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傀儡
牢房,陰森的重犯牢房,不過一丈方尺,三面為鐵鑄的牆壁,一面為僅能探臂出來的水浸朽木櫥欄,地上凌亂地鋪著一層稻禾,卻不知道多久沒有換過了,早已發霉發黑,開始腐爛,散發出一股濃濃的臭味,其中還夾雜著屎尿的惡臭,攪合在一起,一般人光是聞一下,只怕就會當場嘔吐出來。
聶志遠就躺在稻禾上,用背部半依靠著冰冷的鐵壁,他披頭散髮,手腳都帶著沉重的鐵鏈,身上本來素白的囚衣早多處烏黑,還沾染到斑斑血跡,顯得襤褸邋遢。但這些,早不是他顧得上的了,從白天剛受過刑的雙腿上無時不刻地傳來陣陣入骨的痛楚這痛楚是如此劇烈,似永無休止一般,痛如潮水,淹沒了他全副身心,以至於連入睡都無法做到。
睡意被痛意所吞噬,只剩得一副麻木的身體,有氣無力地躺在哪裡,連一根手指都難以動彈。
就在面前木櫥欄下方的一個空格中,擺著一碗飯。
說是飯,但其中的米粒簡直比盛裝的破碗還要黑幾分,上面希拉地搭幾條發黃的青菜,這還是上頭特別恩准才具有的待遇這碗飯,在黃昏時分就準時送過來了。不過如今聶志遠的情況哪裡能爬得過去吃飯?他也一點胃口都沒有,潮水般的痛意甚至佔據了他的喉嚨,連一口水都難以吞咽下去。
他沒有吃飯,這碗飯就原封不動地櫚置在那兒,引來兩隻碩大的老鼠,只只都有拳頭大小,皮毛光亮,表明它們在獄中的日子過得十分滋潤。它們很熟練地就從陰暗的角落裡奔出來,來到破碗邊上,旁若無人地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聶志遠在兩隻老鼠看來,和死人差不多。
哎,………,
一聲長嘆從聶志遠乾裂的嘴唇艱辛地吐出來。在狹隘壓迫的牢房內回蕩著,然而那兩隻埋頭吃飯的老鼠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伴著長嘆,是兩行渾濁的眼淚,從眼角處緩緩流落蒙受冤案,從一開始的憤懣,到後面的不解,再到如今的苦澀,心境的變化讓聶志遠整個人都變得失去了生氣。也許,他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五天後將坐上囚車,被押赴京城接受三司會審。
京城。
也只有到京城,聶志遠才有洗脫冤情的機會。
想到那突如其來的橫禍,他就不禁怒髮衝冠:廟堂之上的那些對手們,顯然是不願意讓他繼續活著呀!
一入仕途險如海,風大浪大,風雲變幻,隨時都會覆舟人亡聶志遠並不怕死,但如此含冤憋屈的死法可不是他所願意的,其實他心中早已決定,到了京城,一定要面聖,要在聖上面前觸柱,或者撞階,要以死明志,以死向皇上進諫,以證明自己的清白無辜…或者,他心中唯一不舍的,就是女兒小倩了。
「小倩,你現在哪裡呢?」
算起來,女兒已經有十天沒有來探望自己了。又或者,是外面的獄卒根本不讓聶小倩進來……
吱牛!
兩隻正吃得不亦樂乎的肥大老鼠突然間像是察覺到了什麼1從飯碗里抬頭起來,小小的眼珠子掠過驚慌的神色,下一刻,嗖的,以非常快的速度掉頭逃走,迅速逃遁到角落的洞穴里去。
老鼠們的異動並未引起聶志遠的注意,他雙眼微微閉著,正在努力入睡。但猛然,聶志遠本來已十分沉重的眼皮子驀然一下子睜開起來,彷彿看到了某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睜得大大的。
他所看到的,正是一隻全身皮毛潔白的小狐狸。
一隻小狐狸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外面的甬道。
這怎麼可能?
三更半夜,監獄內居然出現一隻白狐,身形小巧而敏捷,靈動無比,無視堅硬牢固的朽木櫥欄,柔若無骨般穿櫥而入,立刻走進了牢房之中一難道是自己痛得過了頭,以致使產生了幻覺?
