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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新與舊

  深夜的峴港機場,航班已經很少,因此接機口的人也並不多,只有個別旅行社的地接人員舉牌等候著。明藍遠遠地就看到了南慶在工作人員的護送下走出了關口,她大步迎上前去,喚了一聲他的名字,一隻手伸進了他的臂彎。


  南慶順勢擁住了她,嘴唇在她的耳廓附近輕輕蹭了蹭,呢喃道:「明藍,謝謝你能來。」


  她回抱住他,仰頭道:「我當然會來。」


  兩人相擁著走出機場。


  明藍邊走邊側過臉打量南慶:他的笑里有些疲憊。一個多月不見,他瘦了好多,眼睛裡布滿了血絲,頭髮也因缺乏修剪而變得有些長了。明藍心疼地摸了摸他唇上泛青的鬍渣,說:「累了吧?今天回去早點睡,明早起來,我給你剪頭髮、剃鬍子好嗎?


  「你會嗎?不會讓我丑得沒法見人吧?」


  「你放心,多醜我不嫌你難看。」她故意說些輕鬆的話逗他。她剪男式髮型的技術還不算太差,只因為江淮行動不便,又不太願意不相熟的外人見到他的身體狀況,所以,除非是要出席什麼要緊的場合,他日常的理髮,通常是交給她的,久而久之,她也就剪得越來越像模像樣了。只是,她不覺得有必要讓南慶知道這些,怕他聽了多少會有些不快。


  南慶說:「這我是信的,因為我底子好,怎樣都不會太丑。」


  明藍拍拍他的手背:「還真是句大實話呢!」


  阿勇將他們送回到會安。明藍親自為他放好洗澡水,又準備好睡衣,催促他早點洗好歇下。南慶卻一把摟住她,久久捨不得放手。


  她羞澀地低下頭,兩隻手不安地撥弄著他胸前的紐扣,輕聲道:「傻瓜,還不困嗎?早點洗好澡睡一覺,明天再聊吧。」


  「我很怕你今天不來,知道嗎?」他擁得她更緊。「也許,是被人放棄過太多次了,每一次與重要的人分離,就很怕重逢是久到不可期待的事。」


  他的話令她心酸,她捧起他的臉龐,拇指輕輕撩過他的唇,溫言道:「我在這裡,我很真實,你感覺到了嗎?」


  「我感覺到了。」他捉住她的手,輕輕啄了一下:「我的心裡,有些慌慌的,你在,我才踏實很多。」


  明藍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異樣:「你這次回去,除了伯父過世的事,是不是還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他的身體僵硬了一瞬,臉上的表情也凝固了幾秒鐘,一派諱莫如深的模樣。


  「是發生了一些事。」他終究沒有騙她,「準確地說,有些事不是現在才有的,只是現在才浮出水面。不過,既然這些事早就發生了,如今改變不了什麼,那我也沒什麼可做的了。明藍,這件事我不想和你多提,至少,目前為止我不覺得有這個必要,可以嗎?」


  「當然可以。」她說,「但你要答應我,你要真的想開,就像你自己說的,既然早就發生了,什麼也改變不了,你就無需為此再傷神,不是嗎?」她拖著他的手,走到浴室門口,「好了,進去洗個澡,然後什麼也不想就去睡覺。」


  他點頭,本已準備關門的一瞬,他忽然停住手,回頭道:「明藍,箱子等我回頭自己收。」


  「這又客氣什麼?你飛得那麼累,我幫你吧。」


  他愣了愣,道:「哦,我擺放東西有自己的習慣,你還不知道,我自己收的東西用起來才方便呢。」


  他既這麼說,明藍也就不再勉強。和他道過晚安后,自己回房睡了。


  未開燈的房間內,南慶裹著睡袍,摸索著拉開箱子的拉鏈,從箱子蓋上的隔袋裡,取出一本厚厚的日記本來,將那本日記緊緊貼在胸口,虛脫般地仰面躺倒在床上。直到很久才爬起來,將日記鎖進了床頭櫃的抽屜中。


  南慶這一覺睡到很晚才起來。明藍沒有去吵他,只讓阿勇不要收掉早餐桌。她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玩了會兒手機上的小遊戲,等聽到南慶起床洗漱的聲音后,她才走過去敲他的房門。得到他的允許后,她走進他的卧室,倚著門告訴他,她一直在等他一起吃早餐。


