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吐露心聲
春三月,生機盎然,天地俱生,萬物以榮,氣候漸漸轉暖,人們飲食習慣也一點點改變,暖身羊肉煲近賣少了,清爽口蔬菜煲倒是受人喜愛,林忘菜牌里添了五彩香菇、黑白芝麻糕、赤豆粥、腐乳排骨等幾道菜,林忘店不同於其他死板食館,一年四季總是那幾樣菜,林忘時不時推,到讓他店裡生意一直紅火。
顧子青還是隔三差五地來店裡吃飯,林忘看他態度跟以前又不同了,常常若有所思看著自己,林忘不是傻子,因知顧子青以前曾跟自己提過親,所以如今他格外小心,總覺得顧子青對他還沒死心,心中有點惱。他心知自己並非生國色天香,顧子青不可能生出什麼非君不娶決心,估計是因為得不到手反而執著起來了。
張氏仍舊隔三差五地來,這倆貨湊一起,著實讓林忘頭疼,他還要提心弔膽防著顧子青跟自己搭話,不為別,就怕張氏看出了顧子青心思。
唯一值得慶幸是張氏非本地人,並不認識顧子青,但幾次下來,也能看出他衣著講究,周身富貴,張氏對顧子青起了注意,曾暗暗跟林忘打探這個人,林忘只含混說這人是虞城一富商,再多便裝作不知道。
張氏表情很八卦,曾私下小聲說:「我看他周身富貴無比,怎麼會經常來這間小店?你說會不會看上你了?」
林忘眼皮狠狠一跳,倒不是張氏慧眼如炬瞧出了什麼,只是他一貫都如此異想天開。
張氏若知道顧子青曾有意納林忘為妾,他怕是要買幾掛鞭炮放了,再使繩子給林忘捆了,直接把人送過去。
林忘睜眼說瞎話:「良,你說什麼呢?那位爺是什麼身份?哪裡瞧得上我?他若真瞧上我,早給我接回去了,哪會讓我外面拋頭露面?」
張氏訕訕撇了撇嘴,但又不死心,說:「我兒,你也是個好,模樣生得好,又有好手藝,都說攬住男人心,先攬住他胃,你再加把勁,把那位爺胃口徹底攬手裡,我瞧著他周身氣派,便是虞城隨便一個商人,想來也比咱們那員外地主爺有資本。」
林忘聽張氏胡言亂語有個把月了,現已經麻木了,對於他話就是左耳進右耳出,隨便敷衍兩句,就進廚房忙去了。
顧子青雖然常常來,倒再沒跟林忘說過話,連林忘都覺得有點不正常。要說一開始林忘還想方設法不讓顧子青知道張氏是自己良,就怕他弄出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時自己是真反抗不得了,可這事攔也攔不住,張氏左一個「花兒」,右一個「我兒」叫著,沒多久,來店裡客人就都知道張氏是林忘良了。
那一陣子,林忘可是狠狠地提心弔膽了一把,所幸顧子青卻沒任何行動。
這日晚上,飯館關了門,若擱平時,幾人也就坐大堂里說話,等著再晚點,就去夜市擺攤了,可自打林家人來了虞城后,張氏尤氏就三不五時往店裡跑,也知林忘白天沒功夫,便多數是晚上,林忘膩味他們夠嗆,這一陣子到天天晚上帶著吳大幾人上街溜達,主要其實是為了躲張氏。
林忘廚房站一天,本就極累,晚上還要推車去擺攤,直到夜裡才能睡下,如今為了躲林家人,放著好好屋子不歇著,還要出來大街上亂轉,林忘氣兒就始終沒順過,也實是不願意溜了,林忘就讓吳大他們自己去玩,到了約定時間,就回店裡。
吳大有心陪林忘,可林忘一副不想說話樣子,他又怕讓林忘覺得厭煩,於是一步三回頭,跟其他人走上街,湧進人群。
林忘無目地瞎溜,怕自己走遠了,返回去又累又趕時間,倒總是火樹街附近,走著走著就來到了河邊,河邊一排排樹抽出了嫩芽,雖說是入春了,可晚間吹來風還是帶著涼意,尤其是河邊,涼意中夾雜著一絲水汽,現下還沒到夏天,河邊沒什麼人乘涼,只三三兩兩有過來打水。
河一排樓房後面,燭光暗,照不到這裡,倒是天上月亮又大又亮,照河面上波光粼粼,林忘半張著嘴,對著河面吐了幾口大氣,涼爽風打身上,倒覺得胸中煩悶濁氣似乎去了大半。
林忘舒展開眉頭,轉著脖子想看看周圍景色,轉到一半時候,笑容忽地僵了臉上,不足他五步遠地方,有個高大人影正朝他走來,他先是有一瞬間懼怕,但很反應過來,那身形不是顧子青還是誰?
