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復面拜門
第二日,不過五更時分,就有下人來叫倆人起床。昨夜雖折騰半宿,但林忘心中存了事,門外的人剛叫了幾聲,他就已經醒了。
顧子青比林忘還要早醒一步,剛要伸手叫醒林忘,見他猛地睜開眼,眸子里沒有初醒時的迷茫,反而一片清冷。
小華哥兒與小昭帶著幾人進來,比之小昭昨晚才知道林忘是新夫人,小華哥兒身為顧子青身邊一等,自然提前告知於他,雖小華哥兒看見林忘不至於驚訝,但還是十分彆扭。
幾人伺候顧子青和林忘梳洗,小華哥兒則拿了面鏡子放在桌子上,林忘看著他的動作不解其意,但沒深想,直到倆人都穿戴完畢,小華哥兒恭敬道:「夫人,拜堂了。」
林忘心中古怪,想昨天不是已經拜堂了嗎,怎麼今天還要拜堂?
小華哥兒指了指桌上的鏡子,林忘這才想起,之前有人教過他,說第二日早上要對著鏡子拜一拜,林忘只得走過去,對著俯身三拜。
沈步帥和沈夫人還留在顧府,拜完鏡子,自然要去拜他們。
廳堂上,沈步帥和沈夫人坐在上方,林忘敬茶請安,又拿出據說是他親手繡的鞋面、枕面,沈步帥和沈夫人依例賞了他彩鍛一匹。
拜完以後,便是認親戚,住在府上的親戚只一個狄哥兒,林忘是聽過他不少傳聞,卻一直沒見過,這會只見一個舉止穩重,面目親和的小哥中規中矩沖林忘問好,林忘見他這樣,真跟原本想象的不同。
接著是小一輩,自然是沈家獨子——沈如鑒,那沈如鑒平時沒個正形,但在自己父親面前,還是收斂很多,他越看越覺得林忘面熟,便忍不住多看兩眼,沈步帥重重咳了一聲,他這才甜甜地開口喚道:「舅良。」
本一屋子其樂融融,偏偏這會沈夫人又是一聲冷哼,因現在沒有外人,她更是不掩飾,明明白白表現出對林忘的厭惡。
沈步帥掃了她一眼,轉頭沖顧子青道:「子青,今日我們就要動身回京了。」
沈夫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被沈步帥一個眼神壓住了。
「這麼急?不再多住幾日?」
「不了,京城公事繁忙。」
雙方寒暄幾句,最後沈步帥仍舊堅持今日動身。
認親過後,一眾人又帶著林忘來到宗祠,因顧家人丁單薄,排場倒是不大,林忘起先並不知還有這個步驟,身處宗祠,人也跟著肅然起敬。煙霧繚繞,林忘跪在墊子上,聽著一個老者念念有詞,然後見顧子青親手將他名字寫在家譜上,林忘沒由來的有些慌張,抬頭對上顧子青認真的眼神,為自己計劃好的打算而心虛。
沈夫人從旁見了這一幕,心疼地閉了閉眼,再睜開,那眼神幾欲給顧子青手裡的族譜燒出個窟窿來,最好窟窿正正好好燒去林忘的名字,他仍不承認自己弟弟的正妻是這樣一個人。
因要拜親長,眾人都還沒吃早飯,於是嘩啦啦又回到飯廳,林忘需要立規矩,意思是他們坐著他站著,還不能吃,先伺候他們吃完了,才輪到自己。
沈夫人自然少不了故意刁難,有時又夾槍帶棍說些諷刺的話,林忘對她毫無喜惡之言,又怎會往心裡去,面上仍舊一片平靜,反襯得沈夫人一副不講理的樣子,沈步帥在旁跟著吹鬍子瞪眼,心中覺得丟了面子。
又說了,吃個早飯能用多久?就往長了說,半個時辰總能吃完吧?
