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第200章 孤獨如斯心如冰
從順和宮裡出來,黎言裳只覺得神清氣爽,從未有過的輕鬆,幾次進宮她都是來去匆匆,只見宮牆巍峨,似是走不到頭一般。一路走來,彷彿有無數雙眼在看著,陣陣陰森。
現下她極目遠眺,四處亭台樓閣叢花鮮艷,哪裡有半點入冬的蕭條?偶爾有宮女經過,粉嫩的宮裝更增添了幾分嬌艷。
她不禁感嘆,皇帝真是個享受的主,只可惜,生活在後宮裡的女子,個個心計如海,比這層層疊疊的屏障還要多幾分彎彎繞。
她邁著稍顯清閑的步子一邊走一邊欣賞著,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叫道,「清妃娘娘請慢走。」
她心裡微微一動,想起宇文曄說過清妃問起她之事,遂轉頭對旁邊的引路宮女道,「清妃娘娘在那邊,我過去打個招呼。」
宮女福身道,「是,世子妃。」扶著黎言裳走上前去。
清妃乍見她,先是一愣,隨即便多了幾分驚喜。
黎言裳上前行禮。
清妃便笑道,「不必多禮,你的事我聽說了,你身子怎麼樣了?」
她面上關心之色盡露,宇文曄請旨去西域,卻遲遲未見行動。
黎言裳笑了笑,「多謝娘娘掛牽,已經無大礙了。」
清妃點點頭,俊美的臉上盪起一絲溫柔的笑意。
黎言裳明眸微閃,這一絲柔意竟讓她有一種錯覺,心頭多出一股見到了母親般溫暖。
她猛的一愣,怎會生出這樣的感覺來?
清妃見她沉默不語只盯著自己看,面色迷茫,遂緊張的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黎言裳眨眨眼,溫暖的感覺再次襲上來,面對清妃關切的眼神,她急忙收回混亂的思緒,微笑道,「娘娘不必擔心,我已經沒事了,身上的毒全解了。」
清妃不覺有些驚訝,雖一閃而過,卻落進了黎言裳的眼底。
她面色猶豫,似是有話要說,卻又欲言又止。
黎言裳便主動問道,「娘娘還有什麼事嗎」清妃愣了愣,揚手道,「你們先退下。」
宮女們齊齊後退,退到確定聽不到她們二人的話的地方,才站住腳。
清妃這才道,「知道是什麼人要害你嗎?」
黎言裳緩緩搖了搖頭,「世子爺還在追查,到底是什麼人還不知道。」
雖然宇文曄沒告訴她是誰,但她已經隱約猜出是誰做的了,只是宇文曄既然不希望別人知道,那她表面上也裝作不知道。
清妃靜如水的眸子里泛起一層漣漪,「以後還是當心的好。」頓了頓又補充道,「害人之心不可有,妨人之心不可無。」
「多謝娘娘教誨。」黎言裳受用終生的模樣,一臉的感激。
清妃溫和的笑了笑,「荼毒花的解藥,世子爺是怎麼找到的?世子爺進宮求通關文牒,似是並未求到,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尋到解藥。」
黎言裳本想隱瞞,但觸及到她清澈的目光,頓時便收回到了嘴邊的話,如實道,「是一個朋友幫忙找來的,多虧了他,不然我這條命就沒了。」
「朋友?」清妃清淡的目光里多了一層深意,「你的這位朋友真是厲害,此去西域遙遠的很,他竟然弄到了解藥。」
她兩手緊握,手心裡冒出汗來,雙目緊緊的盯著黎言裳,期望她能再多說一些,荼毒花的解藥豈是尋常人能得到的?
