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刺蝟
明藍跑出餐廳的大門,正要揚手打車卻被一旁候著的阿勇攔住,嘴裡嘰里呱啦說著什麼,邊說邊為難地沖她微笑搖頭。
明藍不好對他發作,對他又是英文又是中文的一頓解釋,可阿勇也是個死心眼,就是始終不放她離開。她一回頭,見南慶拄著盲杖站在店門口,表情冷冷的。
「我要回家。」她沒好氣地沖他嚷道。
「我有說不讓你走嗎?」他的聲音凌厲中透著受傷的感覺,「我答應過江淮,一定會好好地送你回去。你是要我失信於他嗎?」
明藍道:「我可以自己坐車回去,又沒多遠。」
「讓我的司機送你,」他說,「這並不會辱沒你什麼吧?」
她不想再和他做無謂糾結,乾脆鑽進了他的車裡。
「……你不上車?」她見他站在原處握著盲杖的南慶,忽然有些不忍。
他先是遲疑,最終卻神色一凜,冷然道:「你先回去吧,阿勇回頭會來接我的。」
他的態度再次讓她稍稍褪去的火氣又升騰起來,她跳下車,走到他面前:「這車我不坐了!」
她轉身跳上一輛候在餐廳門前的計程車。
南慶沒有說話。倒是阿勇有些不知所措,跑到他的耳畔低聲詢問了一句什麼。南慶搖了搖頭,轉身回到餐廳。阿勇要扶他進去,卻被他謝絕了。
她神情木訥地沖著開門的蓮姐點頭致意。往裡走去,卻迎上了江淮一雙沉靜的眸子。
「這麼早回來了?」他的眼神里有了些微的不安和關切。
她懨懨地應道:「嗯,吃完就回來了。」
「南慶呢?他的車回去了?」
「我自己坐車回來的。」
他頗為詫異:「你們吵架了?」
他們吵架了嗎?江淮的話讓明藍也是一怔:多少年了,她都沒有和人爭執過什麼,竟然會和南慶起了口角。明明之前相處的都還好好的,究竟是什麼讓她和他都無法忍耐?是了,是他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可又好像不完全是。
也許,他的本意只是對自己的一種寬慰,是太敏感,因此反應過度了。
「原來盲人的擁抱方式都是像南慶先生這樣粗魯的!」她記起自己對他說的話,有些懊悔自己的口不擇言。她甚至開始回想當時的情形:他的動作真的夠得上「粗魯」嗎?他雖然握緊了她,雖然把她拉向自己,可並不是用的蠻力,她甚至回憶起他這樣做時的表情,慎重而溫柔。他的所為或許有些不妥,可她就應該用這樣帶有攻擊性的話語來刺傷他嗎?
她的手指插入發中,呢喃中,聲音帶有悔意:「江淮,我好像傷害到他了。」
江淮操控輪椅到她近前:「你不是會有意傷害別人的人。明藍,如果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就去彌補吧。」
他的話讓她下定決心她的手伸向自己的皮包搭扣。剛拿出手機,手機便在手中振動起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呆住了。
「是他吧?」江淮問,見她愣愣點頭,又提醒道:「快接啊。」
她按了「接聽」。
「到家了嗎?」他的語氣平靜中帶著點試探的意味。
「我到了。」她也軟下來,「你呢?」
他沒有回答她,自顧自地說道:「你走了之後我想了想,你說得沒有錯,是我太魯莽。我……沒有多少和女孩子相處的經歷,所以,有時候會做出一些讓正常人覺得奇怪的事情。」
「南慶,」她打斷他,「別這樣為我和你劃定界限。」她指的是他稱她為「正常人」,言下之意便是他不是「正常人」了。這話讓她聽著難過。
他顯然也明白了她指的是什麼,輕笑了一聲:「其實我也是在為自己找借口,『察言觀色』四個字,我就算做不到『觀色』,也該懂得『察言』。可當時,我的自尊心讓我失去了理智,對不起,明藍。」
明藍剛想和他也說些歉意的話,卻忽然靈光一現。隔著聽筒,她仔細聆聽著那邊的聲音,除了他輕輕的呼吸,還有海浪聲與風聲。
她心裡有一種篤定,道:「南慶,你等我過來。」
「你知道我在哪兒?」
「我想,我知道。」她說。
風從露台吹進「4U」餐廳的大堂。紗簾微動處,明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側影。果然,南慶還坐在那裡。
