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賈雲秀在外出差的時候,沒有忘記囑咐自己司機送寶貝孫女安文雯去上學,等她要回去時再來接她。她這個司機老張跟了她幾十年,相當於心腹,可以代她杜絕他人對安文雯的一切有利可圖行為。
老張送完文雯到學校后,打電話向她報告情況:家裡保姆反應,少爺昨晚上回家后,情緒反反覆復,一直揪著人問她去了哪裡。
賈雲秀聽完后,心裡猜到了七八分,大概兒子是知道公司裡頭的內幕而發作。這事算是早在她意料之中。不能怪她對自己兒子耍了這一手,只因兒子以前的表現太差,她是否信任自己兒子是一回事,公司裡頭的董事、幹部、職員,上上下下,都對安雲蘇抱不上希望。只有她會垂簾聽政的情況下,公司裡頭才允許了安雲蘇擔任CEO和董事長的職位。如今兒子明知自己手中拿不到錢,可能過幾天會來找她說話,她自有對策。
於是,賈雲秀更多的是吩咐老張注意文雯的情況,以不變應萬變。家中那些大人再想怎麼玩,都玩不過她手掌心,獨怕這個寶貝孫女被人暗害。
清理了家務事,讓酒店給自己準備了輛車。她自己開著車,來到江邊。
現在的老闆們談生意不乏性情古怪的人,有人喜歡在辦公室里正兒八經地談,有人喜歡選擇高級茶座邊聊天邊假裝正經,一般中國老闆似乎更喜歡在宴席上大吃大喝時用酒把對方灌服了。這回賈雲秀遇到的這個中國老闆,脾氣有點怪,一面像是中國人,一面像是外國人。每次出來約她談生意,沒有在辦公室,沒有在茶座,更是拒絕了她的宴請。前兩次,都是在廠房裡看機器,聽高級工程師和技術員講課。這一次,約的地點更為巧妙,是在船上。
為此,賈雲秀曾讓人打探過對方的來路,據聞是個常年久居國外的中國人,又是童年在自己國家裡長大的人,於是覺得對方這些行跡有了依據,並不生出太多的懷疑。總體而言,對於這位年輕有為的方總,賈雲秀大體認為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掌心裡的人物。
「賈總,請。」
小港口上只停泊了一艘普通可見的淡青色民用漁船,賈雲秀從伸出架到岸上的木板走上甲板。見船頭立著的男人一身乾淨白衣,迎面海風吹得兩個長袖管口往上翻卷著,露出一截小麥色的健康皮膚。聽到後面腳步聲由遠及近,男人悠悠轉身對向她,可見其年約三十上下,面容方正,五官算不上漂亮,卻也眉目清秀,皮膚略呈健康的麥色,不像一般富家子弟的青白。
「方總。」賈雲秀主動迎了上去,這叫她有求於人家。
方真客客氣氣地與她寒暄:「賈總,本來想約你到康家酒樓吃頓飯的,但想著這漁家飯菜別有一番滋味,許久可能你我都沒有嘗過,不如到這裡欣賞江景並嘗個鮮,只是這地方稍微顯得簡陋了一些。」
「說到這地道的漁家飯菜,我的確是十幾年沒有吃過了。」賈雲秀這句話算是領了對方的情。
「哈哈。」方真爽快大笑兩聲,嘴角明顯兩個大大的酒窩,眉飛目眩,明亮得像道陽光,讓一張本來普通至極的臉頓時變得與眾不同,「這麼說來,賈總是和我們想到一塊了。」
賈雲秀假笑著應對,心裡頭腹誹:莫非這小子是笑裡藏刀?之前和他幾次逛工廠,一直見他莫不吱聲,已有綿里藏針的本色。
兩人隨之進入船艙裡頭。
船家備好了桌子椅子,兩人面對面坐下。未到吃飯時間,只先上了茶,和兩碟子花生。
方真帶了個助理,賈雲秀自己一人拎了公文包過來。合同在網上雙方已經交流過幾遍,這回由方真列印出來,交給賈雲秀查閱,如果無誤,今天雙方是要簽下正式合同了。
