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溫暖(上)
「那兩個人,這段時間一直都來探望你?」顧天熙像是看穿了顧幻璃的心事一般,挑著嘴角輕笑。偶爾路過的女人,不論年紀老少頓時為這不明的笑容迷失了心智,就算顧天熙推著顧幻璃從她們面前走過,依然佇立在原地久久凝望。
「嗯。」顧幻璃小聲回答著,兩隻手交替輕握著手指。
「過分的麻煩他人。」顧天熙略微皺了下眉頭,嚴詞厲色地訓斥著顧幻璃,「你有沒有對他們道謝?」
「有。」
「做事的時候一定要竭盡全力……」顧天熙看著瑟縮的顧幻璃,語氣稍稍緩和了一點,「但是,在接受別人的邀請之前,最好先衡量一下是否已經超出自己可以承受的範圍。」
「對不起。」顧幻璃的臉笑得有些僵硬,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微微發顫的手指,心中因為哥哥的批評而感到自責。
「我發覺,你最近很喜歡說這三個字。」顧天熙眸子稍稍多了些不悅,他毫不留情的批評,「事後補救,最多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與其這麼輕易的說對不起,為何不願意直接承認錯誤,甚至是在錯誤發生前就將所有可能的不測避免。」
「我只是想向蘇醫師證明,我並沒有對彈鋼琴這件事產生恐懼。」顧幻璃心裡那根緊絞著的弦越發地緊了,似乎勒得她喘不過氣,甚至快要窒息一般。其實她真得是逞能了,而且是大大的逞能。因為,等彈完那首D大調雙鋼琴奏鳴曲,她才想起來,這首曲子,對現在的她而言,對現在她正在恢復中的手指而言,真得是勉為其難了。
「雖然她是你的心理治療師,但是,這樣的證明毫無意義。」顧天熙冷哼了一聲,眼裡透著洞悉一切的光。
顧幻璃仰起頭看他,星燦般的黑眸里掠過一抹來不及掩飾的歉意,「就像哥哥所說的那樣,我是真得將這次鋼琴表演當做我人生中,最後一次表演。自此以後,雖然我不會完全放棄鋼琴,但是,它決不再是我夢想的全部。」
顧天熙一臉嚴肅地看著她,緩緩道,「如此輕易的放棄,這不是顧家人應有的品格。」雖然他早就猜到了,但是,對於妹妹如此的坦白,他的心還是會震怒。
因為,這樣的放棄,總比將來的某一日,她心不甘情不願的放棄要來得好。顧幻璃無意識地攥著發痛的手指,猶自沉浸在自己的苦惱里。
「你在姑父姑媽家借住的時候,可曾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情?」顧天熙將她的輪椅停在長椅旁,然後,他坐下並且輕輕握住顧幻璃微顫的手指,「你知道的,在我面前,不允許你有任何隱瞞。」
奇怪的事情?
不允許有任何的隱瞞?
顧幻璃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壓抑陣陣的酸澀,但是她的心難受的彷彿有千萬根針在扎。她可以說么?她可以說重生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么?可是,她沒有證據,人證,物證都沒有。唯一能夠證實那些事情的,只有時間。所以,她什麼都不能說。
不!
