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換位思考
十二月十六日,下午,茶仙登門拜訪了三浦的雙親。
父親三浦明,是北海道最大醫院的院長,算得上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他親自接待了茶仙。
喪子之痛使其徹夜難寐,鬢角的銀絲,厚重的眼袋,憔悴的神情,讓這五旬不到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似是個六十歲的老者。
但對於王族,三浦明仍然堅持表現出了足夠的謙卑和服從。以他的閱歷和身份,自然是能接觸到一些上流社會的人士,他深知這些人的脾性,只要自己還有口氣,最好還是儘力滿足他們的要求,否則……
「對你的遭遇我感到十分同情。」茶仙與其簡單寒暄幾句后,便準備切入正題:「眼下為了查出殺害三浦君的兇手,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況。」
「鄙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三浦明恭敬地回道。
茶仙卻明白,要他把事情和盤托出,很難:「三浦先生,你是否清楚,鈴木清子一家現在的情況。」
當聽到鈴木這個名字時,三浦明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神色瞬間由蒼白轉為了血紅,大量的血衝上了他的腦袋,其眼神一下子布滿了恐懼和震驚。
茶仙不動聲色,看著對方表情的變化,語氣也從剛才的禮貌客氣,成了不太友善的口吻:「哦……是這種反應啊,你沒想到我會查到這件事對嗎?那可就太過低估hl的能力了。」
「大人……您……您這是在說什……」三浦明結結巴巴地說著。
茶仙趁這功夫喝了口茶:「現在裝傻是沒有意義的,請回答我的問題。」
三浦明吞了口口水,試著冷靜下來,回道:「鈴木一家離開北海道后,我就再也沒有聽到過她們的音訊,這……事情都已經過去一年多了,難道……」
「放心,不是鈴木殺了你兒子。」茶仙心中已有數,看來三浦明確實不知道鈴木家的狀況,於是說道:「鈴木清子已經死了,去年的十二月八日,她先用刀刺死了雙親,然後打開燃氣,燒了自己的家。」
「那……這件事跟和哉的死,有什麼聯繫嗎?」三浦明問道。
「有沒有關係,是我的事情,你不需要提問,接著聽下去,如果有問題,我會停下來問你。」茶仙接著說道:「去年的九月,三浦君升入高中一年級,邂逅了同班的鈴木清子,九月四日,便發生了一些事情,致使第二天鈴木沒有去學校。又過了一天,她家的銀行賬戶就收到了一筆大額度的匯款。對鈴木那樣的家庭來說,那應該算是巨款了。
過了一周,鈴木家便搬離了北海道,接著往下調查,鈴木清子並未轉學,而是辦了休學。搬去沖繩后似乎根本不怎麼在公開場合露面,她的父母有過一些購買抑鬱症藥品的記錄,但很快也中斷了,直到三個月後,一場大火,燒盡了一切。」
茶仙喝了口茶,「那麼,我可以進行這樣一個假設,一切悲劇的根本誘因。即三浦君在九月四日那天,犯下了情節比較嚴重的罪行,由於已經年滿十六歲,他面臨的很可能是七年左右的有期徒刑。對一個父親來說,如果任由事情發展下去,兒子的學業、前途、人生,很可能將毀於一旦。於是,你給了鈴木清子的父母一筆錢,讓她們不要報案,守口如瓶,息事寧人。我到目前為止所說的有沒有不準確的部分?」
三浦明低著頭,像個受審的罪人,「沒有……沒有不準確的地方。」
茶仙冷笑:「很好,可以得到當事人的證實,說明這簡單的推理並沒有走入歧途。」
至此,茶仙已推測出了三浦殺死松尾的理由,並確認了天一操控局面的關鍵線索。
「下一個問題,以你對自己兒子的了解,如果有足夠的條件,他會不會為了掩蓋罪行而殺人。」茶仙問道。
三浦明聽到這個問題,立即又有了不好的預感,難道兒子因為一年前的罪行敗露,意欲殺人滅口,結果反而被害?
