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鹿丞的十三歲
“鹿丞……”葉林溪握住鹿丞的手，他的手是涼的，很涼很涼。
??“鹿丞，你在跟我生氣嗎？是不是生氣太久了？”
??葉林溪想哭，她在害怕。那種蔓延全身的害怕，她好想回到那天，至少不會推開鹿丞離開。
??她是不確定，不確定鹿丞的喜歡是什麽。所以麵對那樣一種情況她第一反應是縮回自己的殼裏，不同意就不會難過。
??“把葉林溪推開。”尚承銳拿著除顫器：“除顫30焦，再來一次。”
??“恢複心跳了。”安瀾盯著儀器上的那根線。
??“心跳60，相對恢複正常。”
??葉林溪身子一顫，這時才感覺到她的手腳也是冰涼的。從腳心一點點蔓延到膝蓋，然後蔓延全身。
??剛剛有那麽一瞬間，碰到鹿丞冰冷的指尖時葉林溪在想，會不會這個人突然就不在了。
??鹿丞說，他死後不會有任何人記得他，他來過，就像沒有來過一樣。當時鹿丞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輕，沒有任何情緒。現在葉林溪很反駁這句話，鹿丞來沒來，她知道，也記得。
??有人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怎麽能像沒有來過一樣呢！
??楚望舒有些不忍：“還是出去吧，在外麵等。我們……都會盡力的。”
??“嗯……”
??葉林溪被推出來，摘掉帽子和口罩。
??她忘記自己是怎麽出來的，最後一群人圍在她身邊她才恍惚知道，自己已經不在手術室了。
??“葉醫生，我隊長怎麽樣？”白堅跑過來。
??“抱歉，我不知道。”
??如果裏麵的人不是鹿丞，葉林溪會說：我們一定會盡力。
??她對所有問情況的家屬都說這句話，每天都能說好幾句，一年能說上百句：我們一定會盡力。
??但到自己這，裏麵的人是鹿丞，她說不出來。
??這句話，太蒼白了。
??“我就想知道，那天你和鹿丞說了些什麽？”金景軒死死盯著葉林溪：“如果我知道那天他見你之後就這樣，我就算和他打一架也不會讓他去見你。”
??兄弟之間的感情，那種沉重，是可以相互擋刀的。
??山海之間，不曾言說的沉重。
??葉林溪靜靜地看著金景軒：“我說，如果必要的話，我和他可以不再見麵。”
??“他說，他喜歡我，我拒絕了。”
??“你知不知道他……”金景軒頓了一下：“他……”
??“抱歉，我不知道。”
??金景軒想說，今天的戰場血流成河。他想說，一寸土地，無數個炸彈。到現在溫韞哲還在那裏沒有回來，死死傷傷不計其處。他戰友的，也有別人的血。
??他們每個人都徘徊在生死線上，隻為了那一船的海洛|因。
??是鹿丞控製了KK，控製KK等同於控製半個毒|販的行動能力。起身那一刻，金景軒分明看到鹿丞的眼中恍惚，然後……
??雖然已經躲開，但是震傷和子彈傷讓他生死未卜。
??金景軒有很多想告訴葉林溪，告訴她鹿丞走神有多危險。但他們又規定，什麽都不能透露。
??“你回去吧。”金景軒歎了口氣，他也沒資格說葉林溪，誰都沒有資格說葉林溪。
??隻是不爽還是有的，多少也是因為葉林溪走神兒的。
??因為沒辦法責怪任何人，所以隻能對葉林溪有些不爽。說到底，受委屈的人不是他們，是葉林溪吧。
??“不。”葉林溪抬起頭：“我要留在這裏，等他醒來。”
??“你……”
??“我說，我要留下來。”
??金景軒沒在說什麽，隻是低下頭，眼中不知是什麽情緒。
??十多個小時的手術是漫長的，中間換了三個主刀醫生。三個都是主任以上的醫師，其中一個還是葉林溪的老師。
??最後是張玉將鹿丞推進icu病房，手術才算結束。
??張玉，是葉林溪的老師。