莫要說天宇朝人,即便是西域貴族,也不一定能拿得到解藥。
她記得,他曾經說過,這天下除了他能尋到解藥,很難再找到第二個人了。
她目光深沉,細細的打量著黎言裳,眉眼髮絲,鼻樑嘴唇,一顰一笑似乎都給她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
初次見到黎言裳時的震撼,以及這重重疊疊的巧合,她沉寂已久的心終於浮上一層層漣漪來。
黎言裳輕聲喚道,「娘娘。」
清妃猛然回過神,笑道,「本宮喜歡同你說話,沒事的時候進宮陪本宮說說話吧。不知世子妃可願意?」
下意識里,黎言裳對她有一種親近感,遂道,「只要娘娘不嫌叨擾,言裳正求之不得呢。」
清妃抬頭看看天,說道,「時候不早了。」
黎言裳當即明白其意,躬身行禮告退。
清妃轉身走出去幾步,倏地回過頭來看了看黎言裳,話到嘴邊終未說出來,目光朝四周望了望,低低的嘆息一聲,在這深宮大院里,有太多的話不能隨便說,她有心再深問一問,卻不得不防著隔牆有耳。
黎言裳走出去一段距離,裝過頭來,見清妃已走遠,窈窕的身姿在四周高大的紅瓦宮牆襯托下,顯得愈發嬌小玲瓏,莫名的多了幾分落寞與孤寂。
出了皇宮,黎言裳並沒有立即回晉王府,而是去了玉器行。
天色稍早,午飯時候還沒到,街上行人來來往往,而玉器行卻大門緊閉。
黎言裳皺皺眉角,大白天的何淑仁怎麼關起門來?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扶著寶瓶走下馬車,從袖裡摸出上次從何淑仁那裡索要的鑰匙,打開門進去,隨後又將門緊緊的閉上。
進了後院,靜悄悄的,四合院里各個房間的門都緊緊的關閉著。
黎言裳站在院子里輕聲喊了喊,「何掌柜?」
無人回應,又提高音量喊道,「何淑仁?」
仍是無人回應。她蹙蹙眉,難道真出事了?徑自奔向何淑仁住的房間,抬腳踹門,見那門是從裡頭反鎖上的,她便知何淑仁是在裡頭的,遂又高聲叫道,「何淑仁,何掌柜。」
房裡頭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人。
黎言裳撇撇嘴,吩咐道,「寶瓶,去拿板子,砸門。」
話音剛落,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黎言裳嚇得啊了一聲,指著站在門口的人叫道,「你是誰?」
只見那人頭髮披散著搭在胸前將整張臉都蓋住了,身上衣衫緊緊的皺在一起,腳上拖著一雙破舊的鞋,連襪子都沒穿,一副邋遢至極的模樣。
大白天真是見鬼了。
那人瓮聲瓮氣的回道,「你找的誰?」
黎言裳這才緩下心神來,「何淑仁,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濃烈的酒氣從房裡衝出來,刺的黎言裳倒退兩步,連連皺眉,「何淑仁,你不開玉器行的門做生意,就是為了躲在屋裡酗酒么?」
何淑仁拖拉著鞋回到屋裡,悶悶的回道,「世子妃又來做什麼?又碰到什麼事了?」
黎言裳來找他從來沒有好事,每一次都會給他帶來一大堆麻煩,他雖然已經習慣了這種拜訪,但打心眼裡不喜歡這種突擊似的來訪。
黎言裳又皺皺眉,朝後退了兩步,「托你的福,我暫時還沒什麼事,我是來謝謝你的救命之恩的。」
「不必了。」何淑仁很想直接踹上門。
黎言裳站在門口朝屋裡望了一眼,地上一片狼藉,紙張飄落疊壓在一起。四周牆壁上掛著大張大張的白紙,上頭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凝神望去,只見靠近門口的那張紙上寫著,『入夜燈下未成眠,形隻影單寂寂無言,擁被卧床聽雨軒,低首默問,何時再見?』。
她心下微微一動,這是何淑仁的心聲嗎?原來他也有一個想要再見的心上人。
何淑仁似是察覺到她在看牆上的字,遂伸手扒拉開捂在臉上的頭髮,露出一張肥胖的臉,冷聲道,「還有別的事嗎?」
他兩眼地下烏黑一片,乍一看過去,還真是多了幾分可怕的猙獰之色,黎言裳忍不住搖頭,「原以為是見鬼了,其實比鬼還難看。」
衣角在門邊飄了飄,她人已走進屋內,徑自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酒壺,眉毛微挑,「不如我以酒謝恩吧。」
何淑仁上前一步躲過她手裡的酒壺,冷聲道,「不必了。如果沒有別的事,請世子妃先走吧。」
他態度冷硬,語氣極為不善,加上他凌亂的頭髮,全身散發著一股寒意。
黎言裳眸光微閃,目光落在他身後牆壁的白紙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瞧不出寫的什麼字,像是一層繞著一層的亂麻。
她若有所思的看一眼何淑仁,他冰冷的臉上沒有半分耐性,微微眯著的眼裡透著幾分清冷。
她輕聲道,語帶誠懇,「希望你多保重身體,如果有需要,可以來找我。」
何淑仁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黎言裳轉身出門,走到門邊的時候,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張紙,只見上頭又寫著幾句詩,「憑欄遠望心自哀,惆悵無緒,翹首以待,雲中錦書憑誰寄?,伊人窗下,彼岸花開。」
濃濃的悲哀瞬間彌散開來,縈繞在心頭。
黎言裳邁步出門,走到院子里回過頭來看何淑仁,他的頭深深的低垂下去,有風吹進去,吹動他肥大的袍子,長發亦在半空中飄飛,無端端的添了幾分孤獨。
她默默的轉身出門,又將門重新鎖上。
上了馬車,她心裡多了幾分沉重,何淑仁到底是什麼人呢?他隱藏在心裡的又是怎樣的一段故事呢?
這段故事裡是不是與她的母親越氏有關呢?
關於越氏,她應從何著手呢?
她不自覺的緊皺著眉頭,陷入一片深思。
寶瓶見她面色低沉,守在一旁亦不敢多言,心底里卻在想著方才看到何淑仁的情形,眉角亦微微的皺起來。