茶仙見他猶豫,又補充道:「我說的『足夠的條件』,指的是,通過高明的作案手法在犯案后逃避法律的制裁。如果三浦君得到這一重保障,以他的個性,會不會鋌而走險?」
三浦明滿頭大汗,他掙扎了許久,有些惱怒和無奈地回道:「難道您非要逼一位父親親口回答這種問題嗎?」
茶仙喝了口茶水:「現在不必了,我已經清楚你的答案。」他深諳心理戰的各種技巧,正所謂圍師必闕,若把人逼入絕境,人肯定跟你翻臉,現在這樣,還不算越過底線。
「最後一個問題,東西在哪兒?」茶仙放下了手中的茶水,直視三浦明的雙眼。
「您說什麼……」他難掩自己的慌亂,身體在微微發抖。
「十二日,三浦君被殺害,當晚你便得知了消息。今天是十六號,這中間有大約三天時間過去,尊夫人一介女流,必然是悲痛欲絕,難以自制,我現在仍能聽到她在二樓房中隱約啜泣之聲。
在這三天里,身為父親,你必然進過兒子的房間,憑直覺也好,憑推測也好,你一定尋找過什麼,試圖對兒子的死作出解釋。
你也一定找到了某件東西,據我推測,你已經看過內容了,但不明白其意義,所以沒有將其銷毀,當然那種內容的東西,你也不可能主動交給警察。
直到我剛才對你說『足夠的條件』時,你應該明白過來了,那東西的作用……」
茶仙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現在……請把東西交給我。」
這個「請」字可不是開玩笑的,足以把三浦明這種心中有鬼之人嚇得魂不附體。
…………
走出了三浦的家,茶仙又鑽進了車裡。這幾天島木這位少校基本在擔任七皇子殿下的專屬司機兼私人秘書,鞍前馬後,絲毫不敢懈怠。
「長官,您拿的是……」島木見茶仙從屋裡出來後手里多了件東西,便問道。
「錄像帶。」茶仙道:「見三浦明,只是為了拿這個而已。」
島木發動了引擎:「您不是去向他了解案情的嗎?」
「鈴木的案子,就算二流警察也能推理出來,他確認或否認都無關緊要;三浦的性格,問誰都一樣;一切都是為了看他的反應,並對其施壓,讓他把東西交出來。」
島木道:「那種混蛋,讓他就範可不需要這麼麻煩。」
茶仙道:「我知道,最佳方案是進屋后讓他交東西,他要是說個『不』字我就打斷他一條腿。」
聽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貌似茶仙真的考慮過這樣做,不過他隨即又道:「呵呵……天一一定會那麼干。」茶仙忽然笑了,這些年來追逐著天一的影子,使他不知不覺開始模仿對方的思維模式。
他隨即轉移了話題:「也不能說從三浦明那裡完全沒有收穫,大部分之前的推理都進一步得到了確認。
根據鯨鳥警官生前遺留下的調查進度,松尾是被謀殺無疑,池田望在其死後不久第一個發現了現場,他沒有報案,而是選擇了逃離,並試圖掩蓋自己到過現場的證據,可他不是兇手,真兇另有其人。
真兇的動機本是個問題,但這案子里有天一,那就簡單了。他是個販罪者,這世界上有一些自詡聰明的人,也幹這一行,他們兜售的只是手法。而天一不僅提供手法,他連動機都能給予。最可怕的在於,綜合這些年的調查,我發現那些在天一的遊戲中死去的人,他們行事的動機其實並不是由天一所『創造』,而是因為他們內心本就存在著『罪』。
罪者,逆十字譴之。
天一做的事情,彷彿是把人戴在臉上的虛偽扯下來,連皮帶肉地撕掉,露出全部的罪惡和醜陋,然後人們就會被自己骯髒的靈魂吞噬,直至以最醜惡、最貼切的方式,死於那份罪。」
車窗外的天氣還算不錯,但茶仙的話讓人毛骨悚然:「松尾死於逆十字,殺他的人一定也參與在天一的遊戲中,既然不是池田望,要麼就是池田猛,要麼就是三浦和哉,因為其餘三名死者在松尾遇害前就已死了。
十號晚上,池田猛在居酒屋待到很晚才走,沒有作案時間,所以我可以直接確定兇手的身份就是三浦。那麼接下來,問題就是天一給予他的動機是什麼?這個高中生為什麼要殺他的老師?
關於松尾此人的調查,警方已經做得很詳細了,這也要歸功於鯨鳥,因為他第一時間到達現場,案子才沒有按照自殺案的方式去辦,警方的工作完成得比較細緻。
對松尾的人品有了一個大致的概念以後,我把注意力的重點放到了三浦身上,昨晚翻看了他家中近三年的財政支出,發現三浦明在一年多以前給本地一戶叫鈴木的人家匯去過一大筆錢,之後那家人就搬走了,我順藤摸瓜,發現了鈴木清子和三浦和哉的交集,之後再調出學校的檔案,推測出了事情的大致情況。
既然三浦身上有這樣的把柄在,天一完全可以將此作為交易內容,要求他殺了松尾。但我轉念一想,這不符合天一的風格,他應該不會直接提出讓別人殺人的要求,而且,這也不符合因『罪』而死的定律。
松尾一定是幹了什麼,才招致殺身之禍。」
島木這時也想到了:「會不會是這樣……天一把三浦的把柄告訴松尾,這樣三浦就有了殺死松尾的動機!」
「很正確,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松尾是死於『罪』的,他一定是想利用這件事勒索三浦,最終引火燒身。」茶仙道:「知道了兇手、動機,那麼剩餘的問題就是手法了。桑原少尉的驗屍報告中,已指出了勒痕位置和深淺的疑點,這和鯨鳥警官最初的判斷不謀而合,警方也做出了殺人後偽裝成自殺現場的結論,只是在取證這方面,面臨了一些困難。
可見,這殺人的手法雖稱不上滴水不漏,但也絕不是胡亂為之。一個普通高中生是很難做到這種地步的,即便他有實施犯罪的心理素質,也很難在實際行動中完成到這種程度。
還是那句話,好在我們知道,這件案子里有天一,因此,三浦的殺人方式,無疑是天一的手筆。他一定用某種方式,將作案時的步驟、所需的工具、善後的細節等等全都傳授給了三浦。」
茶仙下意識地用手拍了拍座椅旁的那盤錄像帶:「我本以為是書,或者連環畫,以前也發現過類似的東西,有些被當做垃圾扔了,還有些存放歸檔了。錄像帶嘛,這還是第一盤。」
島木停在了紅燈前:「為什麼那個天一不當面教授別人殺人方式,而要用書或是錄像的形式呢?」
茶仙道:「不知道,關於這點我只能猜測,不過也不難猜……你可以想象一個瘋子在小學課堂上教孩子們大學的課程,結果他說了兩三遍,下面的孩子都沒聽懂,於是他就忍不住拿出了一挺機槍開始掃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