賈雲秀翻著合同,一頁一頁看,心裡頭琢磨:這幾天已經反反覆復請律師仔細看過了,法律方面應該沒有存在問題。
說到這一次投資,早在去帝樹之前賈雲秀已有這個意向。兒子安雲蘇上任時大發厥詞,志氣很大,但是,終究是雛雞一隻,論起公司經營,只能說是個新手。賈雲秀再怎麼慣兒子,也不可能拿整個安氏集團給兒子當玩具。所以在帝樹回來以後,她自己有察覺島外新城的投資壞境過於複雜,競爭對手太多太強大,都不是安氏能應付過來的。於是,一邊她放任兒子繼續,等兒子自己碰了石頭放棄,一邊自己趕緊先給兒子和自己留條後路。如果沒有能在安太公倒台之後馬上做出一番成績來,怕安太公的人藉機反攻,把她和兒子拉下台。
現在,這條後路總算是鋪實在了。她左右看著合同,心裡益發滿意。此次投資,雙方各出1:1等額出資設立安善堂食品有限公司,方真代表的YSS許諾提供技術和研發力量,安氏提供廠房和工人,合資公司的產品進入市場后以安氏的品牌進行營銷,但限制出口,只允許在YSS的授權下,通過其分銷網路進行銷售。這樣的合作項目,大大彌補安氏一直以來的缺乏的技術研發力量而導致的品牌落後。現在的商業,已經不能像安太公那樣只靠本地原材料壟斷當土霸王,只有自創出品牌,才有可能讓公司長久健康地發展。
從某方面來說,賈雲秀對於接手的安氏集團,是盡心儘力地想為其找出一條新的出路,又不至於拋棄原有的根本。
「如果沒有問題,我們就此簽下。」方真示意助理遞上備好的鋼筆。
賈雲秀連說不用,從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了公司和自己的印章。一式兩份,雙方簽好蓋完章,又有方真請來的專業律師作為見證人。這樣,YSS與安氏正式達成了合作。
船家在他們辦完公務后,開始給他們上菜。因為雙方都剛達成一筆大生意,心情愉悅,品嘗著這漁家飯菜不像酒樓里過於大魚大肉的油膩,回返自然的清淡可口,連賈雲秀都不由大開胃口。一桌子上了七盤菜加一個湯,兩人加上律師,不久便消滅得乾乾淨淨。
在此期間,船離開碼頭在江道中航行。幾個人吃完飯喝杯淡茶,又在甲板上佇立眺望江景。船一去一回,抵達碼頭時,已是下午三點。
方真親自送賈雲秀下船。
賈雲秀剛走下江岸長堤的樓梯,忽然乍見自己的兒子安雲蘇站在自己的車前。安雲蘇一雙繼承了她的丹鳳美目直逼她身後的方真。
家醜不能外揚。賈雲秀回身向方真告辭:「方總,送到此便可。」
方真也看到了安雲蘇,應該知道他是誰,聽賈雲秀如此推拒,大方地笑一笑:「好。我不遠送了,賈總。」轉身與自己的人是往另一方向走。
賈雲秀心裡鬆口氣,想這方真年紀雖小,卻是個通情達理知趣的人。如果哪一天自己的兒子有對方這般大氣的氣質和做生意的手段,自己早已可以享福不用天天掛心了。於是故意板了板臉,沖向兒子:「你來了?」
「媽!」安雲蘇注意到母親不悅的眼色,心裡暫時壓下氣惱,幫母親打開車門,卑躬道,「你自己要用車,怎麼還讓老張回去呢?」
「還不是家裡你們這群不爭氣的,夏穎又被她未來婆婆留在香港,不然我非得讓老張幫我回去看著文雯嗎?」說來,賈雲秀心裡更來氣。兒子兒媳沒有一個靠得住的,女兒遲早又是潑出去的水,害得她本該享清福的日子都變成出來替兒孫操勞。
「媽。回去我幫你罵世玲。」安雲蘇記著趙董事的箴言,盡量低聲低氣地說。
