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求勝心
明藍推著江淮從浴室里走出來,只見坐在床沿上的南慶表情冷峻。
江淮大概也看出來他的臉色帶著情緒,右手握住輪椅的操縱桿,在他的跟前停下,抱歉道:「不好意思,竟然到如今還要麻煩到明藍。你還是早點帶她回去休息吧。」
明藍也走上前去,握了握他捏成拳放在腿上的雙手,感覺到他的手指漸漸放鬆下來,才開口道:「南慶,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想幫點忙。江淮的新護士……」
「明藍……」出聲制止她往下說的同時,江淮的眼神也帶著乞求,似乎是要保存自己最後的尊嚴。
「我都聽到了。」南慶的音調有些飄,帶著幾經克制的慍怒與憐惜,「江淮,離開了明藍的照料,你過得很辛苦是不是?」
「南慶,」江淮的聲音雲淡風輕,彷彿那些苦難在他看來已經習以為常,「並不是那樣的,我的身體本來就會比較辛苦,與誰在誰不在沒有關係。再說,我不能讓明藍做我一輩子的護士啊,她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既然我註定不能自理,身邊離不開人,我就必須習慣別人的照料。現在的秋庄也好,日後的誰也好,我所能做的就是去適應。明藍、南慶,我承認,殘廢了那麼久,我都還沒有完全適應這具身體和我的生活,可我至少已經願意去接受它們,你們別為我太操心了,好嗎?」
南慶嘴唇微啟,似乎還想說什麼,明藍卻握了握他的指尖,搖晃了兩下,阻止了他;又轉而對江淮說:「江淮,你也累了,先小睡會兒吧?」
江淮點點頭,聲音很輕地問了一句:「你……你們不走嗎?」
「這句話該我們問你,你不打算留我們吃晚飯嗎?」明藍笑盈盈地道。
江淮笑了:「你先帶南慶去你房間坐坐。」
「我的房間?」明藍詫異道,「你還沒讓秋庄搬進去嗎?」
「三樓還有一間空房,我讓她住那裡了。你的房間還是老樣子……」他驀地住了嘴,慢慢闔上了眼睛。
明藍拖著南慶的手,走出了江淮的卧房。
「他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南慶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擔憂。
「那倒不是,」明藍說,「其實用站立床對他也不是件很舒服的事,過去他也常常在鍛煉之後小睡片刻。更何況,我想,那個新護士對他的照顧不太好,剛才在浴室,你也說你聽到了……」
明藍帶著他來到自己原先的卧房,果然,屋裡的陳設與過去毫無二致,連那把吉他也都在牆角安放著。她看著那把吉他,有些感觸地說:「還記得我們在他生日那天,一起彈『檐前雨』給他聽嗎?」
「記得。」南慶嘴角掀起一絲笑意,卻又忽然凝住,少頃,道,「明藍,你會不會覺得,其實,我和江淮有些地方很像?」
他的表情有些複雜難測,明藍看不穿他話中的含義,只好就事論事地說:「也許吧。你們一樣有一顆善良柔軟的心,也一樣有音樂天分,而且……」她不敢也不捨得往下說。
「而且,我們都是身有殘障,對不對?」他說,「看來,不止品格與天賦,連命運都有驚人的相似。不知道,這是不是上天的某種暗示……」
「暗示什麼?」明藍不解。
南慶一手勾上了她的腰際,順勢緊了緊懷抱:「沒什麼,突然有些胡思亂想罷了。」
她也沒追問,把他的表現只歸結於一時的小情緒。他剛遭逢失去親人的打擊,恐怕近段日子會敏感多思一些,偶爾言語行狀有小小異常,也不足為奇。倒是江淮的處境讓她始終放心不下。她湊近他耳邊低語道:「南慶,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
「你在越南時間久了,能不能幫忙找一個可靠的護士?我想,經濟方面的要求對江淮並不成問題,只要對方善良真誠有耐性,能夠讓江淮少受點罪就好。」
「我會幫忙留意。」南慶笑了笑:「剛才我以為,你會跟我說,你不放心他,想回來親自照顧他。」
「我確實起過這樣的念頭,但馬上就被我自己否決了。」她老實地說道。
「哦?」南慶的手指攀上了她的臉側,「我想,我能猜到原因,你是為了我的感受,對嗎?」
「對啦對啦!」明藍的口氣里有些淡淡的撒嬌意味,「你很得意?」
「我有一種晉陞為正牌男友的榮譽感。」他笑得很燦爛,「明藍,我發現其實自己對你還是挺重要的呢!」
明藍的眉頭微蹙:「難道,你一直在懷疑你在我心裡的地位?」
他的表情嚴肅認真起來:「明藍,我的確有懷疑。因為,我知道自己既不完美,也不十分自信。我的條件不算太好,但這都不是最大的問題,問題是我知道你心裡還有江淮。」他感覺到她呼吸的起伏,帶著寬慰的神情撫摸她的背脊,「別急於否認,我並不需要你給我一個斬釘截鐵的立誓保證之類的東西,那也沒有意義。我想告訴你的是,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把我和江淮同時從感情的天平上放下來,不再有搖擺,不再有遲疑,而是會直接合我肩並肩地站在一起。江淮是我的好兄弟,他的喜怒哀樂,註定我無法忽視;可是,如果我和他之間存在感情的競爭,我希望,自己會是贏的那一個。」
「你早就贏了,不是嗎?」明藍說。
他先是搖頭,又點頭道:「某種意義上是的,可那不完全是我要的贏法。坦白說,我更希望我的對手勇敢迎戰,而不是不戰而退,尤其……那個人還是江淮。不過,現在的結果也已經是上天厚待我,我沒什麼好抱怨的了。明藍,勝敗結局都在你的手中。」
「你說了很多,我覺得有一句話我最有感觸。」
「哪一句?」
「你說,現在的結果已經是上天厚待,其實,比起你,我才更應該說這樣一句話。」明藍情不自禁地吻了吻他的臉頰:「我的父母去世后,再沒有人像你這樣把我當成寶一樣呵護。即便是江淮……他對我也算好,可我們之間,畢竟有那樣一份不幸橫在我們中間,讓我們始終無法毫無隔閡地相處,只有你,從頭至尾都對我愛護有加。而我們之間的關係,可以很簡單很簡單,我可以在你面前說出所有心底的秘密。和你在一起,我感到放鬆又快樂。這種感覺,是我過去長時間來想也不敢想的奢望。你幫我實現了它!你突然就出現在我的生活里,然後一次次地給我震撼與驚喜,又給我寧靜與盼望——我已經習慣了沒有指望的日子,可是因為你的出現,我也會期待未來會發生一些小小的驚喜,為了這份期待,我的生活變得有了滋味。南慶,謝謝你!」
他捧起她的臉,摸索著,試探著她的肌膚、她的嘴唇,驀然間,他勾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按向自己,一發不可收拾地吻住了她。
她踮起腳尖,迎接著他的深情。他們喘息著,戰慄著,忘情中帶著一些戰戰兢兢的意味,彷彿不約而同地都覺得,這份甜蜜稍縱即逝,因此更加貪婪地享受,又隱隱約約有些焦躁不安。
許久,他的唇才戀戀不捨地從她的唇齒間移開,他的一隻手卻仍然緊緊攬住她的腰,他的呼吸還有些不穩,卻帶著某種急迫地口吻說:「我也很喜歡,我們之間的關係簡簡單單,不參雜任何別的什麼因素,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要改變這份單純的關係,好嗎?」
她凝望著他失神的眼睛,目光堅定地回道:「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