等沈步帥拉著沈夫人回房,顧子青讓人重新上了早飯,坐在桌邊陪著林忘又吃了幾筷子。
經過昨晚,林忘面對顧子青很尷尬,他一直低著頭吃飯,顧子青當他害羞,也沒說什麼話。
用完飯,林忘回了屋,有些茫然,一時不知自己該幹些什麼,又因自己現在是一個人呆著,睏乏便上了身,只是他沒歇一會,就被沈夫人身邊的桃花叫了過去。
林忘知沈夫人不喜自己,無關林忘這個人,顧子青即便找的是門當戶對的小哥兒,只要不是經過沈夫人先選定的對象,她都會不喜,只不過不喜的程度不同,所以林忘無心也無力改變什麼。
沈夫人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摸著自己的戒指,她這個習慣動作和顧子青一樣,顧子青在思考什麼事情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
沈夫人將他打量幾眼,慢悠悠地道:「我是不知子青到底看上你什麼?要出身沒出身,要姿色也沒姿色,性格木訥呆板,往那一杵,跟個木樁子似的。」
林忘琢磨一下,不好不答:「您教訓的是。」
他沒喊出「大姐」二字,一是林忘自己就抵觸,二是也知沈夫人聽了八成更生氣。
沈夫人吐了口氣,見他低眉順眼,方覺好受點:「我們顧家人丁單薄,定當儘早開枝散葉,你懂嗎?」
林忘想沈夫人不待見自己,不該沖他說這些,心中奇怪,還是低低應了聲是。
果然沈夫人話鋒一轉:「我看你身形瘦小,當不是好生養的,你該勸著子青,讓他再多納幾房妾室。」
林忘古怪地看了眼沈夫人,想她是沈步帥正妻,有誥命在身,為何行為辦事如此不靠譜,得虧這是林忘,若是換了別人,成親第二天,就被告知要勸著夫君納妾,一口老血還不得梗出來。
「我們狄哥兒,和子青青梅竹馬,怎奈他沒有福氣,雙親早忘,只剩他一人,身份畢竟上不得檯面」她最後那句話咬得重重的,明顯指桑罵槐,林忘要聽不出來就是傻子了。
「不過總歸是有情分的,我看哪天就讓子青將他收房吧。」
這種事,誰知顧子青怎麼想,他聽說那狄哥兒住在顧府有些年頭了,卻不見顧子青有所行動,可不信她說的有什麼情分在裡面,也不敢隨意應承,萬一顧子青另有安排呢?
「我會和二爺提醒的。」
「還有子青身邊的小華哥兒,我瞧著也是好的,畢竟伺候了子青幾年,極為熟知他喜好,我看也留在屋裡吧。」
林忘算看出來了,沈夫人如今是恨不得什麼樣的都往顧子青屋子裡划拉。
他剛要開口應是,只聽外面門被推開,桃花一臉歉然和害怕地看著沈夫人,在他旁邊,則立著沈步帥,他瞪著眼睛,雖沒發火,但裡面警告意味十足:「子青才成親一日,你就想著這些?」
沈夫人站了起來,撅了撅嘴:「我這不是想子青趁早開枝散葉嗎!」
「哼!」沈步帥拂了拂袖子:「你快去收拾一番,咱們即刻就動身。」
沈夫人眼神遊移了下,道:「你自己回京吧,我弟弟剛成親,我怕他不會管家,在這再住幾日。」
沈夫人的那句「他」指的是林忘,沈步帥又怎會不知她心思,怪她什麼事都要參合一下,若是他倆成親之前,你使什麼法子攪合散了,也算你本事,如今倆人已然成親,還要鬧什麼不痛快?所以說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沈步帥瞪了瞪眼睛,氣勢十足:「你莫忘了,你嫁入沈家,是沈家當家主母,哪有功夫讓你留在別處?若是如此,這個家,我還是交給別人打理吧。」
沈夫人果然變了臉色,即便弟弟這再怎麼重要,也肯定不及自己家掌權的位置,又說沈步帥身邊有個會小意奉承的妾,雖撼不了沈夫人地位,但已奪取了沈步帥關懷喜愛,沈夫人這時有些慌亂,立即道:「子青這便是沒當家主母的時候,打理的也極好,我還是跟你回去吧。」
即便沈夫人是顧子青親姐,林忘這會心裡也忍不住對她鄙視,怎麼親姐弟的性子差這麼多?