「罵?」賈雲秀要鑽入車廂時回頭瞪他一眼,「你老婆是被你娶來罵的嗎?」
安雲蘇頓覺委屈,這會兒母親怎麼和自己老婆同仇敵愾了。
「不是我說你,雲蘇。如果你有一半心思不放在外面那些云云燕燕上面,回來和世玲好好相處。你早就成器了。」賈雲秀難得念叨兒子兩句,一直不想管兒子婚姻,是由於這婚姻也是她替兒子安排的,兒子有不滿屬於正常。
「可世玲自己有問題,你看她把文雯打成那樣,現在文雯都不敢靠近她。」安雲蘇分說昨晚上自己不是沒有想和老婆和好,是老婆自己拒絕了他。
「女人都是要哄的,慢慢,就哄回來了。」賈雲秀哀嘆一聲,心想不明白為什麼兒子對外的女人緣那麼好,偏偏對自己老婆這般無情,連做點戲維持一下體面都不會。
安雲蘇聽著,從左耳進去右耳飛出去。他來找母親可不是為了談自己婚姻問題的。家裡老婆本來就看不起他,現在如果他再事業失敗,老婆會更看不起他。思量著不能開口就提要錢的事,先側面敲擊一下看有無餘地轉機,一面從車前鏡里觀察母親顏色,一面裝是若無其事開口問:「媽,剛和你說話的那人是誰?」
「喔,一個朋友。」賈雲秀淡淡一句話試圖帶過。
安雲蘇心裡可急了,一口咬了下牙齒:「哪裡的朋友,我看著很不面善。媽小心一些,千萬別被人給騙了。」
「你說什麼?」賈雲秀圓眼一瞪,衝口怒出。剛剛才談成的生意,兒子不買賬算了,竟敢開口詛咒她的生意。
安雲蘇昨晚一晚沒有睡,今早惶惶不安開著車一路跑到這裡見母親,決不能這樣就算了,頂著母親的怒火逆流而上:「媽,你不是不知道,現在公司里全力在做我的項目,而你卻突然出來見其他客戶,不怕擾亂公司裡面的人心嗎?都有人和我說了,說你不打算支持我的項目,打算另起爐灶,媽你這是要把我的臉往哪裡擱?!」最後一句安雲蘇吼出來的,連帶踩了下油門。
賈雲秀差點沒有坐穩從座位上跌下來,一手抓住椅背,一手撫著胸窩口:「你好好的開車!有什麼事回去再談。」如果為了和兒子爭吵,出個車禍,簡直是得不償失。回去后,她有的是法子磨平兒子的心和嘴。
可安雲蘇似乎吃定了她會用這個法子,偏不,把油門一急一松地踩著,非要讓母親也嘗嘗他昨晚上那種水深火熱的感覺。
賈雲秀被他折騰得心臟上下亂顫,胃酸上涌,直喊:「行了。有什麼要求你說!反正我知道生了你這個孽障就是為了來折磨我的。」
踩了剎車閥,安雲蘇把車停在了沒有什麼車經過的大橋底下,降下車窗后開始抽根煙。
賈雲秀在停了車后慢慢撫著胃,等胃和心都平緩下來,發現車子停的地方四周人靜,眉頭一皺,暗罵這小兔崽子不知道從哪裡學的,竟是學到了這些陰險毒辣的手段。
「媽。」抽完半根煙的安雲蘇,將煙頭灰輕輕彈在車窗外,道,「我從小給您惹了很多麻煩。但是,這一次是我第一次想認真做事,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我有說不能給你機會嗎?」賈雲秀懂得審時度勢,這時候說什麼都不能和兒子硬來,採取安撫政策,「如果我不想讓你做,早就阻止你了。」
「我要錢。可是他們都說公司的錢都在媽的手裡捏著,你說我該怎麼辦?」安雲蘇冷冷地從車前鏡里與母親對視。
賈雲秀腦子裡轉的是,怎麼才一夜之間,這本來挺孝順聽話的兒子與自己對上了呢,肯定中間有人使用了離間計。她對著兒子便是寬容一笑:「你要多少錢都不是問題。你是辦大事的,媽當然要支持你。但是誰和你說公司的錢都在我手裡?你自己讀過商學,知道公司的體制,知道公司不是媽一個人說的算數。」
