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〇章 裂痕
廣州,大總統府。
革命軍東路軍被閩軍擊潰的消息傳來,孫中山本就忐忑的心情忽然變得格外沉重,此刻,他望著爭論不休的十餘名麾下文武,心中感到從未有過的失望。
胡漢民、陳炯明、廖仲愷、汪精衛等人仍在激辯,一個個面紅耳赤,情緒激動,與會的其他十餘名黨內精英不時對某一方的觀點予以附和或者是反對,整個會場熙熙攘攘顯得混亂不堪。
爭論的雙方氣急敗壞,整個會議出現失控的跡象,爭論的內容卻與最為關鍵的革命軍東路軍的潰敗無關,焦點是同盟會元老、剛被北京政府撤職的湖南督軍譚延闓拒絕出席孫中山主持的廣州中央特別會議,離開鬥爭激烈形勢複雜的湖南長沙,不顧湖南護法革命軍總指揮程潛的勸阻,率領一個龐大的代表團「回訪四川」。
這一消息引起中外各大政治勢力的極高重視,英國人的《字林西報》、已經成為法國政府在中國的喉舌的《遠東新聞報》均在頭版顯要位置發表評論,驚呼中國南方陣營中的主要革命力量面臨重新選擇的危機,中國的政治勢力正在走向極其複雜的分裂與聯合,中國的政治版圖很可能因為譚延闓的四川之行而改變。
隨著譚延闓訪問四川的消息傳出,正在加強備戰準備相互征伐的湖南三大勢力隨即偃旗息鼓,無論是代表北洋政府的傅良佐部和趙恆惕部,還是代表南方政府的程潛部,在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面前都顯得驚慌失措。
夾雜在兩大勢力之間的陳宦部,則是迅速收縮穩守岳陽,深恐被北方政府趕下台的譚延闓引來強大的川軍,如果川軍真的干預湖南局勢,首先被滅掉的恐怕就是陳宦所部。
混亂的爭論仍在繼續,誰也說服不了誰,疲憊不堪的孫中山剛要行使權力,下令停止這個無益的會議,秘書長馬君武已經悄悄走到他身後,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介石和子承回來了。」
孫中山精神一振,抓起桌上的木槌連敲三下,會場立即安靜下來,面紅耳赤的爭論雙方緩緩坐下。
孫中山沒有立即宣布散會,而是對剛才的激烈爭論做出總結:「諸君剛才的爭論很危險,特別是諸君的心態令人擔憂,湖南的局勢雖然有走向複雜的趨勢,但是仍然維持原有的秩序,沒有發生軍事衝突和政治爭論,我們的革命力量仍然控制著湘南和湘東大部分地區,敵人不但沒有因為湖南政治局勢的突變而發起攻擊,反而相繼收縮防線,脫離衝突區域,因此,我們沒有任何必要擔心湖南局勢就此失控,更不能悲觀失望,在沒有任何完善的計劃之前,我們仍需要密切關注湖南局勢的發展。」
眾人不管是否服氣,聽完孫中山的話都沒有提出異議,反而是孫中山的沉著鎮定,讓不少人也冷靜下來。
孫中山繼續說道:「目前迫切需要解決的是我們內部的問題,特別是革命軍各部之間的領導權和相互協調問題。到目前為止,歸附我們中央政府的桂軍劉震寰部、滇軍方聲濤部,還有湘軍、贛軍兩個旅,都沒有很好地服從中央調遣,不但不積極北上助戰,反而盤踞廣東各主要城市,以護法戰爭的名義向廣東各界強行徵稅,獲得的巨額稅款竟然沒有一文錢交給政府,使得我們的西路軍在粵贛戰場遲遲打不開局面,東路軍在粵閩戰場也得不到有力支援,這才導致了北伐護法的失敗,這要比譚延闓率團訪川重要得多!現在我宣布散會,諸君回去好好想想,怎麼解決我們內部的團結問題。」
在一片愧疚而又沮喪的目光注視下,孫中山緩緩站起離開會場,留給與會者一個疲憊的身影。
書房裡,等候多時的蔣介石和劉秉先聽到腳步聲便站起來,孫中山進門時略微揮手,坐下后抬頭細細端詳兩位鎩羽而歸的愛將,良久,才發出一聲無奈地感嘆:「戰敗之責不在你們,在粵軍第五旅,要不是第五旅率先後撤,整個戰場就不會瞬間糜爛,你們在敵軍兩個師的包圍之下仍能頑強作戰,最後雖然失敗但卻成功突出重圍,把近半革命軍隊安全帶回粵北,已經是大功一件了!」
「先生……」蔣介石和劉秉先感動不已。
越來越瘦的蔣介石氣憤地說道:「粵軍太無恥了,他們不是打不過對面的敵人,之所以撤退,我看完全是個陰謀,他們是在借刀殺人,是要借敵人的力量,消滅我們這支威脅到整個粵軍的革命軍隊,他們害怕我軍的政治宣傳,害怕我們喚醒廣東民眾,害怕我們佔據廣州,控制廣州,所以才在東線戰場上設下這個巨大的圈套……
「先生,因為粵軍第五旅的悄然撤退,致使閩軍三個旅對我軍實施包圍,導致我們犧牲了兩千餘名優秀的官兵,剩下三千餘人無一不帶傷,兩千餘人啊!有多少革命力量可以經受這樣無謂的消耗?」
劉秉先紅著眼說道:「先生,這是秉先從軍以來從未有過的恥辱,我們不是被兩倍於己的敵人打敗,而是被自己人暗算!這個仇一定要報,否則對不起死去的兩千英靈……」
孫中山痛苦地抬起手,制止兩人再說下去:「介石、子承,不要再說了,出現這樣的問題是我的錯,是我沒有領導好,是我沒有教育好家鄉的軍隊,是我的影響力和威望還不足以讓粵軍將領們敬服,這才是東線戰場失敗的根本原因!
