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蛀牙(上)
沒辦法,鬍子少了,還能出門,頭髮沒了也是正常,問題是,全身毛髮都沒了,這事可就說不過去了。家裡有悍婦的自是哭著鬧著說什麼人老心不老,還玩花花腸子。剛剛把小的哄上準備收在房中做情婦的,實在是無顏以這麼一副光禿禿的模樣見人家妙齡少女。結果,好嘛,一堆老頭子天天打電話,跟他哭訴,一定要好好教訓這個無法無天的小丫頭。否則,否則,否則,他們就把組織內所有的人都弄成和他們一樣,用小丫頭話來說,這就叫統一標準,誰也別笑誰。問題是,組織內部沒人笑了,外人知道還不得笑掉大牙!夜用外套圍著顧幻璃纖弱的肩頭,一邊好笑地想,那堆老頭子家裡誰沒有孫兒孫女,怎麼一水的跟活寶似得,全都跑到他面前充老小孩撒起嬌來。現在他算是明白了,這家裡上有老下有小是什麼滋味了。最要命的,兩頭一起鬧,真是……真是讓他哭笑不得。想到這裡,夜習慣性地抱起顧幻璃。她不喜歡被人拎著,更不習慣被哥哥以外的人抱著。顧幻璃拚命要從夜的懷裡掙脫起來,誰知暈眩感又湧上來,身體和視線都在晃動,她只覺得腦袋裡就像有個混沌的漩渦。不是吧……明明想要忍耐一下,但力氣從腿部開始漸漸消失,她又跌回夜的懷裡。「站得起來么?還是我抱你下樓吧。」夜輕鬆地抱起顧幻璃,眼中閃過一抹憂色,或許,真得像是零所說的那般,他對這隻小野貓實在是太過嚴苛了。「咕嚕咕嚕咕嚕。」耳邊突然傳出這樣的聲音。緊咬著嘴唇,顧幻璃惡狠狠地瞪著夜,只是他的眼睛已經說出了一切。雖然顧幻璃根本就不想聽,但她還是自暴自棄地嘟囔著,「想笑就笑吧,免得憋壞了。」「不笑。」夜抱著顧幻璃走出大宅,將她放到副駕駛的位子上,又幫她系好安全帶,這才回自己那邊。「想吃些什麼?我請客。」「這麼晚……算了,我忍忍吧。」顧幻璃垂頭喪氣地回答。「又不是沒有二十四小時店,餓死你了,知道的說我虐待兒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的善見城連一碗飯都分不出來給你這個小野貓吃呢。」坐上駕駛座,夜在置物箱里翻了翻,找出一樣東西遞給顧幻璃,「先湊合墊墊底。」「哦。」顧幻璃有氣無力地接過來一看,眼中一亮,唇邊帶出淡淡的笑意,她立即揶揄道,「大叔,不是吧,你還有偷偷吃巧克力的愛好?」「我不吃甜食。」「哈?」顧幻璃撕開包裝紙,正好把巧克力掰出兩小塊,比天空還要清澈的眼眸溫柔靜謐,彷彿因為有食物在手而少了些許煩躁。「我本來還要分你一些呢!」「好。」「哈?」「總不能讓我自己拿吧。」低低的磁性嗓音滿是鄭重,夜知道,她的示好只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獲得了剎那的自由。自由么?亦或是在腳上被鏈子鎖住的夜鶯,縱然振翅也無法在天空中翱翔。「很抱歉,兩隻手都在忙。」「就是,據某某某科學家說,多吃巧克力可以讓人有幸福的感覺!」顧幻璃捻起一塊放到夜的唇邊,「張嘴吧,大忙人。」夜含著她的手指將巧克力吃進口中。「啊啊,都化了。弄我一手!唔,粘兮兮的。」顧幻璃瞪了夜一眼,然後舔了舔留有巧克力痕迹的手指,這才笑呵呵地問著,「好吃吧!」夜苦笑,眼神柔軟地覆上冬日午夜漸起的霧,手指輕敲著方向盤,他似乎已經忘記,上一次像這樣獨自在午夜駕車出來發生在多少年前。沉默了半晌,他才回了一句,「不算太甜。」「這種黑巧克力自然不甜嘍。看來買它的人很有眼光,也很了解……」「估計是零隨手放的吧。」那個女人嗜甜如命,不管走到哪裡,隨身必是帶著糖果之類的東西。想來,應該是前幾天出任務的時候,她順手留在車裡的。沒想到,這會兒竟能救急。或許,他也應該在大宅里多備些糖果和糕點,聽說,小孩子是很容易餓的。「哈?」顧幻璃蜷縮在座位上,把頭深深地埋在膝蓋間。「小野貓,還是不舒服么?」「呵呵,沒事,呵呵呵呵呵……」她低聲笑著。「你啊!」等紅燈的時候,夜快速地揉了揉她的頭頂,眼中滿是寵溺。是啊,她不像是其他人,從見面到現在,她從未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憐憫與可惜,說話的時候,哪怕她的身高遠遠低於自己,也絕對要想辦法站到同樣的高度與自己對視。夜不禁想起那個人,明明比他矮,卻偏偏要站在桌子上指著他的鼻尖大罵。不知不覺間,他的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溫馨卻也哀愁,就像是年少時留不住的斑斕蝴蝶,無論多麼浪漫的詩意也無法掩蓋夜幕中血的腥味。顧幻璃不喜歡別人將她視為某人的替代品,雖然她根本不知道那位某人到底是誰,但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習慣就是不習慣。