要不是昨晚上把事情都調查得一清二楚了,可能自己已經被母親這一番話又給打了回去。安雲蘇心裡冷冷地笑一聲,說:「媽。這話不是一個人和我說,是所有的董事都這樣和我說。不然,我也不會這樣慌慌張張跑來找媽你一個人了。」
好啊。這董事局裡的人全都反了,都希望他們母子鬥起來,看來都還是安太公的走狗。賈雲秀想著這群老不休的得找個機會全除掉不可,不能留下後患,一邊對兒子笑眯眯地說:「他們說的話你就信。媽說的話兒子你怎麼可以不信,偏信外人呢?」
這話是教訓他不是孝子了?安雲蘇火氣大起來,一腳踹了下車門:「你不要忘了。之前你指使我對你的情敵動手,為你殺人,做牛做馬。」
賈雲秀黑了臉:「你提這個事做什麼?那人都死了!」
「我這是想告訴你,哪怕人死了,也會有留下痕迹的。」安雲蘇發狠道。
「有你這樣當兒子的嗎!我讓你殺她也是為了你!」賈雲秀同樣怒火衝天地吼回去。
這兒子簡直沒法當了!安雲蘇一句話:「你給不給錢?不給的話我們馬上斷絕母子關係。」
賈雲秀被當頭一盆冷水澆下,軟在了椅子上,一隻手指著他:「好啊,為了錢,你就這樣打算拋棄老母?我,我真是白養了一隻孽障!一隻白眼狼!」
「你不用做戲。」安雲蘇自昨晚到早上那顆心逐漸死了,尤其是老婆說的那句話,「你不過是把我當成了一顆棋子。」
車內頓然陷入了窒息的沉寂。賈雲秀的臉,從怒紅漸漸地散成了青灰的冷,她為兒子考慮了那麼多,最終換來這樣一句她是個狼心狗肺把兒子當棋子的母親。
安雲蘇也不想看她,一根一根煙接著抽著。他本也不想把話說的那麼難聽,可是,當他看見母親和方真和樂融融地走在一塊應是談成了生意的剎那,心全涼了。這會兒不逼母親,明天他真的得去跳河了。不止是他丟臉的問題,還有王副市長一旦震怒,會把他和他全家怎麼樣呢。
「要多少?」賈雲秀慢慢張了張嘴。
「我現在和其它公司合作。會盡量把前期投入的資金壓少一些,引人投資多一些,但是給市長的人情是不能少的。」見母親緩了口,安雲蘇的語氣也放柔了,不再咄咄逼人。
聽這話,兒子似乎是有為自己著想的,賈雲秀這口差點把自己憋死的氣才緩了過來,道:「行。回去我來批。」
「媽,謝謝你。」
即使兒子這麼說,賈雲秀感覺心裡頭這條裂開的傷痕,自己和兒子恐怕都無法癒合了。
——婚後強愛——
安知雅來到CEL公司,發現方老太太在公司裡頭。因為知道賈雲秀已經出發去談生意,所以現在見著方老太太在,她不由生了絲疑惑。畢竟,是她把和賈雲秀那樁生意讓方老太太作為代表去談的,而且方老太太也一口應承了她。
「知雅。坐。」方老太太在CEL公司時,常是一個人坐在茶水間里泡茶看股票,一般不和其它老太太老先生玩,只有人找她時才會進茶水間。現見安知雅進來面戴一副疑問的表情,便是向安知雅招了招手。
安知雅自從知道老太太與自己外公有一段淵源后,與老太太不會拘束,就挨坐在老太太身邊。一時,她又怕得罪老人家,不知道怎麼開口問。
「你是想問,你托我辦的那件事吧?」方老太太自己主動提了起來。
老太太這般善解人意,安知雅頓覺自己是小人之腹,忙道:「沒事。我這是來和方阿姨喝茶聊聊天。」
「你這性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會在上班時間想和我喝茶聊天?」方老太太擺著手,擠眉弄眼地打趣她。
