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向左向右(中)
中午的陽光從黯色的玻璃上映照下來,落在桌上的觀音像上,寶相愈見莊嚴。
年少的許哲伏在破舊的木桌上抄寫語文書上的詞句,過了一會兒停下筆,抬頭看了一眼觀音像前擺著的三杯酒和兩隻蘋果,伸手拿起其中一隻咬了一口。
供奉的酒是廉價的白酒,水果供奉幾天後還是要吃掉的,在這個並不寬裕的家庭裏,衣食住行各方麵總是能省則省;這尊觀音像是父親分家時從爺爺家裏帶來的,說是常年供奉能求富貴,保平安,不過它實在是沒有帶來過什麽平安,更不用提富貴,爺爺早夭,許哲甚至沒有見過他的樣子,許家數代一窮二白,直到分家後父親母親拚命的工作才稍稍解決了溫飽問題,許哲一年四季穿的都是遠房哥哥穿過的舊衣服,拿來這些舊衣服後手巧的許哲媽媽會用縫紉機將它們縫縫補補,翻新一遍,不過看起來是新了一點,但穿在身上時並不那麽合身。
很多年以後,許哲在大學的課堂裏談起商業、管理和佛學,導師玩笑的道:“我演講時經常跟人說,做企業的最高境界是把公司做的像菩薩一樣,為什麽這麽說大家想想,一個人求神拜佛的時候心裏是怎麽樣的他是有求於人,將期許投射給了冷冰冰的佛像,希望看不見、摸不著的菩薩能幫他達成願望,如果燒了香求完後他什麽也沒有得到他會怎麽想他會覺得是自己的心不誠,而不是將責任推給觀音菩薩,說觀音菩薩不靈,所以我才說做企業的最高境界是把公司給做成觀音菩薩”,
台下的學生們哄然大笑,隻有許哲認真聽著,若有所思。
那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現在的許哲並不懂得什麽企業,什麽佛學,他隻知道眼前的這尊莊嚴寶相是家裏供著的一件東西。
炒菜的聲音隱隱傳來,許哲放下筆跳下凳子,小跑到廚房,見廚房裏煙熏火燎,窗戶大開著,但嗆人的煙和辣椒的味道混在一起還沒散出去,許哲媽媽正捂著嘴一麵咳嗽一麵持著鍋鏟在鐵鍋裏翻炒,許哲走到案板跟前幫她切菜,許哲媽媽卻道:“小哲,出去,這裏煙大”,
許哲道:“我幫你,做的快一些”,
“不用,家裏的雜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讀書就行了,去寫作業去”,
她總是這麽說,好像許哲一生下來就隻是為了好好讀書。
許哲又回到木桌邊抄寫起語文書上的詞句來,過了約莫半個小時,許哲媽媽叫他他才去盛飯,端菜,準備吃午飯。
“作業寫完了嗎”,
飯桌上,許哲媽媽給他夾了一大塊排骨。
許哲搖了搖頭道:“還沒有”,
“那吃完了繼續寫,功課上不能放鬆,媽媽和爸爸這輩子最吃虧的就是小時候沒有好好讀書,現在隻能在工廠裏工作,你三叔考上了大學不就不一樣了給他分配的工作多好,你現在吃點苦,沒什麽的,以後有的是福讓你享”,
許哲懵懵懂懂的“哦”了一聲便低頭吃飯,過了一會兒,抬頭道:“媽媽,能不能給我買一台電視”,
“要電視幹嘛耽誤學習”,
“可是別人家裏都有”,
“早就和你說了,爸爸媽媽能力有限,能給你的隻有這麽多,你看到了,家裏的吃穿用度都先僅你用,有些東西別人有你沒有的是超出我們的能力範圍了,如果你想要就要自己努力”,
許哲失落的低下頭,點了點頭。
語文課上,老師笑著問班裏的同學長大後想要從事什麽職業,年少天真的學生們踴躍發言,有的想做科學家,有的想做航天員,也有的學生懵懵懂懂,一言不發。
許哲正是其中之一,他每天都被叮囑要好好讀書,好好學習,但好好讀書以後要做什麽,他不知道。
從小學升到初中,從初中升到高中,一路順利,同學們一起穿著醜醜的校服,吃著學校食堂裏難吃的菜,有的學生喜歡逃課出去打遊戲,有的同學早戀,也有許多同學認真學習,全力備戰,準備考一所好的大學,為不可預知的未來拚搏,初次之外,大家並沒有什麽差別,隻是高考那天,許哲騎著自行車去往考場,看見幾個家長開車將孩子送到考場他才隱約的察覺,同學之間除了成績是否優秀,性格是否溫和外還是有其他的,更重要的差別的。
更深切的認識到這一點的是在大學入學的時候,與縣城裏高中的寒酸樣不同,大學的校園橫跨兩個公交站台,背靠高山,從生活區到教學區需步行近四十分鍾,開學那天,學校裏生源頗多,在園區裏隨處可見價值不菲的豪車,拉著行李箱的許哲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你好,我叫黃山,a縣的”,
“謝日升,來自燕京”,
第一次見麵的舍友拘束而熱情的介紹自己,名叫黃山的青年從上鋪給許哲扔了一支煙,許哲將煙遞回給了他,道:“謝謝,我不抽煙”,
黃山笑道:“許同學一看就是努力學習的好學生,大家既是同學也是室友,以後考試的時候相互照應一點”,
“考試照應”,
許哲不明白他在說什麽,黃山笑道:“大學裏的考試監考的很鬆的,有的科目不僅開卷考試,即使明著抄別人的監考老師也懶得管的;而且就算有的科目監考的嚴,事後也能找人補考,總而言之嘛,應付考試的方法多得是”,
他伸了個懶腰,將雙手墊在腦後,道:“高考都搞的定,這裏的考試更是小兒科了”,
“唔嗯”,
高考的監考很嚴,誰都沒有作弊機會,這是絕大多數學生的認知,也很少有人會在這個上麵動腦筋;但那隻是對大多數的普通學生而言,對於少部分的特例,這樣的規則是不適用的,不久前的高考許哲便見到一個同學在考場裏作弊,冷著臉的監考老師對所有同學都板著一張臉,但對這位同學的作弊行為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來聽說那位同學的爸爸是縣教育局的領導,關係很深。
這件事許哲記得異常清楚,與那位同學在同一考場的他並沒有站出來阻止這種行為,心裏反而有了些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