??張玉看了眼葉林溪，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手術是成功的，但作為醫生你要清楚一點，心脈旁邊的傷口子彈壓迫神經，死亡率非常高。”
??“存活下來植物人的可能性也很大……”
??“我……知道。”
??明知道是這樣的結果，葉林溪的心髒一陣緊縮。
??她有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開口之後才發覺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那麽艱難。
??耳鳴，眼暈，還有一些慶幸。
??至少，鹿丞現在還有心跳不是嗎！
??“一個星期未醒來，醒來的幾率就很小。若是一個月……”
??一個月以上會判定植物人，張玉最後還是沒有開口。在往上一些，半年沒有醒來的植物人，幾乎可以判定終生都是植物人。
??會有奇跡，但奇跡終究是奇跡。小概率事件，不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
??葉林溪知道，她什麽都知道。
??“你不是很厲害的醫生嗎？你是葉林溪的老師，你一定有辦法。”金景軒已經激動到叫葉林溪的全名。
??“醫生，你救救我們鹿隊，他很好，他……”白堅說不下去了，眼眶都是紅的：“為什麽好人要這樣，而壞人在外麵囂張？” 是啊，為什麽呢？
??這樣哪裏是公平的？
??張玉沒再說什麽，微微點頭和其他幾個手術下來的醫生一起離開。
??“你們都回去吧，icu病房不讓人進去。”葉林溪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在這裏站著還會影響其他病人休息。”
??“你緊張嗎？”金景軒問。
??“嗯？”
??“你有想過萬一鹿丞撐不過去，或者沒有醒來嗎？”
??葉林溪不懼金景軒要噴出火焰的目光，她聲音清清淺淺，像一盆涼水：“沒有萬一，我不想萬一。”
??“還有我會照顧他，等他醒來。你們……最好還是都回去。”
??不是因為那天的事情愧疚，隻因為躺在裏麵的是鹿丞，她一定要陪鹿丞醒過來。然後告訴鹿丞，那天她說的話不是本意。
??她隻是被鹿丞的表白嚇到了，根本反應不過來所以下意識先拒絕。
??她在鹿丞不在的這幾天很想他，隻要閑下來沒有事情的時候就能想到鹿丞。
??大概是，她也喜歡鹿丞了，隻是自己不知道。
??所以，現在知道還晚嗎？
??鹿丞做了一個夢，一個很久都記不起來的夢。
??他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實在是懶得起來。這樣挺好的，四周黑暗，隻有自己。
??十三歲那年，那年夏天。
??蟬鳴四起，陽光像融化了的蜜糖，鹿丞卻隻覺得渾身發冷。
??鹿澤禹，鹿丞的父親，噩夢的開始和結束。
??已經記不清鹿澤禹的樣子，到現在夢境這麽清晰，鹿丞依舊不記得他的樣子。但凶狠的聲音夾雜著鹿丞母親的哭鬧聲，他記得清楚。
??“你走了我們母子怎麽辦啊……你不要走，我求你了不要再走了。”女人抱住鹿澤禹的腿哭得撕心裂肺：“你包養她……她們我都不介意，你不要再走了。”
??“你不要離開這個家，你不要走……”
??“滾開，你這個賤貨。”鹿澤禹厭惡地踹了一腳：“就你這張苦瓜臉才讓我昨天生意失敗。”
??“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家裏的下人都被嚇跑了，這個月工資都沒幹開口要，收拾東西跟逃難似的跑開。
??這個月是第幾次有人因為害怕離開？鹿丞想了想，他已經記不清楚了。
??家裏的下人總換新的，鹿丞還沒記清楚上一個人長什麽樣子就因為受不了這個家離開。然後因為高薪應聘，又來新人。