安知雅面對揶揄的老太太是沒法子的,投降道:「是,阿姨教訓的對。我是坐不住,想來問問阿姨那件事究竟辦的怎麼樣了。」
她問得認真,方老太太也早有打算和她說清楚,於是慢慢說來:「嗯。這事也怪我,一開始沒有和你商量具體該怎麼操作。我是這麼覺得,這個用技術引資的問題,牽涉到複雜的技術問題,由我這個老太太出面恐怕不大合適,所以,我讓一個年輕人代替我幫你辦這件事。」
「這人可靠嗎?」再有人被牽扯進來,安知雅得為同船上的其他人考慮。
「我孫子。你放心,他是劍橋畢業的,又十幾歲開始在社會上歷練到至今有十幾年了。想嚇唬住賈雲秀是不難的。」方老太太說到自己這個驕傲的子孫,眉眼飛揚,一股自豪感發自肺腑。
安知雅其實不大讚成讓方老太太把自己的親人牽扯進她與安氏的恩怨裡面,說句不好,她和安氏自有仇怨,沒有必要讓外人代她承受與安氏的怨恨。方老太太與自己外公有段情自然除外,可上輩子人的事,方老太太的孫子根本不需要擔負起來。
看著她默不作聲,方老太太也能猜得出她內心裡幾分心思,拍著她的手問:「我聽說你丈夫回來了?」
丈夫的事她一直不敢和外人談起,但是,這事瞞不住火眼金睛的老太,安知雅點了點頭。
「可惜。」見此,方老太太晃了下頭,嘆了這句,便不再與她說話。
什麼可惜?安知雅聽了只覺完全的莫名其妙。
張齊亞推開茶水間的門,頭伸進來問她:「雅姐,今天由我去接彎彎嗎?」
見著今天有些時間,安知雅站起來:「不了。我自己去接。」
出到公司門口,見丈夫居然開了雪福來過來接她,看來是想和她一塊去接女兒。
李墨翰為老婆打開車門時,頭往上伸了下,發現一個老太太的身影閃過窗口,好像是往他身上打量了兩眼。
「看見誰了?」安知雅坐進車裡,見著丈夫的眼睛往著窗外瞟。
示意老婆繫上安全帶安全第一,李墨翰才開始問起:「我聽齊亞說,你們公司里是一個老太太辦的。」
「齊亞說的是方阿姨。」對於方老太太的事,安知雅沒想過與丈夫隱瞞,「方阿姨與我外公是認識的故友。」
「既然是你外公的故友,也是我和你的長輩。這麼說,我得找個機會請老人家吃頓飯,拜會一下老人家。」李墨翰說。
安知雅聽著這話,一愣,感覺有些小題大做。
「怎麼?不行嗎?」李墨翰沖著她笑笑。
安知雅一股冷汗爬上了脊梁骨:「當然可以,方阿姨有空的話——」
「這麼說定了。」李墨翰不由她多說一句。
安知雅皺了下眉,又想算了,既然是丈夫有意想和她這邊的人親近,她該高興才是。
雪福來開到小學門口,今天他們來的早,正值剛放學的時間。一大群接孩子的家長或司機都在門口等。到時間大鐵門一開,保安不讓家長進去,家長們只能墊著腳尖眺望自己的孩子從學校里走出來。
安知雅和丈夫坐在車內,一直等,等到門口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下車。這時學校里的學生走了大半了。安知雅和丈夫上樓梯的時候,樓梯里少數學生和家長經過。他們走到三樓的走廊。安知雅一看,又發現了那個拉長臉的胡主任在訓斥圓圓臉的姚老師,不知道又是為何。她伸手一拉身旁的丈夫,示意丈夫走慢一些。
李墨翰來接過小丫頭的次數也屈指可數,所以除了開學那天算是第一次見那個胡主任。看見妻子對這人這般戒備,他心裡頭不由打了個問號,隨了妻子的意思。