沈夫人這才想起林忘還在一旁立著了,因在他面前失了臉面,忍不住忿忿瞪他一眼。
林忘從沈夫人鴛鴦居出來,慢慢溜達往回走,路上有遇見的下人,皆彎身喊一聲「夫人」。
回到了房裡,想不到顧子青也在,正拿著幾張單子看著,見林忘回來,將單子放在桌上,問:「大姐跟你說什麼了?」
林忘見他雖是問句,但聲音里沒多少疑問,隨口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嗎?」
因意識到他和顧子青不過是各取所需,所以林忘對他到沒多少畏懼了,而且林忘是那種越和某人關係尷尬,越要表現出親切自然的人,這是以前和人交際時練出的本能反應,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字——裝。
顧子青何曾聽過林忘跟他這樣說過話,心中其實是高興的,以為經過洞房花燭夜后,倆人關係更親密了,抬起手,覆蓋住林忘擱在腿上的手。
林忘自然地抽出手,拎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先給顧子青推過去,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捧在手裡慢慢喝。
顧子青又怎會察覺不出他是故意的,卻什麼都沒說,一隻手搭在放在旁邊的紙單子上,問:「你識字嗎?」
「以前給家裡林似玉啟蒙的時候,有幸認了幾個字。」這點林忘沒說謊,以前張氏給林似玉請先生的時候,就已經打算好再過個一兩年就給林如花賣掉,張氏就覺得能識得幾個字的,說出去也好聽,賣的價錢也高,索性一個羊也趕兩個羊也放,林如花捎帶著跟著認了些字,不過認得不多,林忘穿來后,雖字都是繁體,但也能認一些,只是寫的話卻是歪歪扭扭的。
這點顧子青也猜到了,否則林忘之前如何看的菜譜,他敲了敲手邊的紙單子:「今日復面拜門,等回來后,你看看這些單子。」
「這些是什麼?」林忘瞄了一眼,因都是繁體字,乍一看也沒看出寫的是什麼。
顧子青搖搖頭:「你先梳洗去吧,回來再看,等送別了大姐、姐夫,咱們即刻出門。」
林忘裡屋換了衣裳,旁邊自有小昭替他打扮一番,他本人是不愛戴這些叮呤噹啷的首飾的,奈何現在身份不同,也不好搞個素麵朝天,便任由小昭收拾。
顧子青和林忘先是送了沈家一家,然後就坐上了準備好的馬車。
復面拜門本應去林家,但林忘好歹也認了薛老爺,便先去的薛家。
馬車停在薛家門口,早有下人迎了出來,一行人簇擁著顧子青和林忘進了府,來到廳堂,先是互相見了禮,然後便給薛老爺跪拜磕頭。
薛老爺含笑地看著底下倆人,他頑童的性子,在問話中就體現了:「和林哥兒處的不錯吧。」
林忘心想,統共成親一日,算上相處也就是昨晚,這直白的問話也得虧薛老爺問的出來。
顧子青笑容和煦:「林哥兒善解人意,自然相處愉快。」
他回答的很正直,腦海里曲解其意的林忘卻忍不住蹦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好好好。」薛老爺摸了摸鬍子,連說了三聲好:「我知林哥兒是個好的,你可不要看他只是我義子,就欺負了去,否則我可不饒你。」
「小婿豈敢。」
倆人之後又說到了海上貿易的事,拉拉雜雜聊了半天,其他人淪為陪襯,也就薛家老大偶爾跟著應上兩句。