一定有什麼是她力所能及的!因為,蝴蝶小小的翅膀已經扇動,未來,必然發生了些許改變。顧幻璃低下頭,咬著下唇,「有一天午夜,我睡不著,所以打算去廚房弄一些牛奶喝,但是,下樓的時候,我聽見姑父姑媽在爭執。」
「爭執?」淡嘲的聲音響起,顧天熙用拇指與食指夾揉按摩著顧幻璃的手指,從指根到指尖,他緩緩道,「原因。」
顧幻璃猶豫了一下,其實那件事的爆發是在七年以後,而現在,姑媽只是因為難以忍受姑父的小外遇而憤怒不已。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楚憐幽有一個妹妹,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更重要的是,這個妹妹只比楚憐幽小八個月。而顧文娟,對於楚林濤在外面有情婦這件事,她並非一直蒙在鼓裡,只是,她不清楚的是那個女人也給楚林濤生了一個女兒。
事情之所以在七年後才爆發,是因為,那個女人的肚皮很爭氣。沒錯,明年的這個時候,她就會為楚林濤生下一個兒子,生下楚家的繼承人。為了給私生子一個名分,為了讓私生子入學的時候可以名真言順地姓楚。楚林濤毫不留情地挑明了這件事,並且將那個女人,還有她的兒女一起接到楚家,還美其名曰互相扶持,共同生活。
最好玩的事情是,楚憐幽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現在就讀於慈濟小學的二年級,是啊,那個叫做沈暮然的小女孩,和楚憐幽念同樣的學校,享有同樣的待遇。而且,沈暮然的學習成績還不錯,至少,比楚憐幽的成績要好。
事情爆發之前,不知有多少人羨慕楚氏夫婦的相濡以沫。等楚林濤坐擁妻子和情婦且讓她們「和平共處」時,又有多少人羨慕楚林濤的艷福和幸運。
現在想來,楚憐幽會義無反顧地愛上駱奕臣,何嘗沒有家庭的作用。可惜,自己雖然姓顧,卻沒有顧文娟絕好的忍耐力。否則,駱奕臣沒準也能享受一下,他愛的女人、有「鎮宅」作用的女人還有他一起「和平」生活的美好人生。
這就是所謂的夫妻,這就是所謂的婚姻。
太荒謬了!
顧幻璃的心中譏諷地冷笑,但她歪著腦袋,露出一副孩童特有的煩惱樣,無辜地望著顧天熙,「好像是姑父做了什麼惹姑媽生氣的事情,我也沒太聽清,只是聽到姑媽一直在喊一個名字。」
顧天熙眯起眼睛,淡然而愉悅的詢問,「什麼名字?」
「沈嫣然。」顧幻璃乖順的低垂著螓首,她一字一頓地重複道,「姑媽一直在喊的那個名字就是——沈嫣然。」
顧天熙深沉的眸光一閃,他緩緩道,「我記住了。」
她應該做了一件不好不壞的事情吧?
顧幻璃能夠想到這件事被哥哥發現並調查以後,會有什麼樣的結局。不過,她更想知道的是,未來,導致顧氏企業陷入危機的那件併購案,到底和楚家有沒有關係。因為,私家偵探曾經告訴她,的確有人暗中出賣了顧氏企業,而且賣出了一部分股市企業的股權。這些股權並不是來自於姑父姑媽,卻有很大的一部分,那麼,值得懷疑的人就只有當時在顧氏企業市場部擔任副理的楚憐幽,當然,藉由楚林濤而獲得股權的沈嫣然以及她的兒女,也逃脫不了嫌疑。
所有會威脅到哥哥的事情必須提前剷除,所有會威脅到哥哥的人必須掌控甚至是驅逐。比起那個懶得離婚又捨不得情人的駱奕臣,顧幻璃更加憎惡的人是內鬼。而且,楚憐幽和駱奕臣不是彼此相愛么?好啊,這一次,她絕對會很有眼力界的避開,遠遠的避開。
只是……
顧幻璃覺得奇怪的是,按照駱奕臣和葉青嵐的友情,為什麼在過去的日子裡,她從未見過葉青嵐,也從未聽駱奕臣提起過葉青嵐。雖然,普世醫療集團在國際上都極富盛名,卻沒有一家媒體,沒有一個人報道過它未來的掌權人——葉青嵐。
這不符合常理!