  「幾點了?」他擦乾手上的水,從浴室走出來。


  「還好,十點多。」她說,走上前把他額頭前凌亂的一撮碎發撥弄到腦後。


  「這麼晚了,你還沒吃早餐?」他心疼地捉住她那隻正在替自己整理頭髮的手。


  「我也不是什麼都沒吃,我吃過一個煎蛋了,不餓。」她說,怕他再因為關心自己而啰嗦不停,她撒嬌道,「走嘛,你再不出去吃我可就真餓了。」


  南慶喝了幾口粥,像是想起了什麼要緊事,臉色微變,有些試探地道:「你……今天不用去江淮那兒嗎?」


  「你剛回來,我覺得我該多陪陪你。我已經和江淮說好了,今天不過去了。」明藍說。


  「他身體好些了嗎?」他的語氣關切中帶著一絲難以判定的複雜情緒。


  「好些了,前天還請了一個新護士,我想,他們會很快磨合好的。」


  「新護士?」南慶若有所思,「那個護士是越南人嗎?」


  「是的,不過英語還不錯。工作經歷也夠,只是因為家裡負擔比較重,希望找到一份更高報酬的工作,才來應徵做特別護士的。」


  「人怎麼樣?可靠嗎?」南慶皺眉。


  明藍狐疑地看著他:「你好像並不喜歡我的工作被人接替?」


  「我只是覺得江淮的身體太特殊,一下子把照顧他的工作交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難免讓人不放心,而且,他自己應該也有很多不習慣。」


  明藍想了想這兩日,在她給新護士交接工作時,江淮的表情的確不那麼自然,他身體的殘障再一次不得已地暴露在一個陌生人面前,他的日常生活將很大程度上依賴這個陌生人,他心底想必是很不適應的。她不由地嘆了口氣,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他的耳朵微微側向她,似乎在傾聽她的反應,少頃,說道:「我也很久沒見他了,不如我們吃過飯一起去看看他。」


  「可以嗎?」明藍未加思索便脫口詢問道。


  他怔了怔,苦笑了一下:「我並沒有限制你探望朋友的權利。而且,是我在主動詢問你,是否覺得我應該同你一起去看他。」


  「我不是那個意思。」明藍急忙解釋,「我……我的意思是,如果看望江淮會讓你不開心,那麼我寧可選擇不去。」


  「然後,不就變成你不開心了?」他勾了勾唇角,顯得有些受用,「好了,我不得不承認,你那麼說雖然有點可笑,也好像顯得我比較小家子氣,但我還是被感動到了。」


  「你真的願意陪我一起去看江淮,對嗎?」


  「我很願意。」他說,表情再一次變得凝重,「他不止對你來說具有特別的意義,對我,又何嘗不是呢?」


  飯後,南慶本說換身衣服就要去峴港看望江淮。明藍提醒他:「還是收拾收拾頭髮鬍子再走吧。」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嘴唇周圍的鬍渣,笑道:「也是的。」


  「要是信不過我,我陪你去外面剪。」


  「不用了,我怎麼會信不過你?」他說,「你也知道,我出門不是很方便,所以有時我也會請人到家裡理髮,你問阿勇要理髮用的剪刀和圍兜吧。」


  果然,南慶家裡的理髮工具是現成的。明藍替他系圍兜,發現他脖子上掛著一根帶著墜子的銀鏈,隨口問了一句:「我好像看你每天都戴著這根鏈子,是銀子的吧?有些地方似乎有些氧化了,要不要脫下來,我幫你用擦銀布擦一擦?」


  「不用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那個吊墜,「戴習慣了,脫脫戴戴的,怕麻煩額怕丟,氧化什麼的,就隨它去吧,也不是為了好看才戴這個的。」


  明藍嘟嘴道:「難不成,是舊情人的信物嗎?」


  南慶的手垂下來,臉上有了放鬆的愉悅表情:「怎麼可能?」他笑著,語氣卻很認真,「你信不信?不管是『舊』情人,還是『新』情人,都只有一個你。」


  明藍握著剪刀的手笑得發顫,她一時半會也不敢下剪,乾脆又放下剪刀,抿嘴甜笑道:「你是說,你沒談過戀愛嗎?南慶先生,這個……對已經不算太年輕的你來說,似乎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啊。」


  「誰要拿這種事炫耀來著?」他說,「我是在找靈魂伴侶,又不是要辦博物館,『歷史文物』收集得越多越好!」


  「我不信你長這麼大從沒對除我之外的女孩子動過心。」明藍是真不信。


  他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道:「那倒還真不是。」


  她微有些失望:「我說嘛,嗯……」


  「那時候我只有十幾歲,遇到那個女孩的時候也不算很喜歡,但就是不知道怎麼的,過了很多年,都還記得那個她的樣子。」


  「你見過她?我是說……那個時候,你還看得見?」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些吃味,又有些遺憾。


  「見過。」他彷彿是陷入回憶中。


  「能讓你一直記得,應該長得很好看。」她垂頭道。


  他搖頭:「不是。當時她穿著件很難看的衣服,渾身髒兮兮的,邋遢到我幾乎不想跟她多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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