坐了一會,便到了晌午,眾人湧進飯廳,林忘他們一群小哥兒則在內堂,這些人跟林忘都沒有利益衝突,相反因顧子青的關係,對他也極為重視,坐在一起邊吃飯邊說話,乍一看就像是親密的一家人。
當然,哪家內部沒有些亂七八糟的關係,薛二媳婦和薛三媳婦你來我往過了幾遍招,林忘看在眼裡,將一些有關顧子青海上生意的問題又給帶了回來,漸漸的說起了衣服花紋。
林忘本就是義子,又是臨時認的,和其他人比較生疏,自然沒人跟他說體己話,薛老爺也只是大面上囑咐了幾句,用完飯又歇了會,顧子青和林忘便起身告辭了。
倆人坐上馬車,顧子青也沒吩咐,那車子自覺駕著馬車行駛起來,顧子青看著林忘有一會,終於問:「你不問咱們去哪?」
馬車裡有些悶熱,林忘以手當扇扇了起來:「今日拜門,按理說也該回我家拜一拜,二爺您辦事妥當,自然不會落下。」
「你就不怕我故意不去?」
其實去或不去,林忘是真不在意,甚至在他心裡,更是膩味見林家人,只是現在畢竟還沒撕破臉,表面功夫還是該做好的,對林忘如此,對顧子青亦如此。
顧子青見他絲毫不擔心的樣子,呵呵笑了起來。
倆人靠在背後的枕墊上,馬車顛簸,又是密閉空間,無什麼大的聲響,顧子青靠著馬車閉目養神,林忘被他影響,也慢慢閉了眼。柳若虛給林家人租的小院在城南,還要有一會才到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林忘模模糊糊感覺馬車停了下來,還不等他睜開眼,一個略顯粗糙的手就摸上了他的臉,在耳邊小聲喚著:「林哥兒」
林忘一下子睜開眼,確實馬車已停了,他此刻倚在顧子青身上,馬車本就封閉,穿得又不少,如今已起了層薄汗。
林忘撐起自己,向外探了眼:「到了?」
「嗯,到了,下車吧。」
車外有人扶著倆人下車,林家不比薛家,沒有下人,是尤氏親自迎在門外,見了林忘,眼睛亮了亮,沖裡面喊道:「林哥兒和新姑爺來了。」
不一會,林大哥也跟著迎了出來,給倆人迎進了屋。
廳堂里,林家二老坐在上手,不成想,林似玉也在。
顧子青和林忘跪在地上磕了頭,林家二老迫不及待就讓他倆起來了。
林似玉飄飄而至,軟軟拜了顧子青。
張氏蹦下椅子,拉著林忘的手,笑得臉上跟綻放的菊花似的:「我的好兒子,好兒子。」
林似玉見林忘被拉走,有意無意站在顧子青身邊,心中幻想著他倆才是夫妻,顧子青不著痕迹避開她,林忘想掙開張氏的手,身子跟著晃了下,顧子青過去扶住林忘,用關切的聲音問:「林哥兒,沒事吧?許是剛才在馬車上悶到了。」
林忘嘴角幾不可見的抽了一下,眼神掃到一臉不甘的林似玉,因根本不想在林家久留,於是順勢道:「是有些頭昏,也有些犯噁心。」
林似玉嫉妒地看著顧子青關切地扶著林忘,轉而又注意起他的打扮,見林忘今天穿了身檀色八寶奔兔雙喜臨梅暗地織金褙子,頭上簪著點翠嵌寶石花卉釵,耳上綴著栗色東珠,手上戴著一對白玉鐲子,拇指上套著指肚大小的寶石戒指,怎麼看怎麼覺得刺眼。
林家人本欲留顧子青和林忘在家吃飯,結果被顧子青以林忘不舒服的由頭給拒了,今日的林忘不比往日,張氏幾人心中雖有不滿,但也不敢強橫地勉強他。
倆人坐上回府的馬車,林忘鬆了一大口氣,真是和顧子青待著,都比和那些「名義上」的家人待著讓人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