光線幽暗柔和,勾勒出他側臉如雕塑般的曲線,頭髮因為海風的吹拂而略有些蓬鬆翻起,他的眉目低垂著,眼角處卻有些上揚。微微敞開的襯衫衣領里,露出一截銀鏈,鎖骨之下垂著一枚方形相片盒。
「明藍。」他的頭轉向她,眸子也向她抬起。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明藍就有些心疼。「你怎麼知道是我?」
「你的腳步聲我聽得出來。」他說。
「對不起,」她輕柔地捏了一把他放在桌面上的手臂,「我不該說好了替你慶祝,卻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
「你有沒有發現,其實我們都是脾氣很壞的人?」他似笑非笑,「不過,我剛才一個人坐在這裡想了想,比起那個逆來順受的你,我比較欣賞這個有脾氣的你。」
明藍嘴唇一撅,想笑又想忍住:「那……我們算講和了好不好?」
「不是講和,」他舉起雙手,笑意滿面道,「而是我向你承認,都是我的錯。」
明藍看了一眼桌上的餐盤:嘆息道:「你怎麼什麼都沒吃呢?」說著,又夾了些菜放到盤子里,端到他手邊,「可是菜都涼掉了。要不要,重新點一些?」
他的手指摸到盤子的邊緣,小心地把盤子接過來:「不要了,我並不餓。」
「是……被我氣飽了?」明藍俯首認錯狀。
他「呵」地笑出了聲:「你還有這樣的自覺?」
「剛才是誰承認都是某人的錯的?」她故意轉過身去。
南慶摸著桌子角站起來:「我開玩笑的,你可別和我急。」他又道,「你一急,我就……」
「怎樣?」她緩緩轉過身面對他,小巧的下巴向上揚起,帶著些許孩子氣的挑釁。
「……害怕。」他低弱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她咬咬唇,主動握了握他的手臂:「真的嗎?」
「嗯。」他說,「怕你又忽然掉頭走掉、怕你不再回來找我怕再一次被人丟棄。」
透過手掌,她感覺得到他手臂的肌肉在繃緊,他的恐懼不是偽裝的撒嬌,而是真實的。
南慶說過,他其實也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
她聽他訴說過他的身世,雖然不夠詳盡,卻也能體會到他內心深處不時襲來的惶恐和無助。她實在不該因為一時言語上的碰撞便扔下他不管,獨自離去。
「南慶,」她真誠地說,「下次我絕不會這樣了,真的。」
「我不要你答應我這個,」他雖這麼說,表情卻很受用,「我也難保會有無理取鬧的時候,哪有讓你忍耐的道理?我並不想、而且,我也沒有權利那麼做。明藍,我雖然害怕你丟下我走掉,可我更怕你會變成一個唯唯諾諾的應聲蟲。」
「我們坐下來聊好不好?」她扶他坐回座位。這個男人,總是能在三言兩語間觸動她心底的某根弦。「南慶,因為你,我也開始越來越討厭那個軟弱的、退縮的我,我想,那並不是真實的我。」
南慶玩味地一笑:「你猜,我覺得你像什麼?」
「嗯……可不可以給點提示?」
「一種動物。」他的笑容在加深,「小動物。」
「小貓咪?」
他搖頭。
「小白兔。」她心想,自己有點小兔牙,難道是指這個?不對啊,她的牙齒長什麼樣,他怎麼會知道!
他憋著笑,還是搖頭。
「小松鼠?」她做出最後的努力。
「拜託,你哪有那麼可愛?」他大笑道,「小刺蝟還差不多!」
明藍一臉不服。她拚命忍住想掐他的衝動。
他歪著脖,似乎陷入了遐想,喃喃自語道,「知道嗎?明藍,在我記憶中的你,是一個很有稜角的人。甚至有時,還會張開身上的刺。可是,你卻會為了自己所信任、重視的人,袒露你最柔軟的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遲更了!特別感謝諸位投雷和留言的朋友!當然,忍受著作者不規律更文的壞習慣、堅持默默潛水看文的,本人也十分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