??反正都是要走，鹿丞懶得記人家長什麽樣子。
??“咣……咣……啪……”
??“咚——”
??在砸東西結束的聲音裏，鹿澤禹摔門離開家。
??整棟別墅都震了三顫，鹿丞揉揉耳朵，終於把耳機摘下來。
??“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女人坐地大哭：“嗚嗚嗚……沒有你我可怎麽辦，你要我怎麽辦，當初嫁給你什麽甜言蜜語你都說……”
??聽到摔門聲，鹿丞才從房間裏出來：“媽。”
??鹿丞想說，人都走了沒必要接著說這些事。不過最後他什麽都沒說，因為每次在鹿澤禹摔門之後發瘋的人就是她。
??習慣了，已經習以為常了。
??“你努力，一定要努力學習。還要懂事，你聽你爸爸的話才會被你爸爸喜歡，這樣他就不會拋棄我了。”女人爬起來用力握緊鹿丞的肩膀：“你在這裏站著幹什麽，怎麽還不去學習？”
??“你期末考了多少分，卷子拿出來給我看看……快點，成績條給我看看。”
??鹿丞動了動嘴唇：“數學九十八，英……”
??“九十八？為什麽不是一百分？你這個廢物，讓你努力學習你為什麽不聽……”
??女人撕扯著自己的頭發歇斯底裏地大吼，家裏能砸的花瓶通通砸碎。
??有些花瓶價值不菲，甚至是大部分人十年的工資。有些便宜一點，也是大部分人大半年的工資。
??其實鹿丞的母親在不發瘋的時候對鹿丞很好，會給他買衣服，給他講故事。
??心情好的時候還會給他做飯，鹿丞的母親做飯很好吃，但她很少心情好，做飯的次數更少。
??發瘋之後……
??砸碎了花瓶，女人捧著瓶口喃喃自語：“我不該砸花瓶，這是你爸爸買的花瓶，他買這個一定因為他喜歡。”
??“丞丞你說對不對？你爸爸喜歡才會買的，我把它弄壞了他一定很生氣，肯定是因為這樣才不回家的。”
??“等爸爸回來，你跟爸爸說這是你砸的花瓶，千萬不要說是我。”
??“你聽到了嗎？我在跟你說話，你聽到了嗎？”到最後，已經是嘶吼的聲音。
??鹿丞拉開門走進房間，眼中隻剩下冷漠。
??這種無休止的吵架，還有無休止的發瘋就是鹿丞前十三年的生活。
??畫麵一轉，還是這棟別墅，還是這個家……
??鹿丞放學回家，隻是比平常早十五分鍾回來。鑰匙還未開鎖，就聽到屋內不堪入|耳的聲音，還帶著某種興|奮。男人的，女人的……
??鹿丞指尖一頓，既而拉開門。
??果然，鹿澤禹帶著一個女人在沙發上滾|床單……滾沙發。
??那女的騎在鹿澤禹身上，上身來回扭|動。像蛇一樣，扭出新高度還沒有停下。
??因為激|動，兩人根本沒注意到鹿丞回來。
??那女的可能激|動過度，身體抖的跟篩子似的，但動作並沒有停下來。
??“快，快於我，快點於死我……”
??“啊……好大，鹿總，你真的太厲害了……用力，繼續用力，不要停下來……”
??鹿澤禹掐著女人的脖子，聲音也帶著興奮：“給我口，現在給我口。”
??鹿丞皺了下眉，往前走。
??他沒驚訝，隻是覺得惡心而已。
??“鹿丞，你回來了？”鹿澤禹推開身上正在給他口的女人，一點被第三個人看到的羞恥都沒有：“早回來一會兒，要寫作業去？”
??鹿澤禹一邊說這一邊抽出紙巾，他內|褲也沒穿，用紙擦掉粘|稠的液|體。
??那女人還要湊過來繼續，被鹿澤禹一巴掌推開。推的動作粗魯，幾乎可以用甩來形容。
??“鹿總，這是你兒子？”那個女人一點不滿意都沒有，酥到骨子裏的聲音響起。
??“嗯。”
??“小弟|弟，玩三|陪嗎？姐姐教你啊。”女人笑著：“小弟|弟還是個處嗎？不能吧？”
??鹿丞本來想直接進房間，這種場麵他不是第一次看到。
??但沒有一個女的能把話說的怎麽惡心，讓他聽了反胃。