「你就是顧幻璃的哥哥?」打破顧幻璃回憶的聲音來自蘇靜華,她邁著輕鬆地步伐走到他們兄妹面前,「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
「在此之前,可否請你拿一些冰袋?」
雖然,顧天熙琥珀色的雙眸滑過一絲果然如此的光芒,但是他優雅而穩重的語調,還有他唇邊不曾消失的淡淡笑容,卻讓蘇靜華莞爾一笑,「稍等。」
十分鐘后,顧幻璃用冰袋小心翼翼地冷敷著手指,雖然聽不到蘇靜華到底和哥哥的交談,但是,從他們離開前臉上略顯嚴肅的神情,顧幻璃幾乎可以猜出她即將面對的或許是不太輕鬆的生活。
午後的陽光懶洋洋撒進落地窗,頭頂是晴空萬里。眼前光線中緩緩漂浮的塵埃隨著呼吸被推出一小段距離,而後又返回來。
「顧幻璃的心理狀況並不好。」蘇靜華端起紅茶淺啜了一口,香濃的紅茶氣味在空氣中瀰漫,帶著許些牛奶的甜香。「綁架案的確讓她心理受創,但是,在這件事上,她比我們更夠想象的還要堅強。」
顧天熙的唇邊浮現出意義混沌的微笑,「所以?」
「所以,這份堅強成為心理治療的最大妨礙。」蘇靜華一邊說著話,一邊仔細審視著眼前的少年。修長的身材配上剪裁得體的黑色單排扣小西服,氣質高雅而魅惑著人心,集品格、素養、知識與姿容為一身,雖然年少,卻絕對是一名紳士。柔順而純黑的發下是微眯帶笑的琥珀色眼眸,英挺的鼻樑下是微微上揚著的薄唇,這樣的少年即便淺笑低吟著,但是,隱藏在如此皮相下的只怕是一位惡魔。「順便問一句,楚家有很多心理學方面地專業書籍?」
雙手交叉放在膝上,顧天熙眼中的笑意更加的深邃,「沒有。」
「顧幻璃見過太多次的心理醫師。」蘇靜華抬眼看他,依舊是用那有絲冰涼的眸子審視著,以一名心理治療師的姿態審視著,「她掌握太多的技巧,所以,尋常的心裡分析根本無法得出結論。但是,從實際觀察得出的結論是,如果她的家人不能花時間陪伴她,再多的心理治療都是徒勞。」
顧天熙輕扯唇角,琥珀色的眼眸中閃過笑意,模糊得似有層霧籠罩一般,那麼的不真切,「您的意思是,她的問題來源於親情缺稀?」
「是的。另外,我建議將顧幻璃從楚宅中搬離。」蘇靜華仔細觀察過,每當楚氏夫妻帶著楚憐幽來探望顧幻璃時,顧幻璃臉上的笑意從來沒有到達眼底。不是羨慕,不是嫉妒,在蘇靜華看來,顧幻璃就像是一個看客,看著一場名為和睦家庭的戲。然而,每當那些人離去之後,苦澀的笑慢慢爬上顧幻璃蒼白的小臉,那麼的哀傷與無助。
而今天,是蘇靜華認識顧幻璃以來,看她笑得最多的一次,而且,那些笑容,從敷衍到真實,變幻的如此明顯。「因為,她真正需要的是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比如——你。」
「我知道。」當太陽稍稍往西偏移了一些,陽光灑落在顧天熙俊逸的臉上時,琥珀色的眼眸眯起看著蘇靜華,薄唇微啟,「但是,只有這些,並不夠。」說完,他緩緩站起身,走到門口。
「作為兄長,保護她是你的職責也是你的義務!」蘇靜華忍不住,大聲說道,「難道,你還要將她送回那個冷冰冰的地方?」
「每周一次。」顧天熙拉開門的瞬間,淡淡道,「當做聊天也可以,當做治療也可以,當做滿足好奇心也可以,我會派司機來接你。」
蘇靜華聞言一怔,「為什麼?」
顧天熙忽然轉身,眼神犀利,夾雜著凌厲的氣勢撲向蘇靜華,「小璃覺得你很好玩。而雇傭一個可以讓她開心的人,對我來說並不難。」
蘇靜華輕輕一笑,「我如果拒絕呢?」
「這個問題沒意義。」顧天熙闔上門前,如此回答她。
「和顧幻璃一樣,都是讓人討厭的小孩!」蘇靜華不滿地嘟起嘴,一轉座椅,對著落地窗自言自語道,「當我是小丑么?還逗人開心!好歹我也是專業的心理治療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