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
【】字梓珍,生於翔雲二年仲夏,許朝欽閣守正明傲之次女,主命星:貪狼,生身垣:霸州
布穀鳥從南邊飛回的時候,遠處的青山都才剛剛開始萌綠。
許都下了幾的雨,乍暖還寒,可稍一放晴,就有漫山遍野的人。有在家困了許久的達官貴人,還有忙忙碌碌的農戶,剩下的就是進出許都的行人,他們三三兩兩的落滿了整個進出北寧門的官道。
北寧門是許都的北門,因門外的寧水河而得名,也是許都的北大門。北寧門外,跨過河上的寧水橋,數裏之外就到了東靠峽山的離台。
這裏曾經就是個土坡而已,由於地勢略高,向北可以望出很遠。再加上地處向北出行的必經之路上,迎來送往的人習慣在這個土台上眺望親人。久而久之,這裏成了許都北向離人的送別之地,就被叫做離台。
後來在鳳棲六年的時候,為了迎接宮家軍北征胡國凱旋,當時奉旨在此地建了這座得勝亭,來迎接凱旋的宮家軍。自此後的十數年來,多少出征,多少流放,多少送別,多少榮歸,都在這座木石結構的高大亭子裏上演。
而此時在離台的官道上,停著一駕帶著華麗車廂的錦緞馬車,四批渾然一色的栗色駿馬,兩兩駢行,壯碩標致,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出行氣派。離台之上,一家貴人正在送別。
被家人圍在中間的,是一個看似豆蔻年華的少女。這女孩身材不高,尚未成年,一身輕巧利落的衣著,素色淡雅,在這略帶清寒的氣裏,剛好輕便。不帶累贅裝飾的發辮,簡單的束在粉頸之後,不著頭飾也沒有花妝豔鈿。臉上處子的紅暈不羞而生,清雋端莊,英氣逼人的深黛眉彎之下,明眸如夜空一般深邃。
“思兒,這次你到了北地外祖母那邊,一定要聽話,不可再調皮任性!”
話的是一位已近花甲年齡的老者,長須稀疏且已灰白,身穿著灰色的對襟布衣,下半身套著灰布的褲子,穿一雙緞麵太虛道鞋,腰裏係著一條玄青色的玉絞帶,這一身的青灰持重的打扮,似乎是道門中的修行之人。
特別紮眼的是他腰帶上懸掛著的一塊橘紅色玉佩。這玉佩一看就不是凡品,溫潤如脂,色澤似柑,雕成鳳鳥展翅,浴火欲飛的形狀。乃是當今許朝內四家之一,明家的家徽——烈焰赤妖。而這老者正是明家的家主,當今許朝欽閣守正大人,明傲。
老人一臉的慈祥,隻有眼裏帶著些許不舍的擔憂,看著自己的女兒。
“父親大人,您放心吧,思兒自會乖乖的,必不讓父親憂心!”
笑嘻嘻的回答道。
“你這孩子,自就淘氣,一點姐樣兒也沒有,怎麽能不讓人憂心!”旁邊的中年婦人紅著眼睛,半憂半怨的訓道。
“娘,我去外婆哪兒,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再姨媽在北地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你大可不必擔心。”
趕緊抓住母親的手,安慰道。
“娘自在北地長大,那本就是苦寒之地,這一路山高水遠的,就是因為有你那脾氣古怪的外祖母和你那性急如火的姨媽,我才不放心!也不知道你爹是不是老糊塗了。”
中年婦人已然墜下淚來,看到婦人落淚,旁邊的老者趕忙過來一同安慰道:
“放心罷,夫人。已經跟老夫人通了信,二妹也會派人沿途來接。”
一邊安慰,一邊對女兒使眼色,“去跟你的哥哥姐姐告別吧。”
少女轉向另一邊。
“妹,北地的狼多,千萬別自己亂跑啊!”三哥明耀跟自己年齡最近,所以也是兄弟姐妹中最疼自己的。“這把書匕,跟了我很多年,哥哥用它拆信裁紙,現在送你,可以藏在身上,算是防身吧。”
書生裝扮的三哥明耀從懷裏拿出一把造型精巧的匕首,脫去刀鞘,寒光閃閃,精鐵鍛造,無論從材料還是工藝都是一流的。
明耀匕首歸鞘遞給了,開心得要跳起來了,一邊興奮的把玩著匕首,一邊道:
“哈,三哥,你等我回來,給你捎個雪狼皮披肩,保證你穿上之後整個許都最搶眼!”
“妹,女藝不可落下,都北地的女孩狂野無度,你可不要學野了。”
長姐明柔一向是許都淑女圈的代表,囑咐的內容和女德嬤嬤嘮叨如出一轍。她也從身後拿出一件布包,道:“姐姐給你做好了一套繡羅裙,聽北地的夏也熱,一樣也可以穿。”
“多謝大姐了,我可沒你那麽溫良淑德,我磨著父親去北地,就是受不了京城的這些姐俗套,每像嚶嚶嚶的病孔雀!不過這羅裙嘛,我還是收下吧。”
罷接過布包,轉身丟給了隨行的嬤嬤。
平常伺候的仆人婢女也都來送行,免不了各種噓寒問暖,看著三哥和大姐滿眼羨慕的目光,想起童年外婆來京時給自己講的故事,還有自己從書上看到,產生的那種對北地縱馬馳奔的期待,滿滿的憧憬下,一顆心兒早就飛遠了。
磨了父親兩年了,父親始終不同意,今年開春也不知怎麽了?父親主動鬆口,還安排了人和車駕,傳書姨媽,好像自己礙事一樣,迫不及待的把自己從許都送走。於是自己終於可以見識一下那些狂野自在的生活,無拘無束的放肆了。
一家人千叮萬囑,百般不願的將這個野丫頭送上了馬車,隨行的一個是自幼照看的老嬤嬤、一個是老實可靠的家仆車夫老鐵頭。
站在離台上的明傲望著馬車北去,雙手忍不住抱肘歎息。
旁邊的婦人紅著眼睛輕聲幽幽的問:“老爺,思兒會平安麽?”