「你沒有和孩子的家長談嗎?孩子的家長怎麼說的?我現在還聽說,你任由那學生自不量力,去學鋼琴。你這老師究竟怎麼當的,明知道人家家境不好,居然同意人家去好學生家裡學習鋼琴,不務正業,連累了班裡優秀學生的功課。」胡主任那舉起來的指頭隨著一句又一句磚頭,指尖快要戳到了姚老師的額頭上。
姚老師試圖奮起,為班上學生辯解兩句:「彎彎沒有拉下功課,而且在語文和英語課上都有了不小的進步。她鋼琴學得很好,我們不能因為只要求學業成績而遏制一個學生的課餘愛好,符合我們教育學生德智體全面發展的教學宗旨。同樣,允許她到家裡和自己家孩子一塊學鋼琴的曾夫人也說了,彎彎到她家裡學鋼琴,一點都沒有影響到自己家的孩子,相反,三個孩子一塊學習,互相促進,進步更大。他們三個的成績大家都是看得到的。」
胡主任因她這一長串的反駁顯得面上焦躁,怒不可壓,指頭戳到了她眉眼正中:「成績!你也只知道成績!你就不體諒一下人家家境連一台鋼琴都買不起!你慫恿一個買不起鋼琴的學生去學鋼琴,是要慫恿學生將來為了錢去搶去偷嗎!?學生道德**,都是你這個老師的教育責任!」
安知雅聽了老胡這番混賬話固然氣,但更多的考慮是誰把她家彎彎到曾家學鋼琴的事捅出來的,而且有意把這事鬧得這麼大,難蓋有居心叵測的念頭。下面丈夫握著自己的手掌心忽然一緊,她抬頭一看,見丈夫的臉竟然少有的氣得有些青了。
「現在家長委員會和汪副校長都在會議室里等你一個人過去交代這件事情!不是我沒有之前提醒過你。不要以為你有親戚在教育局裡到現在還可以罩著你,這些家長都是你和你親戚得罪不起的!你好自為之!」胡主任的指頭戳到姚老師的額頭上明顯一個印子后,一甩手,好像他自己才是被冤枉的那個,怒氣騰騰地拂袖離開。
姚老師狠狠地咬著牙,咬到下唇出了道血痕,拿袖管狠狠地一抹嘴巴。
「老師。」小丫頭跑了出來,沒有看見爸爸和媽媽,應該是躲在教室里全神貫注地聽了剛剛老師挨罵的那一幕。伸出小指頭拉住老師的手,小丫頭心裡可疼了,兩隻大眼睛仰望著老師,眼眶裡紅紅的,抽著小鼻子:是自己不好,害老師挨罵!
「老師沒事。你先回課室里去。」姚老師轉過臉,面對孩子的時候總是充滿微笑的,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把大人那些險惡的醜臉現在就加註在孩子小小的肩膀上。
「老師你要去哪裡?」小丫頭拽住老師的手,不讓走,打定主意,那些人如果想罵老師,也得先通過她。
看出學生擔心自己成這樣,姚老師愈發覺得自己作為老師的失敗,失敗到連維護一個學生的自尊都做不到。她摸摸丫頭的頭:「老師哪裡都不去,和你在課室里等你家裡人過來接你。」
「嗯!」小丫頭用力點下頭,拉著老師往課室里走,因為這會兒她是發現了爸爸媽媽站在樓梯口那裡卻沒有走過來,肯定該聽該看的都已經聽到看到了。爸爸上次教育的對,她人小沒有辦法和那些大人較量保護自己的老師,所以這個重大任務交給爸爸媽媽了。
李墨翰接到女兒的眼神,當仁不讓,拉著妻子返身下樓梯,打聽那群惡霸所在的會議廳在哪裡,直奔了去給女兒出這口惡氣。
安知雅難得不用主外,任丈夫走在前頭打前鋒。
胡主任守在會議廳門口,不見姚老師過來,卻是聽有人報信說是小丫頭的爸爸媽媽代老師過來,眉頭一大皺,心想:莫非是姚老師向孩子的爸媽告了罪狀?如果是這樣,剛好讓孩子的爸媽認清楚現狀,最好能就此讓那個與這所學校格格不入的野孩子退學。
「胡主任。來了。」報信的人貼緊胡主任的耳朵說。