林忘站原地,看著顧子青走到他旁邊,倆人都有片刻沉默,林忘總覺得這幾日顧子青態度有點貓兒戲耍老鼠一般,一開始看著自己手忙腳亂地攔著張氏,不讓他他面前亂說話,可直到攔不住了,店裡人都知道張氏是林忘良,也沒見顧子青有驚訝反應,也不見他有什麼行動,林忘便猜測顧子青可能一早就知道了,甚至他想,當初顧子青要納他為妾,他不可能什麼都不調查,尤其林忘可是始終梳著已婚髮型。
林忘看著他披風上褶子,淡淡地說:「這都能遇見顧二爺,還真是巧。」
顧子青不接這茬,反而說:「你手底下那幾個孩子倒是忠心,一直跟著你,想找機會跟你單獨聊聊,也沒機會。」
林忘抬頭看他一眼,其實心中是希望兩人把話說開,這種猜來猜去試探,反而讓人心中沒著落:「不知顧二爺找我有何事?」
顧子青原本想說別,可看他這樣,竟下意識問道:「上次請媒人上門,你為什麼會拒絕?」
這種話,要是一般小哥聽了,早羞臊地跑走了,顧子青也不會做出這種冒犯事,可他知道林忘為人敞亮,大大咧咧,性子不同於一般小哥,與其你來我往託人傳話試探,倒不如當面講清楚,這就是顧子青商場上磨練出來本事,接觸幾次就能摸清對方性子。
林忘料想不到他竟當面問這個,顧子青臉皮厚不意,林忘被當事人提這種問題,還是有一瞬間尷尬,林忘將視線轉移,盯著河面上銀燦燦波光,說:「多謝二爺抬愛,我就是一個鄉下來村人,心中惶恐,哪裡配當你妾呢?」
顧子青猛地走近一步,高大身影直接罩住了林忘,他雙眼亮嚇人,盯著林忘,道:「我要聽真話。」
林忘無奈地嘆口氣,微微抬頭直視他眼睛:「這就是真話,我有自知之明,二爺您富貴無比,腰纏萬貫,你我雲泥之別,我也萬不敢生別心思。」
顧子青眼中一愣,然後說:「那你這樣,以後怎麼辦呢?你是能開店賺錢養活自己,可說到底你是個小哥兒,外面拋頭露面不方便,即便你真是個強,樣樣自己都能行,可別忘了,你雙親俱,也不用我提醒你他們是什麼人,哪天他們為了錢,給你再次賣了,你能反抗了?」
顧子青說,正是林忘擔心,這裡不同現代講究什麼自由戀愛,一句「父母命媒妁言」就能給人壓趴下,他忿忿地撇過頭,重重喘口氣,剛剛吐出去濁氣,好像一時間又都回來了,重堵了胸間,林忘一時也找不到反駁話,愣了片刻,他抬起頭再次看著顧子青,嘴角掛著自嘲笑容,張了張嘴。
顧子青見他這樣,似是猜到了他要說什麼,打斷他話,搶先一步說:「我說這些並不是威脅。」
林忘垮下了肩膀,對林家人厭惡,為免擔上不孝罪名,他不能對別人說,還要一邊假裝父慈子孝,一邊擔心哪天林家人給他賣了,今天顧子青話讓林忘知道他之前調查過自己,顧子青果然知道林家人都是什麼品性,著惱同時又有一種找到發泄口痛。
林忘被壓抑太久,一時間不管不顧地說道:「我能有什麼辦法?想必你也知道我遭遇,以前給個老頭子當妾,當了三四年,如今被趕了出來,若不是我自己有個手藝能討生活,回家話怕早就被家人捆了重送回去,送不出去他們也能想法子再賣給別人,我們村史老爺,我良這次還跟我提呢。外表富貴又怎樣?裡面還不是水深火熱?今日我把話挑明了吧,我是沒一點再尋夫家意思,便是萬一日後有了變數,我也是不會給人當妾,顧二爺您身份高貴,我是真真配不上,我說這話並不是推脫敷衍找借口」
「而是這裡」林忘敲了敲自己胸口:「是真這麼想。」
顧子青看著林忘略帶火氣而生動臉龐,黑漆漆眼中堅定決絕,他一時間竟說不出一個字,雖說之前猜到林忘是「怕」了,可如今聽他當面說出來,又是一種感覺,這天下有多少人能這麼果斷拒絕砸下來富貴?
發泄完畢,林忘意識到自己剛剛有些太失禮了,他怕得罪對方,略低頭攏了攏衣服,口氣放緩,開始吹捧道:「顧二爺,您人品好,相貌俊,什麼樣人家找不到?只不過因為我拒絕了您,想來您一時有些不敢置信,這才認真了起來,我這真不是欲擒故縱,只怪我沒有福氣,心中早歇了這種心思,謝謝您抬愛,您能找到好。」
顧子青低頭看著林忘,胸口跳厲害,他一時也無法分辨林忘那句「因為拒絕才認真」論調是否正確,他只知道他想讓林忘成為自己人,這一刻起,這個想法尤其強烈。
「顧二爺,時候不早了,我還要回去擺攤了。」林忘朝他點點頭,見對方沒有反對,這就越過他離開了。
林忘走了幾步,身後傳來幾聲哈哈哈毫無壓抑大笑,順著風吹到了耳邊,林忘有些莫名其妙,明明之前好像自己佔了上風,說對方啞口無言,可就是這幾聲笑聲,一瞬間讓林忘感覺自己又處了下風,好像一切還被顧子青掌握手裡,林忘壓下回頭看一眼衝動,挺著背脊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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