但是,她分得清利害關係,更知道夜對她另眼相看不止因為她的「與眾不同」,還因為她的似曾相識。可惜,她實在是沒時間在善見城裡遛達遛達,打聽打聽八卦,再加上跟在她身邊的是個沒嘴的葫蘆,連她都懶得說話了。車窗外是夜色。天藍的就是深海,一塊深色的天鵝絨幕布靜靜地鋪陳,漫不經心地灑滿細碎鑽石。這樣的寂寥和鬼魅才是和夜,顧幻璃這樣想著,卻覺得車一停。夜拉開車門,伸手將顧幻璃接出來。鎖車的時候,他弔兒郎當地將手搭在顧幻璃的肩上,甚至還痞痞地抬起她的手放在唇邊一吻。「喂喂,沒看到街上的阿姨們都在瞪我么!」顧幻璃好笑地抬起頭,還好,她沒抱著她,否則,路人還不知道怎麼想呢。父女么?當爹的未免太過年輕。兄妹么?當妹妹的又未免太過年幼。不過,誰說年輕就不能當爹呢!她眼睛一轉,剛要張口,夜直接將她帶到懷裡,冷冷地說道,「小野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轉著什麼心思。你可以張嘴亂叫,但是,結果如何,我可不保證。」「你這是威脅。」「沒錯。」顧幻璃看著他輕輕一笑,下一秒就哇哇大哭起來,「哥,你怎麼可以怕看牙醫呢!明明有蟲牙,不補的話,會蛀掉的。嗚嗚嗚……你明明說,做好孩子就要有副好牙齒的,嗚嗚嗚,你不乖,你是壞孩子……」顧幻璃剛一哭就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再一聽她那孩子氣又充滿了濃濃關心的話語,不由得七嘴八舌的勸道,「是啊是啊,這麼大個人了怎麼能怕看牙醫呢!」「可不是,還讓自己的妹妹擔心。」「當哥哥的就該有個哥哥樣。」……更有甚者,掏出張名片遞給顧幻璃,笑著說,「叔叔就是牙醫,明天帶著你哥哥來叔叔的診所看牙吧,保證不疼。」「真得?」顧幻璃拿著名片驚喜地抬起頭,彷彿眼前站著的不是牙醫,而是拯救地球的超人一般。看著眼前這個精緻可愛宛若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男子愣愣地點點頭,喃喃自語道,「保證,叔叔保證,一點都不疼。」顧幻璃轉過頭,一臉欣喜地看著夜,根本不管他的臉色到底有多難看,自顧自的說道,「哥!叔叔說不會疼!而且,我會給你吹呼呼,這樣你就不怕了吧!」「噗……」路人們集體別過頭,竊笑。「這位先生,你要不要試試我們的牙線?」「試試我們家的牙膏,保證你沒有蛀牙!」「還是用我們家的,不但沒有蛀牙,而且還口氣清新!」「我們家的漱口水最好了,不但能清潔牙齒,保持口氣清新,而且還方便快捷!」「先生,試試我們家的口香糖吧。二十四小時,隨時可以保證口氣清新,而且能預防蛀牙!」……夜看了眼那個低著頭偷笑的小野貓,然後緩緩抬起頭,對著站在他身邊正在鼓動他去看牙的那位自己開診所的牙醫,幽深的眼眸在夜色中暗暗地泛著冷光,而他臉上的疤痕更是讓那些人乖乖的閉上嘴。天地間突然寂靜了下來,耳邊只剩下車輪駛過時帶起的風聲。世界就像靜默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遠,那麼多冗長的鋪墊后,或許只為了這一刻的鳥獸散狀。轉瞬間,大街上只剩下夜和顧幻璃。她仰望著他,什麼也說不出,心跳聲彷彿被驀然放大了無數倍,滿滿地只有一個念頭,她的小玩笑傷害他了。「玩夠了?」夜一步一步走近,顧幻璃就像被定格了一般無法言語,甚至,無法呼吸。他伸出手輕柔地執起她的衣領,一絲一毫地替她整理好。「夜宵想吃什麼?」「粥。」顧幻璃揉揉癟癟的肚子,然後嘆了口氣,今天的事情是她過分了呢。她知道夜並不在意他臉上的傷痕,她也知道憑善見城內的醫療技術,想要將夜的臉恢復原狀並不是難題。只是,心中的那道傷口若還在,臉上的疤痕有與無,結果都一樣。夜總是說,她的心裡的有恨。其實,他的心中何嘗沒有呢,否則,又怎會對他自己如此之狠。疤痕,記憶,傷痛,或許都是難以抹去的。顧幻璃想,鋼琴曾經對她那麼的重要,她終究是放棄了,而且是心甘情願的放棄了。想來,必是因為她心中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捨棄了次要的也無所謂。或許,這也是某種意義的放下。又或者,這就是蘇靜華所說的轉移。夜也一樣。他是驕傲的,是高高在上的,甚至,在某種意義上,是無所不能的。同時,他也是可悲的,是孤苦無依的,甚至,在某些人看來,是孑孑獨立、形影相弔的。夜看著顧幻璃的眼中閃過一抹歉意,然後便陷入到自我的世界里,難以自拔。他伸出手,一言不發地將她靜靜擁在懷裡。許久之後,他鬆開手,略微彎腰,做出請進的姿勢,「小野貓,不知在下可否有為您領路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