明傲回頭輕輕攬住她,輕聲安慰道:“相信我,思兒不會有事的。”
離開許都順著官道往北,馬車吱吱呀呀的碾在泥地裏,路邊的野田裏能看到勞作的莊戶人,馬蘭花被來往的車駕碾踏,依然頑強的綻放,氣質高雅。
放下馬車的窗簾,心裏還在想著父親最後臨別把自己送上馬車時,反複強調讓自己切記的一句話:“無事不可議,無人不可替,無難不可避,無物不可棄。”又告訴自己,無論遇到什麽事情,一切以保存性命為先。
抱起膝蓋,心兒也隨著馬車左右搖擺。瞥了一眼斜對麵倚在包袱上輕鼾的奶娘,心裏莫名居然有點失落。
明明是自己得償夙願,可是想起自己即將豆蔻,少女最美好的時節,離開京都,離開那些打聽她的官宦少年們,不免悵然。臉兒有點緋紅,低頭擰了兩下發梢,輕哼了一聲。
馬車又快又穩,半光景就行出了十數裏。
“籲——”車夫老鐵頭突然勒停了馬車,作為明家多少年的家仆,老鐵頭樸實可靠,即便是突然停車,也會穩穩的駕住,不會讓轎廂太過晃動。
“姐,有位釋門僧人,在路旁相求。”
“何事?”出身欽閣主之家,對當今下各色教派均有了解,釋門乃是當世三大法門之一,與道門、儒門並稱三教,在許朝百姓中信眾頗多。傳教者出家居寺修行,削發持戒守齋,男稱僧女稱尼,行腳化緣苦修,頗為不易。
“僧法號永夜,往北地行腳,山高路遠,求搭車與尊駕同行,化方便緣。”
馬車外麵的僧人中氣十足,言語誠懇,讓人難以拒絕。
“這。。。”很是糾結,一個單身的少女帶個奶娘和一個年邁的車夫,捎上一個僧人,雖然是出家之人,但畢竟是異性。
“哦,姐。”老鐵頭繼續道“這僧人是盲眼的。”
盲的?好奇心驅使掀開了轎廂的前簾,奶娘也醒了,轉身向外巴望,隻見一個高大壯碩的僧人,帶著草帽,一身青灰色的僧袍,低著頭看不見臉,脖子上帶著巨大的念珠,每個有拳頭那麽大,單手執著禪杖,另一手單掌合十,背後是草編的經簍,並緊的雙腿上綁腿緊緊纏住灰色的僧褲,佇立在道旁,而草鞋上滿是泥濘。
打量了半晌,最後還是微微點點頭,放下簾子退回轎廂,道:
“好吧,捎他便是。”老嬤嬤欲言又止,一臉老大不情願,但沒作聲。聽到外麵車夫老鐵頭幫僧人卸下經簍掛在車轅上,扶和尚坐在了馬車右禦位,自己回到左轅駕處一甩馬鞭,馬車又吱吱呀呀的上路了。
僧人行腳去往北地,一路走到了野外,倒不值得懷疑,但是這盲僧人前往北地,倒是極為少見,頗為好奇,便張口問道:
“那僧人,請問您在哪個寺裏出家?師從那位啊?”
盲僧答道:“僧自幼在釋門祖庭菩提寺落發,師傅早已故去,之前在許都安國寺學法,現往極北苦淨寺住持。”
“哦?都北地苦寒,苦淨寺地處極北,更是艱苦,肯定是人人都不願往的,怎麽會派你一個盲眼的僧人行腳前往,莫非他們欺負你麽?”不平道。
盲僧笑道:“謝施主掛心了,苦修本就是釋門機緣,僧視此為殊榮,內心歡喜!”
暗暗慨歎這僧人迂腐,又問:“可你目盲不視,北地路遠難行,如何走得?”
盲僧答道:“沙門自幼目盲,但聽力極佳,但有路人,便能隨行。”盲僧頓了一下,又道,“另外,路上有遇到善眾,求有緣施主,化緣同行,終可到達,本就與盲不盲沒什麽關係。”
轉念一想也是,或許是自己老提盲眼一事,惹了僧人不快。
嬤嬤聽到這兒,忿忿然道:
“你這僧人,我家姐與你方便,可憐你目盲同行,你倒是會拿機鋒話。”
盲僧輕輕一笑道:“嬤嬤多心了,出家之人也知恩德,即有緣同行,必受釋尊護佑,一路安行!”
嬤嬤懶懶的嘟囔著:“蹭車坐的沙門,隻會拿話兒哄人。”
聽著兩個人的對話,禁不住心裏暗笑,又想想多一個人,或許這旅途真的會變得有趣呢。。
才出許都,就有這麽多樂趣。真想快一點到達那片遼闊之地。但願一路安行。
馬車吱吱扭扭,行更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