??鹿丞冷笑，走到那個女人麵前，勃然大怒。鹿丞十三歲就已經很高了，幾乎快一米八左右。居高臨下死盯著那個女人，眼中能噴出火來。
??“喲，弟弟精|力這麽旺盛，不知道體力……”
??還沒能那個女人接著說下去，鹿丞單手拎起女人的頭發往外麵拽。
??頭發拽得多才沒能將頭發拽掉，那女人的頭皮都快被鹿丞拽下來，就這樣拖著往前走。拖到門口，女人才意識到什麽。
??“你幹什麽……鹿澤禹你兒子瘋了嗎……”
??“我操你媽的小兔崽子，你他媽放開老娘，我不伺候了！”
??鹿丞力氣很大，拎著女人的頭發。女人全果，一路被很多人圍觀，還有拍照的人。一看就知道捉|奸在床的小三兒，被正主的兒子拖出來。
??但她不是小|三兒，可能是小七小八，還可能是小十八，小一百零八。
??然後扔在大馬路上。馬路上行人不多，零零散散加起來也就二十多個。都看著一絲不|掛的女人，看好戲。
??“啊……你他媽這個瘋子……”
??是瘋子吧，鹿丞一度覺得自己就是個瘋子。在這個家裏，誰不是個瘋子。
??都瘋了，世界也瘋了。
??“知道我是瘋子，就他媽別惹我。你出現在我麵前我扔出來一次，你看我怕你嗎？”鹿丞拿出紙巾擦手，碰了這個女人他感覺惡心。
??回去可能要吐一會兒，但胃裏麵沒有東西。說不定抱著馬桶能吐出膽汁之類的東西……
??女人抱著自己的身體，瘋狂向四周的人求助衣服。
??她要碰到哪個人，哪個人就躲開。更誇張點兒的，就是跳起來跑，跟躲病毒似的。
??鹿丞懶得去看，扔掉紙巾往家走。
??家裏，鹿澤禹已經收拾好了，衣服也穿戴整齊。
??說實話，鹿澤禹長得很帥，到現在已經四十多歲，臉上都沒看到什麽皺紋。那些女的跟鹿澤禹不光光是因為鹿澤禹有錢，也是因為這張臉好看。
??十三歲的鹿丞還沒有完全長開，卻多少有鹿澤禹的影子。就這張臉，長大一定是個萬人迷的帥哥。
??“以後，麻煩你開個房間。”鹿丞掩飾不住自己的厭惡：“我嫌惡心。”
??……
??葉林溪說到做到，整整三天都陪著鹿丞。icu不能探望太多次，隻能穿著隔離服那種衣服探望半個小時。
??除了忙自己的事情葉林溪就在玻璃外麵看鹿丞，時間過得很慢也很快。
??三天之後，鹿丞從icu出來可以轉到普通病房。
??“鹿狗狗，你怎麽還不醒來啊？”葉林溪皺眉，有些抱怨的聲音：“偷懶也夠久了呀！”
??回應葉林溪的都是儀器裏發出滴答的聲音，一切都是安靜的。
??又是兩天，葉沂南回來她都不記得。
??平時隻要葉沂南回來，葉林溪不在手術就會給他打電話。因為沒回葉沂南回來都會給她帶禮物，這次她沒問禮物，也沒打電話。
??於是，葉沂南隻能自己來了。
??是什麽事能讓葉林溪連個電話都沒有，他已經猜出個大概。
??“九兒。”葉沂南抬起手放在葉林溪的頭頂上，有些心疼：“怎麽疲憊成這樣？我不在這幾天是不是沒有好好休息？”
??葉林溪搖頭，她不是很想說話。
??又想了想，她沒有任何事情瞞著葉沂南，這件事作為她的家人也該讓葉沂南知道。
??“我喜歡的人，在醫院。”
??“你喜歡的人？”葉沂南詫異：“你什麽時候有喜歡的人了？他是誰？”
??“他叫鹿丞，你見過。”葉林溪補充一句：“他是很好的人。”
??葉林溪低著個頭，吸了吸鼻子才再次開口：“他受了槍傷，身上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傷口，否則我就正式帶他見你了。”
??葉沂南知道，鹿丞這個人他多看一眼都想要他命。
??他知道鹿丞受傷，因為鹿丞下了戰書，他接了。他們是敵人，無論出於什麽角度，他們都是站在對立麵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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