲名崛起的勢頭,比起甘羅十二歲拜相也不逞多讓,鶯兒這丫頭少不得為正室,為張家開枝散悠,隨時讓擔心會掉下來砸到路邊賣橘子的小販。
切,這人騎術跟我有一比么,王越開心的想。
引人注意的是丁原身後緊跟著那員武將,雖然打扮也隨便,沒有戴頭盔,但是手中那長得快拖到地上的帶有月牙刃的兵器張鋒卻是認得,不就是方天畫戟么?他,就是呂布!
兩條濃眉,配上有些凹陷的眼眶,更顯得此人與眾不同,聽說他是匈奴人和漢人的後裔,稜角分明的臉部曲線,微翹的唇似乎帶著一絲無忌的,傲世一世的笑。偉岸的身軀好象與座下的馬合為一體,不經意的起伏卻總是協調一致。一頭長發隨意的束在一起,一個簡單的竹牙冕使得主人更是飄飄逸灑。
黃忠只是看了一眼馬上呂布的姿勢,以及手上的武器,就立即能判斷出這個人很厲害,哪怕他不知道對方是誰。小聲的在張鋒耳邊說道:「高手!」張鋒輕輕頭。
那呂布在幾步之外,彷彿也聽到這句話似的,眼睛往張鋒這邊一掃,先看看高大的黃忠,也是馬上對對方的武藝有了一個大概的評價,眼中有一絲慎色,又看看王越,臉上的神色變成了迷惑,因為王越的樣子,一般人是看不出來深淺的,又象是絲毫不會武藝之人,又好象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當初張鋒也是差點吃了大虧。
最後看著張鋒的時候,那慎重和迷惑全換成了一臉微笑,那意思好象是說,你不行。
張鋒的目光看著呂布,清澈明晰,沒有一絲挑釁,也沒被呂布對自己的判斷感到生氣,就只是一種單純的鑒賞,鑒賞這個後世褒貶不一的第一武將。
總算看有一個半稱得上是對手的人,呂布心裡想著,臉上又恢復那種平淡的,目空一切的微笑。
在他驕傲的心裡,黃忠才算一個對手,王越跟張鋒加起來,才算是半個。
回到府里,張鋒吩咐把買回來的蜀錦送去成衣,又把首飾整理到一起,準備哪天約黃鶯兒偷偷出來時送給她。張府現在的管家來請他,說有客到。原來的管家是張安,跟著張鋒去了濮陽,於是又從眾家僕里提出一個忠心可靠的,叫張財。
張鋒一向喜歡白色和黑色的衣服,整個衣櫃里全是這兩色的。穿了一套純白的禪衣,用衝天冠束髮,腰間扣著的是麒麟獸頭腰帶,果然儀錶不俗,翩翩少年。
等到張鋒看到張溫令他作陪的客人,居然就是白日里見過的丁原和呂布!
丁原穿著正式的黑色朝服,而呂布頭束紫金冠,披百花戰袍,擐唐猊鎧甲,系獅蠻寶帶,除了沒赤兔馬,真是「人中呂布」,相貌堂堂,威風凜凜。隨隨便便一站,有如天神臨淵一般,讓人頓生膜拜之心。
就連一向看不起除自己兒子之外的武夫的張溫,也訝然而問:「此犬子鋒也,字知機,未審丁太守身後這位壯士何人也?」
沒想到不知貨的丁原只是擺擺手說道:「吾義子呂布,九原人也,乃胡人與漢人雜交所生之子,因其有幾分蠻力,故而收入府中為一主簿。」神色間說不出的傲慢,好象說的只是一條貓,一隻狗。
那呂布聽了,忙低頭以示恭順之意,但眼中一閃而過的憤恨卻逃不過同為武者的張鋒之眼。
張鋒搖搖頭,怪不得呂布得了赤兔就主動提出要殺掉丁原,原來他本身也受著丁原的歧視,瞧不起他是個「雜種」,這讓本來就不講究尊師重教的呂布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有些事果然是有果也必有因,雖然也不至於殺掉自己義父,但是換了自己這口氣也肯定是一樣咽不下去。
張溫和丁原要敘些朝庭之事,便令張鋒帶著呂布外面走走。張鋒得聽,大喜過望,一邊著人喚王越,黃忠來,一邊找著呂布往後山閑步走去。
「呂將軍,白天已有一面之緣,不想半日之內,又能得見尊顏,幸甚,幸甚!」張鋒見身後的呂布面有不豫之色,心不在焉的樣子,於是出言道。
呂布長嘆一聲氣,也不管身前的張鋒能不能看得見,拱了一拱手道:「張公子言重了,適才張公子也聽聞我義父所言,布不過一主簿耳,這將軍二字,更是休提。」
張鋒失笑道:「將軍欲欺人乎?能欺己乎?早上便見呂將軍氣宇軒昂,沉穩如岳,必是身懷絕技,此時不過未適逢其會而已,不必介懷。他日必將飛上高枝,鳳凰展翅也。」
呂布吃驚的抬起頭重新打量起面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少年來,能看出自己身手的,莫非……同道中人?
