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赤色(上)
風和日麗的清晨,天空是那種純澈的藍,仿若在一夜間洗去了寂靜深夜的晦暗與陰霾。西式婚禮的好處便是沒有那麼多繁複的人情與禮節。因為典禮而聚集到此處的人,滿懷著祝福的心情,與新人一起分享這份快樂與幸福。紅毯的終點,手捧聖經的牧師在微笑,還有一個人在緊張的等待。顧幻璃站在新娘的身後,看著那個並不英俊眼中卻閃爍著激動和焦慮的男子,心中不由得想起她自己那場盛大卻也孤寂的婚禮,只不過這一回她的角色是花童。真是別有寓意的體驗。新娘捧著手中的百合花,沉默良久。所有人幾乎以為她要改變注意了,她卻露出最甜美的微笑,將手放在父親的掌心。剎那間,顧幻璃的眼圈驀地紅了。其實,她也有這樣的夢想,小小的夢想,可惜,忙碌的父親無法替她實現,所以,是哥哥將她交到駱奕臣手中……看,她又開始回憶這些無聊的事情了。「主啊,我們來到你的面前,目睹祝福這對進入神聖婚姻殿堂的男女。姚碧璽,你是否願意這個男子成為你的丈夫與他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我願意。」「唐嘯天,你是否願意這個女人成為你的妻子與她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她,照顧她,尊重她,接納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我願意。」「我唐嘯天以上帝的名義,鄭重發誓:接受你姚碧璽成為我的妻子,從今日起,不論禍福,貴賤,疾病還是健康,都愛你,珍視你,直至死亡。」「我姚碧璽以上帝的名義,鄭重發誓:接受你唐嘯天成為我的丈夫,從今日起,不論禍福,貴賤,疾病還是健康,都愛你,珍視你,直至死亡。」每個人都會重複這樣的誓言,又有多少人會努力將它實現?顧幻璃默默地注視著面前的那對新人,心中暗自祈禱並為他們祝福。世上不幸之人甚多,但是,她仍舊希望,他們能夠相互扶持,不離不棄……白首偕老……雖然這是最俗的祝詞,卻也是最誠摯的希望。「我以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宣布你們結為夫婦。上帝將你們結合在一起,任何人不得拆散。你們將生死與共,阿門。」掌聲伴著新人喜悅的淚水,牧師微笑著說道,「現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到了晚上,富麗堂皇燈光璀璨的大廳此刻人潮湧動,衣香鬢影,各界社會名流和達官貴人冠蓋雲集,男士們衣冠楚楚,貴婦名媛們身穿華麗的晚禮服,臉上濃妝艷抹,打扮得花枝招展。每個人手中無一例外地端著高腳杯,熱絡的聊著。「小璃……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楚憐幽緊緊地拉著顧幻璃,指了指旁邊穿著紅色低胸晚禮服的性感女子,羨慕道,「如果我現在不是九歲,而是十九歲該有多好。」「十年前,她也一定這樣羨慕過別人。」顧幻璃的心蕩漾著細小的波紋,那是種久違的罪惡感。她想,一定是最近聽卡西迪奧的嘮叨聽得太多了。楚憐幽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這襲華麗復古的粉色長裙暗自鬆了口氣,比起顧幻璃身上那件枯燥無味的小禮服,屬於她的咖色波點圖案以及褶皺的花邊讓自己在眾人眼中仿若歐洲十七世紀的小女孩一般惹人憐愛。好吧,小孩子什麼的,不惹人憐愛難道還會惹人討厭么?當然。別忘了,有那麼句老話叫什麼來著,哦,對了,「七歲八歲討人嫌」嘛!顧幻璃努力剋制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念頭,老老實實地站在料理台前看著那些精緻的食物。鮑魚、魚翅、燕窩、刺身、鱈魚、鱘魚、三文魚、金槍魚、帝王蟹、象拔蚌、鵝肝、芝士生蚝、鹿肉、星洲辣膏蚝、義大利乳酪、粵式叉燒、法式焗蝸牛、提拉米蘇、焦糖蛋、梳夫厘……她身後,是一堆和她年紀相仿的孩子們。笑著,叫著,不知原因的在宴會廳內四處奔跑。偶爾撞到人,大多因為年紀還小,又是哪家的少爺小姐,也就和善的笑笑,饒過他們小小的調皮。可是,並不是大廳內所有的人都心情愉悅。雖然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微笑,可內心真正的喜怒哀樂又有誰知曉呢?比如穿著鵝黃色晚禮服,端著紅酒急匆匆走到料理台前的女子。顧幻璃站在她身邊就已經感覺到火星四溢,何況她的腳一直在輪流打著拍子,幾乎要趕上雙踩了。退開一步,顧幻璃猶豫了一下又退開了一步。就在這時,一個胖胖的小男孩從鵝黃色女子身後跑過,最要命的是,竟然在她的臀部重重地來了一掌。積蓄已久的怒氣終於迸發,女子尖叫著,回身就拿手中的紅酒朝著眼前人用力地一潑,嘴裡還罵道,「流氓,也不看看姑奶奶是誰,竟敢動手動腳……」大廳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破口大罵的女子,以及站在她對面被潑的一身紅酒的顧幻璃。