聶志遠大驚失色,本來難以動彈的雙手也有了力氣,趕緊抬起來揉揉雙眼,再一看,哪裡有什麼白狐,分明是一個面目如畫的少女正站在面前,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這少女,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年紀和女兒差不多,嬌媚無雙,笑起來鼻子就微微一皺,好像吹皺一池春水,俏皮中帶著可愛,簡直靈氣鍾秀於一身。
「你,你是……」
聶志遠心頭疑雲大起,驚愕地問道。
「小女子叫嬰寧。」
「嬰寧?」
聶志遠反覆咀嚼著這兩個字,卻半點都想不起來從哪裡聽說過。
或者,根本就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嬰寧忽而俯身,從地上抽出兩根比較完好的稻禾,纖長的十指飛快地活動著,很快就用稻禾編紮成一個小人的模樣,有頭有臉,四肢俱全,看上去甚是趣致。然後暗暗念一句法咒,伸出右手食指,往稻草小人的頭上一點,遞過來:「聶大人,這是傀儡,你戴在身上,可幫你避免刑罰疼痛。」
聶志遠並沒有第一時間接過,聲音徒然提高:「你到底是什麼人?」
嬰寧道:「我就是嬰寧呀嗯,聶大人,你不必慌張,我是來幫你的。」
「幫我?」
「對。」
聶志遠忽然哈哈一笑:「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安排而來的,但請你回去告訴你的主人,我聶志遠忠於天地,忠於皇上,忠於天下百姓,要用此卑鄙手段來試探我,要我認罪,那是痴心妄想。」
嬰寧一怔,不及分說,那邊聶志遠已雙手抓起地上的稻禾沒頭沒腦地扔過來:「你這女子快走吧,不要浪費時間了:年紀輕輕,有國色,奈何從賊?」
嬰寧小嘴一撅,覺得自己一番好心無端被曲解了,有些委屈,為什麼聶大人就是不信自己呢?
她為狐狸精,雖然知書識禮,但畢竟欠缺許多人情歷練,在思想上可以說還單純得很。又或者說,她下意識就不想那麼複雜,更不願意把自己變得複雜:「聶大人,我真是來幫你的。嗯,只要你告訴我小倩姐姐在哪裡就好了。」
此言不發猶自可,一說出口,聶志遠雙目頓時圓睜,呼的竟站立而起,戟指怒目,罵道:「你這女賊,還想加害倩兒?別說我不知道,就算知道,又怎麼會上當告訴你們?你們這群逆臣賊子,包藏禍心,盅惑皇上,我跟你拼了!」
說著,狀若癲狂地撲過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根本不是嬰寧所能想象得到的,方寸便有些慌亂,趕緊念句法咒,凌空一點,點向聶志遠額頭處。
聶志遠頓覺有什麼東西鑽進了自己腦袋裡,隨即像喝醉了酒似的,天旋地轉,雙眼一黑,撲地沉睡了過去。
「聶大人,婁真是來幫你的呀……、。
嬰寧嘟嚷了一句。
只是這時候還想打聽到聶小倩的下落卻已難,因為剛才的動靜已警醒了看守的獄卒,甬道那邊腳步聲大作,罵聲一片,正往這邊走來。
「哎。」
嬰寧一嘆,伸指一彈,將手中的稻禾傀儡從聶志遠上衣襟處彈了進去,貼身黏住了,隨後她施展穿牆術,逾牆而去。
「聶志遠,三更半夜你不睡覺,在這裡鬼哭狼嚎什麼?吵得大爺不得好睡!」
很快,兩名獄卒奔到牢房前,破口大罵:「莫非嫌白天時還沒有打夠嗎?」
此時撲倒在地的聶志遠悠悠醒轉,抬目顧盼,沒有見到那名奇怪的美麗少女,倒是見到兩名凶神惡煞的獄卒。
「哼,既然你皮肉還癢,那本大爺就再伺候你一頓!」
兩名獄卒用鑰匙打開牢房門,搶進來,不顧三七二十一,拳打腳踢,就往聶志遠身上招呼。
聶志遠雖然曾經為一州知州,大權在握,風光無比,但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現階段烏紗被摘,淪為可憐的階下囚,在任何一名獄卒心中,都是可以肆意欺辱的對象。
甚至因為他以前的官身,獄卒們打起來更有快感些,出去外面,一句「老子打過前任知州」倍感威風四射。
這種心理,實在為人之劣性。
拳拳到肉,腳腳中身,而聶志遠本人也是清醒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獄卒的拳腳雨點般落在他身上,其居然一點都不覺得痛。
那感覺很是玄妙,就像對方的拳腳踢打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身子,而悉數打在了空氣之中。
這是怎麼回事?
聶志遠大感驚奇,難道說己身已完全痛得麻木,失責知覺了嗎?
「好了好了,三哥,就打到這裡吧,免得錯手將他打死了不好交差。」
打了一會之後,兩名獄卒終於罷手,心滿意足地拍拍手,出去再鎖住門,其中一個對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聶志遠喝道:「聶志遠,你再敢嚷嚷,本大爺棍棒伺候。」
大踏步離去了。
聶志遠躺在地上,依然驚愕不已:不痛,真得一點都不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