「聽張公子所言,莫非也好武?布愚頓,未能察也,若不介意布粗鄙,指點一二如何?」
「呂將軍切勿再稱『公子』,不若稱吾表字『知節』可也。至於指點更是萬萬不敢當,呂將軍神藝,小弟那二手庄稼人的把式,實是不足一曬。」張鋒聽了嚇了一跳,兩隻手亂搖,這呂布的功夫,三國第一,就象那唐朝的李元霸,天下莫能出其右者。
「那知機也萬莫再稱勞什子的將軍,稱吾表弟奉先可也。」呂布看了張鋒略顯驚慌的表現,低沉的神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些許的促狹。「只是互相切磋而已,來來來,吾必小心省得,不會傷了賢弟。」
張鋒聞言,骨子裡那股不桀的傲氣如同開了鍋的水,一股勁的往外冒,沉聲說道:「既如此,鋒便不再故作那小女兒姿態,獻醜了。」
張鋒將呂布引至院北角,這裡四四方方一塊空地,放著一些平時張鋒練功用的器械,最邊上的牆角立著一個武器架,刀槍劍戟幾乎都有。
呂布看著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大是好奇,兩棵重木之間橫著一條手臂粗的鐵條,或者半空中平行兩根鐵條,至於平素所見更多的那些會家子的玩意更多,什麼石鎖,木樁等等。
「果然如吾所料,知機亦是習武中人!」呂布撫掌大笑。
張鋒抽出一條長槍,背於身後,一手遙指呂布示意。
呂布笑吟吟的,抽出一隻普通的長戟言道:「吾慣用的武器卻是方天畫戟,說不得也只好用此代替一下。請知節進招。」雙腳微分,隨隨便便一個架勢就讓張鋒覺得撲面而來的陣陣戰意,對呂布來說是良好沒有副作用的興奮劑,對張鋒卻是苦不堪言的壓力,雙腿居然還微有些股慄,恨不得將槍丟在地上轉身便逃就好。
呂布似是看出張鋒的想法一般,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說道:「未戰而先怯,不如御甲伏地,知機可是堂堂真男兒?」
張鋒聽了,直覺得一股力量由心底直升騰起,竄遍四肢五腑,所經之處,莫不熱血沸騰,個個毛孔張開,興奮的呼吸著圍繞周身的戰意,那股不安、懦弱、以及呂布的大名所帶來的負面情緒,竟跑了個無影無蹤。
呂布也只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凡人。我張鋒連和他一戰的勇氣都沒有,還談什麼保家衛國平天下?鶯兒還看得起我?環兒稱我「好看哥哥」,還真的只能看看了。老子好歹也活了三十多年了,怎麼膽子卻越來越小,反而長得還不如睾丸大了?真是他媽的丟人!
想到這裡,張鋒雙目緊閉,再睜開時,神光微爍,如仙境氤氳一樣淡淡在眼中繚繞,一股和呂布完全不同的殺氣憑空冒出,和呂布的戰意交織著,互相排斥著。好象一對仇人一般,不把對方完全撲滅便不甘心。
呂布也感受到張鋒的變化,眼中精花一閃,真心的贊了一聲:「好!」
張鋒直視著呂布,不再畏懼這個後世聲名赫赫的第一武將,說道:「鋒之武藝,卻有些怪異,雖略有小成,卻不足以攻,還請奉先兄先賜招!」
平凡的好比班門弄斧一般的招數,不免倒讓呂布看輕了,不如用自己特別一點的功夫,才能顯了自己本事。
呂布還是輕笑道:「也好。」腳上一動,手上也動了,右手食指,拇指,中指便輕輕巧巧的捏穩那條普普通通的戟,直直的朝張鋒胸口刺來,雖然只是一招簡簡單單的試探,但這是呂布出手的,誰知道是什麼威力?
那戟刃並沒有開鋒,因是張鋒在家練習,怕傷了人,但在呂布的手中,隱隱有劃開空氣的吱吱聲,這呂布果然名不虛傳。
連聞言趕來的王、黃二人,看了這招看似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一招,也不由齊聲驚呼起來:「主公(鋒兒)小心!」
張鋒一臉沉穩,突然右手動了,抓著槍尾,快速在空中一轉,畫了一個圈,以槍頭當刀刃,「當」的一聲,敲在那戟靠槍頭的三分之一處,那戟就勢下沉,便被破了這招。
呂布訝於張鋒小小年紀的力氣卻不輕,雖然自己是以三分力出手,但普通人一樣不容易接下,何況張鋒明顯年未弱冠?