紅色的葡萄酒一點點的順著脖子滑落在白色的領口上,暈染開來,點點殷紅,像是赤的血,又像是極妍的玫瑰花。「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這麼淘氣。」「小孩子鬧鬧,何必罵得這麼難聽。」「怎麼能這麼說,一定是這個孩子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可這孩子看起來文文靜靜的,不像是壞孩子。」「嘁,會咬人的狗還不叫呢。」……顧幻璃好笑地搖搖頭,剛想說話,楚憐幽就以保護人的姿態衝到顧幻璃的身前,對那名女子怒道,「阿姨為什麼罵我的妹妹,就算是她在嬉戲中故意碰了阿姨一下,阿姨笑笑就好了。再說,大廳里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不都是這麼做的么?」此言一出,倒叫眾人對楚憐幽刮目相看,他們再看看楚憐幽身後臉上毫無愧疚之意的顧幻璃,心中對她們姐妹二人自然各有一番評價。「瞧瞧,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孩子,姐姐乖巧懂事,妹妹卻這麼頑劣。」「可不是,可不是。說起來,我的寶貝兒子跑哪兒去了?千萬不能讓他看著她,要知道,小孩子的學習能力是最強的。若是有樣學樣,一點家教都沒有,豈不是會被大家笑話。」「誒,那個小丫頭不就是今天給姚碧璽當花童的小女孩么,當時我還覺得她挺可愛的。哎呀呀,現在這個世道誒。」「那你知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孩子?」「你不知道?她啊,就是顧家的千金小姐。」「啊?」「被嚇到了吧。要不說呢,再有錢也沒用,成天忙著公務,連教養孩子的時間都沒有,結果,不就弄出來這麼一個沒家教的劣等品。」「不許這麼說我妹妹。」楚憐幽轉過身緊緊抱著顧幻璃,就像是守護幼崽的母獅一般,惡狠狠地看著那些貴婦和名媛,宛如她們就是害顧幻璃瑟瑟發抖的罪魁禍首。「小璃,別哭,有我在,絕不會讓她們欺負你的。」哭?顧幻璃的柳眉微微蹙了起來,她明明很想笑好不好。這樣的姐妹情深表演給誰看呢?又或者,一切的始作俑者根本就是此刻將她勒得生疼幾乎說不出來話的楚憐幽。她們姐妹的戰爭,就此拉開序幕么?顧幻璃的眼中多了一些色彩,雖有笑意但稍嫌淡漠,她掙扎了一下,然後將兩隻手伸出來將掌心示意給眾人看。「她這是什麼意思?投降么?」「這孩子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我看像。」「嘖嘖嘖,原來是個弱智兒。」……顧幻璃抬眸看了眼面前剛剛停止了謾罵的女子,平心而論,其實她還算是漂亮。素白的肌膚罩在鵝黃的禮服下,襯得她柔和典雅。綉在裙擺上的鳶尾花又在那清純中添加了些許冷艷和神秘。背部的鏤空設計使得她大片白嫩的肌膚裸露在外,一頭如瀑的青絲綰成一個簡單的髮髻,些許垂落在素白的脖頸。轉到女子身後的顧幻璃視線緩緩下移到她的臀部,看著那個油膩膩的右手手印,顧幻璃再次舉起右手示意了一下,然後對著臀部的掌印比了一下。這些動作做完,她微微一笑,轉身離去。「小璃!等等我!」楚憐幽急匆匆地追了出去。「這是什麼意思?」眾人面面相覷。「很簡單。」落地窗邊厚重的天鵝絨窗帘后,緩緩伸出一隻手。玉色的膚質幾乎是透明的,手指修長而纖細,指尖如同春夜裡的蘭花一樣,綻放出淡然的玫紅色。然而,當手的主人從窗帘後走出來時,卻是讓眾人倒吸一口涼氣。讓他們恐懼的並不是男子臉上的疤痕,而是他的名字,以及他的身份。夜的嘴角勾起一抹凌厲的弧度,眼底帶著令人驚恐的寒意,他緩緩說道,「罪魁禍首是一個像野人一樣根本不會用刀叉,而且吃了烤鴨、蛋糕、法式焗蝸牛以及星洲辣膏蚝的手指短粗、手掌肥大的小男孩。」他的目光落在人群后某個抖如篩糠的小男孩身上,陰鷙的聲音,冰冷的笑意,夾雜著嘲諷的語氣像著眼中閃過驚懼的小男孩襲來。終於,小男孩忍不住哭了出來,嘴裡哭喊著,「媽媽,媽媽,你在哪裡呀,壞人要來打我了!快來救救我。」「寶貝兒子!」一名婦人尖叫著跑了過去,一把抱起心愛的兒子,想要責罵夜,可她又沒有這個膽量和資本,只得對小男孩說,「寶貝,叔叔說得和你沒關係,是那個沒有教養的野丫頭的錯。」「媽媽……」小男孩緊緊地抓著母親胸口的衣料,直接將手上的油漬沾了上去,「媽媽,我好怕,讓爸爸來,讓爸爸把壞人都關起來,槍斃!槍斃!」夜往前邁了一步,結果卻是眾人齊刷刷地往後退了一步。雖然,這樣的現實讓他們倍覺羞愧,可是,心底抑制不住的懼意讓他們沒有辦法不膽怯。「慫恿你的人是誰?」夜冷冷地問道。小男孩聞言就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鬆開緊抓著母親不放的手,直指顧幻璃和楚憐幽離開的方向,大聲道,「粉裙子的姐姐說,如果我按她說得做,她就送我最新款的賽車玩具。」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夜冷聲道,「雖然身體是成年人,在社會上也算經過歷練,腦子卻還不如一個孩子。看來,我必須要重新評估一下各位的決策力以及執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