胡主任順目望過去,見的是一對衣裝整齊的男女,男的西裝襯衫黑皮鞋,每一樣都出自名品,女的也是一襲不凡的職業裝。他心裡一驚,先是想:是自己看錯了?但仔細再看兩眼,發覺,自己先前也有見過這對父母,貌似五官與眼前見的這對人沒有過多差異。一切跡象只能表明,要麼這對父母是打腫臉充胖子,借了人家衣服來學校接孩子不想失太多體面,要麼這對父母是突然賺了大錢一夜暴富脫窮。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的理由,都是他見過的例子,不屑在他眼裡:想在學校這種學術氣息濃重的氛圍內上演野雞變鳳凰的戲碼,是不可能的。
拉著妻子的手,遠遠見著胡主任望過來的鄙夷的神氣,李墨翰心裡有數,目光愈是沉了三分,走到門口,看都不看這個趾高氣揚的胡主任,直問另外一個老師:「朱校長在嗎?」
「朱校長去了北京開會,還沒有回來,請問你是?」那個老師倒也客氣,大概是在學校里和姚老師一樣地位不高,只是個遭人使喚的,對誰都這般客氣。然而,當胡主任一個瞪眼過來時,她縮了下頭。
「我是朱校長的朋友的朋友。他不認得我。但我認得他上司。」李墨翰道。
胡主任聽到這話,乾脆用身體擋在那老師面前,代那老師直接和孩子父母對話:「你認識朱校長的上司?」
「本市教育局梁局長,剛好是我媽的下屬。」
安知雅的胸頭狠狠被一震,瞪圓了眼:終於明白為什麼丈夫那時候能拿了全市最好的五所學校,大口氣地要任她和女兒挑。
相比安知雅沒有對李墨翰的了解深。胡主任和其他在場的人聽著這話,忽然想笑。這笑的當然是李墨翰撒謊都不會撒,撒到了皇帝頭上皇帝能認嗎。
「怎麼了?」屋裡的人聽見了這屋外的動靜,都探出了耳朵來問。
然後,有人繪聲繪色地把李墨翰剛剛說的話傳進了屋裡面,屋內的人完全不賣李墨翰母子面子,哄堂大笑。
安知雅這時從震驚中回復了回來,開始抱了有趣的姿態看著丈夫想怎樣處理這些仗勢欺人的人。
眼見女兒和妻子對自己的期望那麼高,李墨翰不敢大意,拿出手機撥起了電話,不會兒,電話通了,他對電話裡頭的人說:「梁叔叔,是我。是這樣的,上次我女兒彎彎託了你的福,對,是拜託了朱校長進了他的學校。今天我剛好有空過來拜訪朱校長,他們說朱校長不在。我這是害怕他們攔著我不和朱校長見面。為什麼?是因為他們罵了我女兒的班主任,不讓我女兒學鋼琴,要我女兒退學。對!我都覺得奇怪,為什麼我幾天沒有來學校看我女兒,突然學校就做出這樣的決定!我都說了我是朱校長和梁叔叔的朋友,他們都不信。」
四周的人聽著他這串話,一個個變得神情古怪,以胡主任那張扭曲來扭曲去的臉最為嚴重,根本分不清喜怒哀樂。安知雅想,或許在他們此刻心裡,還在以為她丈夫是在做戲。
李墨翰把手機伸了出去,道:「梁局長現在想和學校里的最高負責人通話。朱校長不在,現在是誰當值?」
胡主任的馬臉在嚴重地扭了下后,意識清醒了,伸出手要搶手機:「現在是我負責這個學校的管理。」
「哦?」李墨翰看著他,自然不把手機給他,「請問你是?」
「鄙人姓胡,教導處主任。」胡主任說什麼都要先把事情攔下來。
李墨翰跳過他肩頭,看到門內躲著的另一個人,笑道:「我和梁局長說了,這事兒總得找到學校里現在負責的人,如果找錯了人,恐怕不是胡主任你擔負得起的問題,而是學校負責人要先擔當起不知學校內部情況管理失責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