更讓人吃奇的是,張鋒拿著槍卻不使槍招,卻象棍子一樣砸下來,饒是呂布身經百戰,也沒見過這等打法,但武者的豪氣讓他大呼一聲好:「好。」
可是張鋒的這招卻並沒有結束,那槍頭砸在戟上,反彈起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再次在空中又畫了一個半圓,迅疾無比的向呂布持戟的右手三指劃去。
呂布大駭,這是什麼怪招?居然用槍的彈力和對手武器的反震力量作為一招攻勢?
來不及細細回味,呂布憑著豐富的經驗,右腳略小退半步,張鋒凌利的槍便無功而返。
「好槍!」雖然被呂布躲過,那他們三人還是不吝言辭,大聲叫好,特別是王越,好象是自己親手使出這精妙的一招似的。
張鋒一招無攻,便撤了槍勢,再次將槍背於身後,迎風而立,白色禪衣呼呼招展,象一面驕傲的旗幟。
呂布定了定神,大吼一聲,又是一招遞出,由張鋒左邊橫掃而至,至少是用了五分力。
張鋒也還是一隻手,也還是劃一個圓,只不過這次是從下往上,依然當的一聲,又幾乎砸在戟的同一個位置,而後又是一個小小的半圓,依然攻向呂布的右手。
呂布這次了防備,不等槍尖近身,向左一個滑步,長戟改向張鋒的腰劈去。
但是不管呂布用什麼招,張鋒總在站在一個小小的圓裡面,如同一個畫匠一般,輕易用一個又一個的大圓,小圓,半圓,一一瓦解呂布的招數,而後隨勢遞出自己的一招。
只不過張鋒知道這套功夫有一個最大的缺點,就是……由於自己只是根據太極的原理總結出的,而且並不純熟,所以,沒有攻招,全是守招!相信憑呂布的造詣,也一定看得出來。
果然,當呂布兩隻手用上六成力,張鋒雙手握槍也抵擋不住了,長槍當的一聲被震飛,那股幾乎能與呂布戰意相抗衡的殺氣也隨之煙消雲散。
張鋒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撐地,毫無一個大家士族該有的風範,隨便拱了拱手道:「奉先兄神技,鋒自愧弗如,佩服佩服。」那黃、王兩人已是贊聲如潮。
呂布臉上早就不存在起先那種帶點輕視的微笑,反正嚴肅的說道:「知機切莫自謙,呂布身經百戰,卻從未遇過如此難纏的對手,如果假以時日,知機力大,更兼此技純熟,恐怕天下無人可擋其鋒也!」
聽到呂布都這樣鄭重的說,張鋒從心底感到開心之極,仰著頭看著呂布高大的身影將自己籠入他的陰影里:「多謝奉先兄謬讚!」
由衷之言讓張鋒感到很感動,不知怎麼的居然說了一句讓他自己都覺得衝動的話:「奉先兄神技,若不嫌棄,我倆結成異姓兄弟如何?」剛出口就後悔了,呂布這樣頂尖的武將,怎麼會跟自己一個毛頭小子結拜?
「只是鋒性情頑劣,疏狂無羈……」
不想呂布大喜道:「弟之神技,兄由衷敬佩,此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吾也是直爽之人,最惡那虛偽的做作,弟真性情,正是對了我的胃口,呸,還酸不拉嘰的拽什麼文,最討厭那些個士子動不動就子日者乎,真是憋死我了。」
張鋒高興得從地上一躍而起,本已近脫力的身體又重新精力充沛起來,拍拍屁股后的泥灰,忙拉著呂布就往自己房間跑,一邊跑一邊回頭:「漢升,勞煩要下人準備些蠟燭香爐,我要與義兄結拜。」
黃忠和王越相視一眼,有些驚愕,又有些無奈,忙各自找人去了。
張鋒興沖沖的想,呂布啊,牛的人物啊,居然要和我拜把子了,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不留神一腳結結實實絆在牆角的實木柱子上,離地最近的一隻胳膊卻正緊緊拉著呂布的衣袖,轟的一聲,狼狽的摔在地上,面朝下躺著,一股酸酸辣辣的感覺從高挺的鼻子處傳來,眼睛也迅速的濕了。
完了,出鼻血了,張鋒窩火的想到。
背後呂布驚道:「賢弟,沒事吧?」
張鋒一回頭,一張臉,半臉灰,紅紅的血從鼻子流出來,混著灰,加上開心的傻笑,把一張本是極俊的臉染得如同瘋子一般,哪有剛才和呂布對峙時飄逸、沉著的高手風範?
「賢弟,你……哈哈」呂布指著張鋒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