「你們坐下……坐下吧,休息幾天,然後把剩下的弟兄從粵北帶回來,繼續駐紮廣州,然後大力擴軍,全力訓練,錢的問題我來解決,這回再也不看別人的臉色了,我總算看清楚了,只有控制好廣州,對心懷異志的所有軍隊產生強大的威懾,才能保住我們的革命大局,才能保住我們的中央政權。」
蔣介石與劉秉先對視一眼,搬來椅子坐下后,仍然按捺不住心中的震驚,這是他們第一次聽到老師孫中山如此悲觀而堅定的表態。
孫中山喝下半杯茶,放下杯子,挺起胸膛,眼中再次露出和藹堅毅的神色:「湖南譚祖庵訪問四川的消息你們知道了吧?」
蔣介石和劉秉先大吃一驚:「什麼時候的事?」
「前天,前天譚祖庵就離開長沙,跟隨他一起的還有一個五十多人的軍政代表團,乘坐客輪,經湘水入長江,開往四川。」孫中山擔憂地回答。
劉秉先著急不已:「這麼說來,譚祖庵與四川的蕭益民和張瀾之間早就達成了共識?」
孫中山搖搖頭:「現在還不能這麼說,湖南方面支持譚祖庵的報紙說這只是一次早就定下的回訪,目的還是為了商討川湘兩省在工商業和民生髮展方面的合作可能,但是,程頌雲將軍昨晚從岳陽給中央發來一份電報,他說忠於譚祖庵的兩個守備旅和湖南各地挑選出的兩百名年輕軍人和青年學生,已經在一周之前分批入川,前往四川陸軍軍官學校就讀,由此看來,恐怕譚祖庵早就與張瀾和蕭益民私下達成了協議,加上川軍佔領了宜昌,川軍副帥王陵基以協助組建宜昌地區守備部隊和各級政府警察隊伍的名義,正在指揮川軍第一軍一步步地逼向鄂西,恐怕川軍很快就會出現在湘鄂邊境地區,並悄悄向湘北和湘西滲透……唉!如果讓川軍進入湖南,那就麻煩了!」
馬君武大步進來稟報:「先生,汪兆銘求見。」
「請他進來,我正想聽聽他的意見。」孫中山欣然下令。
不一會兒,身穿潔白絲麻襯衣、打著根深藍色暗花領帶的汪精衛大步入內,向孫中山問好之後,搬張椅子坐在蔣介石身邊,向蔣介石和劉秉先含笑點頭,這才轉向孫中山,低聲稟報:「先生,上海最新消息,四川蕭益民以保護大冶鐵礦正常生產的名義,派遣一個團的川軍,佔領大冶鐵礦主礦區和碼頭,率隊的川軍總司令部政治處長萬連峰少將,正在與罷工各方舉行談判。」
孫中山霍然站起:「這怎麼行?怎麼可以這樣亂來?」
汪精衛站起來,繞過桌子,恭敬地攙扶孫中山坐下:「請先生不要擔心,日本方面已經公開發表抗議聲明,但暫時還沒有派遣軍艦和海軍陸戰隊前往大冶,估計北京的段祺瑞等人也沒想到蕭益民會來這一手,漢冶萍的情況越來越複雜了。請先生不要太擔心,我們慢慢商議對策。」
孫中山失神地坐下,望向同樣震驚不已的蔣介石和劉秉先,轉向神情自若的汪精衛,問道:「兆銘對此有何看法?」
汪精衛長嘆一聲:「學生的看法是,蕭益民要出川了。」
「這怎麼可能?兆銘兄,四川雖然獲得了多年的發展機會,可是一直沒有干預省外政局的舉動.……一直以來,蕭益民和張瀾不止一次表明四川的戰略主張,他們的精力幾乎全部放在四川工商業的發展和農業、交通、水利建設的扶持方面,而且康藏地區已經成為英國和四川爭執對抗的焦點,為了實行西康百萬移民計劃,蕭益民幾乎把所有收入連同自己的身家財產都投了進去,這個時候怎麼會染指全國政局?最大的可能估計還是為了宜昌這個利益點吧?」劉秉先提出自己的看法。
汪精衛微笑點頭,不予評論,反而詢問身邊的蔣介石:「子承兄的意見也有道理,介石兄,你又是怎麼個看法?」
劉秉先緊張地望著蔣介石,孫中山也將關切的目光投到蔣介石臉上,蔣介石略作沉吟,說出了一番令所有人都無比動容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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